《焉丞阅》常俞Flirtatiou

189、岚城 13

　　灰黑色的海水冰冷刺骨，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剥夺着体温。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看不到任何飞鸟或阳光，只有永无止境的、带着腥咸与淡淡腐朽气息的海风。
　　许庄舟和叶苍纪趴在那块不大的、随时可能散架的船舶残骸上，随着海浪起伏。两人都沉默着，保存着体内那点可怜的热量和力量。叶苍纪的状况尤其糟糕，他几乎完全伏在木板上，身体因为寒冷和伤势而不受控制地颤抖，金色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勉强聚焦，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许庄舟的状态稍好，后背的伤疤在冰冷海水的刺激下隐隐作痛，但那股湮灭之力确实被压制住了。他左手的“守望之戒”依旧死寂，与血脉的联系微弱得仿佛错觉。他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固定住叶苍纪和身下的木板，对抗着海浪的冲刷。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海域里失去了意义。不知漂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一整天。干渴、饥饿、寒冷交替折磨着他们的神经。许庄舟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吸血鬼的血液都似乎要被冻得凝固，对鲜血的渴望在极致的虚弱下变得麻木。
　　就在叶苍纪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即将彻底黯淡下去时，许庄舟猩红的瞳孔猛地捕捉到了远方海平线上一个极其模糊的黑点。
　　“陆地。”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
　　叶苍纪艰难地抬起头，顺着许庄舟的目光望去，那模糊的黑点仿佛注入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力气，金色的瞳孔中重新燃起微弱的光。
　　求生本能支撑着他们，用手臂艰难地划动着冰冷的海水，朝着那个黑点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速度慢得令人绝望，但黑点确实在视野中逐渐放大，最终显露出轮廓——那是一片嶙峋的、黑色的海岸线，背后是更加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山脉阴影。
　　希望，给了他们力量。
　　当粗糙的、布满黑色砾石的海滩终于触及到身体时，两人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挣扎着爬上了岸，瘫倒在冰冷坚硬的石头上，如同两条搁浅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
　　休息了不知多久，许庄舟率先恢复了一些气力。他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片海滩荒凉得可怕。黑色的砂石延伸到视线尽头，海水是同样的死灰。背后的山脉光秃秃的，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漆黑，仿佛被大火焚烧过，又像是某种矿脉裸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遗落之境”那些金属能量体同源的混乱能量气息。
　　这里，绝非善地。
　　他看向旁边的叶苍纪。叶苍纪依旧躺着，双眼紧闭，脸色灰败，但呼吸还算平稳，那串手链散发着微光，似乎在持续稳定他的伤势。
　　必须找到淡水和食物，以及一个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
　　许庄舟站起身，忍着全身的酸痛和寒冷，朝着内陆走去。他不敢离开太远，保持着能随时看到叶苍纪和海岸线的距离。
　　这片土地比从海上看起来更加死寂。没有植物，没有动物，甚至连昆虫都没有。地面是坚硬的黑色岩石，裂缝中偶尔能看到凝固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物质，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恶臭。
　　他找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底部有一些浑浊的、带着怪味的水洼。他谨慎地感知了一下，水质含有微量的混乱能量和矿物质，对普通人可能是剧毒，但对他们目前的状态，勉强可以解燃眉之急。
　　他用找到的、相对完整的贝壳盛了些水，又在一块岩石背风处，发现了几簇极其坚韧的、如同金属丝般的黑色地衣。他扯下一些，感知到其中蕴含着微薄却异常稳定的能量，或许可以果腹。
　　带着这些“收获”，他回到了海滩。
　　叶苍纪已经勉强坐了起来，靠在一块黑色的巨石旁。他看到许庄舟带回来的水和地衣，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嫌弃或惊讶，只有一片沉寂的接受。
　　两人默默地分食了那些坚韧难嚼的地衣，喝下了带着怪味的水。地衣提供的能量微乎其微，但至少缓解了胃部的灼烧感。
　　“这里……能量场很古怪。”叶苍纪喝完水，声音依旧虚弱，但分析能力已经开始恢复，“惰性，混乱，却又异常‘稳定’，像是一个……被某种力量强行固化的废墟。”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黑色的山脉：“那股硫磺味和混乱能量，源头可能在山里。这里……可能也是一个类似‘遗落之境’的碎片世界，只是衰败的形式不同。”
