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常俞Flirtatiou

188、岚城 12

　　时间在“遗落之境”失去了惯常的意义，只有能量潮汐的微弱起伏和身体伤势的缓慢变化，标记着它的流逝。许庄舟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断壁，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力量，如同最吝啬的工匠，一点点修复着与“守望之戒”近乎断裂的联系，同时分出一部分，持续渡入身旁昏迷的叶苍纪体内，维系着他那微弱的生机。
　　叶苍纪的状况比看上去更糟。强行引导世界核心能源的反噬，不仅加重了他的内伤，似乎还触及了他某种本源。他昏迷中并不安稳，眉头紧锁，身体时而冰冷如尸，时而滚烫如火，金色的血液不再流淌，但皮肤下偶尔会浮现出扭曲的、如同阴影活物般的纹路，散发出不稳定的能量波动。
　　许庄舟对此无能为力，只能依靠那串神秘手链散发的平和能量和自己渡入的微弱力量，勉强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他猩红的瞳孔在调息的间隙，会落在叶苍纪痛苦蜷缩的身影上，里面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责任”的牵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更久。当许庄舟体内力量恢复了一成左右，后背的疤痕只剩下隐痛，与戒指的联系也重新建立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细线时，叶苍纪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悠长，体温也恢复了正常。
　　他醒了。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那双金色的瞳孔缓缓睁开，初时带着茫然和虚弱，但迅速聚焦，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他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双手，感受了一□□内的状况，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显然对自身糟糕的状态很不满意。
　　然后，他转过头，对上了许庄舟注视的目光。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对视。
　　“还活着。”叶苍纪率先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嗯。”许庄舟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叶苍纪尝试坐起身，动作依旧僵硬迟缓，牵动内伤，让他闷哼了一声。许庄舟没有伸手去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自己挣扎着，靠着断壁坐好。
　　“你的伤？”叶苍纪看向许庄舟的后背，那里虽然衣物破损，但已经看不到那令人心悸的黑色冰晶和湮灭气息。
　　“压制住了。”许庄舟言简意赅，“戒指，废了。”他抬起左手，那枚指环依旧黯淡无光，布满裂纹。
　　叶苍纪的目光在戒指上停留了一瞬，金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活着就好。”他同样简洁地回应，然后转移了话题，“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不清楚。”许庄舟摇头，“能量潮汐起伏了七次。”
　　叶苍纪闭上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睁开：“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但具体比例无法确定。必须尽快离开。我的伤势需要特定的环境才能彻底恢复，而且……这里的能量正在缓慢衰竭，支撑不了太久。”
　　他看向远处那尊依旧沉寂的巨型雕像，以及更深处那片控制中枢所在的建筑群。“在离开之前，我们需要尽可能收集这里的信息和资源。那个控制中枢里，或许有关于这个世界，关于‘虚无之噬’，甚至关于远古盟约的记载。”
　　这是一个诱人却危险的想法。控制中枢虽然暂时安全，但谁也无法保证下一次进入会不会触发别的防御机制。
　　“你的状态。”许庄舟指出关键。
　　“死不了。”叶苍纪的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冷硬，“而且，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获取高端信息的途径。不能空手离开。”
　　许庄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风险和收益，他们都需要。
　　两人再次休整了一段时间，直到叶苍纪能够勉强独立行走（虽然依旧需要倚靠），才再次朝着控制中枢的方向出发。
　　重新进入那条洁净的走廊和宏伟的大厅，中央光球的光芒果然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一些屏幕已经彻底熄灭。整个系统仿佛一个垂死的巨人，正在步入最后的沉寂。
　　叶苍纪直接走向主控台，双手再次在上面快速操作起来。这一次，他更加小心，避开了能源核心区域，主要目标是调取存储的历史数据和日志记录。
　　许庄舟则守在一旁，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能量波动，同时也在浏览着那些还能显示的屏幕上的残缺信息。
　　大部分数据都是无法理解的科技符号和能量参数。但在叶苍纪的不懈努力下，一些零碎的、夹杂着古老通用语（一种早已失传的、用于不同高等种族间交流的语言）的文字片段，被提取了出来。
　　【……纪元终末……‘噬’之潮汐……不可阻挡……】
　　【……守护者议会启动‘方舟’计划……分散火种……】
　　【……第73号观测站失去联系……坐标……（数据损坏）……】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维污染！源点编码……与‘噬’同源……叛徒？！……】
　　【……最终指令：封锁数据库，进入静默模式，等待……识别信号……】
　　断断续续的信息，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轮廓。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观测站）毁灭于一场名为“噬”的灾难，守护者们启动了“方舟计划”试图保留文明火种，但在过程中，似乎出现了被“噬”污染的“叛徒”……
　　这和他们从黑匣卷轴上得到的信息相互印证。
　　“叛徒”果然存在，而且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早，更深入。
　　叶苍纪的脸色越发凝重，他尝试调取更多关于“叛徒”和“高维污染”的数据，但大部分相关记录都已被加密或损毁。
　　就在这时，许庄舟的目光，被侧方一个突然亮起的、之前并未注意的小型屏幕吸引了。屏幕上显示的不是数据，而是一副模糊的、不断闪烁的星图。星图的中央，有一个坐标点被高亮标记，不断跳动，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与“守望之戒”和叶苍纪血液隐隐共鸣的能量频率。
　　“看这个。”许庄舟出声提醒。
　　叶苍纪立刻看来，看到那副星图和坐标，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方舟’的其中一个预设汇合坐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信号……还在发射？难道还有‘方舟’幸存？”
　　这个发现，石破天惊！
　　如果还有其他的“方舟”世界碎片存在，如果它们还保持着联系和某种程度的运作，那意味着，对抗“虚无之噬”的力量，并非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可能找到盟友，找到更多的信息和资源！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把，虽然微弱，却真切地存在。
　　叶苍纪迅速将那个坐标记录了下来（用了一种许庄舟看不懂的、直接烙印在精神层面的方式）。这是他们此行最大的收获。
　　“必须离开这里了。”叶苍纪看着愈发黯淡的中央光球和不断熄灭的屏幕，“系统即将彻底停机，可能会引发空间塌缩。”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退出了控制中枢。
　　站在废墟之中，回望那扇缓缓闭合的金属大门，两人心中都清楚，他们带走了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坐标，也背负上了更加沉重的、关乎更多存亡的秘密。
　　“接下来，去哪里？”许庄舟问。有了坐标，但他们身处绝地，如何前往？
　　叶苍纪抬头望向昏黄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天幕，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
　　“先离开这个碎片世界。然后……”他看向许庄舟，眼神交汇间，是无需言明的决意。
　　“去找‘方舟’。”
　　离开控制中枢，重返死寂的废墟，那刚刚燃起的、关于“方舟”坐标的希望，并未驱散周遭沉甸甸的绝望。相反，一种更急迫的危机感萦绕在心头——这个碎片世界，正在加速死亡。
　　中央光球的黯淡如同一个信号，能量潮汐的波动变得紊乱而微弱，空气中那种金属锈蚀和腐朽的味道更加浓重，连那些散发着幽光的苔藓都开始大片枯萎。远处，偶尔传来建筑结构不堪重负、最终坍塌的沉闷巨响，扬起漫天烟尘。
　　“能量核心正在枯竭，空间结构也开始不稳定了。”叶苍纪靠在一块倾斜的金属板上，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那双金色的瞳孔却锐利如初，不断扫视着周围，寻找着离去的契机。“我们必须找到这个世界与其他碎片空间连接的薄弱点，或者……当初我们进来的那个入口，是否还有残留的波动。”
　　当初那个入口，是叶苍纪以重