　　许庄舟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停留在某种毁灭后的状态，不再变化，也不再新生。
　　“先恢复。”许庄舟言简意赅。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
　　他们在这个背风的巨石后，找到了一个浅浅的、可以勉强容身的凹坑。许庄舟清理掉里面的碎石，算是暂时有了一个落脚点。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漫长而煎熬的恢复期。
　　这个世界能量稀薄且难以吸收，他们只能依靠那点可怜的地衣和带着怪味的水维生，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叶苍纪的伤势反复，时常在夜晚因痛苦而蜷缩低吟，全靠手链和许庄舟渡入的微弱力量维系。许庄舟自己则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修复经脉和重新温养那枚近乎报废的戒指上，过程枯燥而痛苦，如同在沙漠中挖掘一口深井。
　　两人之间的话依旧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各自调息，或者一个调息，另一个负责警戒。只有在分配那点少得可怜的食物和水分时，才会有极其简短的交流。
　　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超越语言的默契，在沉默中悄然生长。
　　信任，不再需要言语去确认，而是在每一次分享仅有的资源，每一次在对方虚弱时默默守护中，变得具体而坚实。
　　这一天，许庄舟在附近探查时，在一处山壁的裂缝深处，发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不同于这个世界惰性能量的、带着一丝清新生命气息的能量波动。
　　他小心地挖掘开裂缝，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小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如同水晶般的苔藓。这些苔藓数量极少，但蕴含的能量却比那些黑色地衣精纯温和了无数倍！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白色苔藓采集下来，带回栖身的凹坑。
　　当他把这些白色苔藓递给叶苍纪时，叶苍纪金色的瞳孔中明显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有多问，接过苔藓，感受着其中那丝宝贵的生命能量，缓缓吸收。
　　这微小的发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颗星辰。虽然无法改变大局，却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并非完全的死地，或许还隐藏着其他的秘密和生机。
　　叶苍纪吸收完白色苔藓的能量后，状态明显好转了一丝。他看向许庄舟，忽然开口道：“那个坐标……我感应到了。”
　　许庄舟动作一顿，看向他。
　　叶苍纪闭上眼，似乎在仔细感知着那烙印在精神层面的坐标。“很遥远，很模糊……但方向，大致在……那个方向。”他指向黑色山脉的深处。
　　希望，似乎真的指引着方向。
　　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这片充满未知危险、能量稀薄、环境恶劣的黑色山脉。
　　许庄舟看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脉阴影，又看了看身边依旧虚弱的叶苍纪，猩红的瞳孔中，是冰冷的决意。
　　“恢复。然后，进山。”
　　白色苔藓带来的微弱生机，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涟漪很快消散，无法改变这片黑色山脉固有的绝望基调。但那个在精神层面隐隐指引的坐标，却成了支撑两人在这绝境中坚持下去的唯一灯塔。
　　恢复的过程缓慢得如同冰川移动。稀薄而惰性的能量环境，严重拖累了他们伤势的愈合和力量的积累。叶苍纪依旧大部分时间处于半昏迷的调息状态，靠着那串手链和许庄舟持续渡入的、同样微薄的力量维系着平衡，偶尔清醒时，眼神中的锐利才提醒着许庄舟，这具残破身躯里依旧住着一个不容小觑的灵魂。
　　许庄舟则将绝大部分精力都倾注在左手的“守望之戒”上。戒指表面的裂纹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内部那古老的力量沉寂如深渊。他不再试图强行沟通或激发，而是改用最笨拙、最耗费心神的方式——以自身血脉为引，如同涓涓细流，日夜不停地温养、浸润，试图唤醒那沉睡的本源。这个过程对他自身力量的消耗极大，进展却微乎其微，但他没有一刻停歇。
　　除了调息，许庄舟扩大了搜索范围。他像一头沉默的孤狼，在这片黑色的、散发着硫磺恶臭的山麓地带徘徊，寻找着更多那种罕见的白色苔藓，或者其他任何可能蕴含能量的东西。他发现了一些隐藏在岩缝深处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菌类，虽然能量驳杂，但聊胜于无。他也遇到过几次潜伏在阴影里的、由凝固的黑色能量和岩石构成的低阶怪物，它们没有智慧，只有吞噬外来能量的本能，都被许庄舟凭借恢复不多的力量和战斗技巧险险解决。
　　每一次外出归来，他都会将找到的、相对安全的“食物”和水分给叶苍纪。两人之间依旧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物资交接时短暂的视线接触，和叶苍纪偶尔清醒时，对他新增伤口投来的、一闪而过的审视目光。
　　时间在这片灰黑色的天地间无声流淌。
　　直到某一天，许庄舟在一处背阴的山谷底部，发现了一小片规模稍大的白色苔藓，而在苔藓丛的中心，竟然生长着一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晶莹如玉、散发着柔和月白光晕的奇异植物。这株植物蕴含的生命能量，比那些白色苔藓精纯浓郁了何止百倍！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株月白植物连同周围的苔藓一起采集下来，带回栖身地。
　　当他把这株植物放到叶苍纪面前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叶苍纪，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强行睁开了眼睛。他那双金色的瞳孔，在看到月白植物的瞬间，猛地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辰。
　　“月华草……”叶苍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与激动，“这种东西……竟然会生长在这种死寂之地……”他看向许庄舟，眼神复杂，“你从哪里找到的？”
　　许庄舟指了指山谷的方向。
　　叶苍纪没有再多问，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坐直身体，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株月华草。他没有立刻吸收，而是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这株月华草的能量，足够我们其中一人恢复三成左右的力量，或者……勉强修复你戒指的一道主要裂纹。”他看向许庄舟，将选择权抛了出来，“你决定。”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恢复自身力量，能极大提升生存能力和行动力；修复戒指，则是恢复一张关键时刻可能逆转局面的底牌，但过程未知，可能浪费这宝贵的资源。
　　许庄舟几乎没有犹豫。
　　“修复戒指。”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叶苍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异议。他双手托着月华草，示意许庄舟将戴着戒指的左手放在草叶上方。
　　“我会用我的力量作为媒介，引导月华草的生命精华注入戒指。过程可能会很痛苦，戒指的反应也无法预料，你忍着点。”叶苍纪沉声道。
　　许庄舟点了点头，将左手悬在月华草之上。
　　叶苍纪闭上眼，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幽邃的阴影气息，与月华草柔和的白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引导着那精纯的生命能量，化作一缕缕乳白色的光丝，缓缓缠绕上许庄舟左手的“守望之戒”。
　　当光丝接触戒指裂纹的瞬间——
　　“嗡！！”
　　戒指猛地一震！发出一声低沉却充满渴望的嗡鸣！那些遍布戒身的裂纹，如同干涸的土地遇到甘霖，竟然主动地、贪婪地吸收着月华草的能量！
　　许庄舟闷哼一声，感觉左手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一股灼热与冰冷交织的剧痛，顺着手指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冲击着他的经脉和灵魂！这痛苦远超他之前的任何一次伤势，仿佛戒指正在以一种霸道的方式，强行掠夺着能量进行自我修复！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但他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如同磐石般稳在原地，任由那狂暴的能量在戒指与自身之间冲撞。
　　叶苍纪的脸色也更加苍白，引导这种级别的能量对他同样是巨大的负担，但他双手稳如磐石，精准地控制着能量流，全部灌注向戒指最大的那几道裂纹。
　　月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黯淡，最终化为飞灰。
　　而许庄舟左手的“守望之戒”上，那几道最主要的裂纹，竟然真的弥合了少许！虽然依旧布满痕迹，但戒身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随时会碎裂，内部那沉寂的力量，也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
　　修复成功了！虽然只是部分，但意义重大！
　　许庄舟脱力般后退一步，左手微微颤抖，那股灼痛感还未完全消退，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与戒指的联系变得更加清晰、稳固了一些。
　　叶苍纪也松了口气，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显然消耗巨大。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
　　有了这初步修复的戒指，他们在这片绝地中，总算有了一点真正的依仗。
　　叶苍纪休息了片刻，再次感应了一下那个坐标，指向山脉深处：“方向更清晰了。我们必须出发了。这里的资源已经枯竭，留下来只有等死。”
　　许庄舟看着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黑色山脉，点了点头。
　　没有时间庆祝这微不足道的进展。他们将剩下的少量白色苔藓和荧光菌类小心收好，作为路上的补给。
　　然后，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这个临时栖息了不知多久的凹坑，朝着山脉深处，朝着那渺茫的坐标指引，踏上了新的、同样充满未知危险的旅程。
　　黑色的砾石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硫磺的风吹动着他们破烂的衣袍。前方是迷雾笼罩的群山，身后是死寂的海岸。
　　他们的身影，如同两个执拗的黑点，缓缓融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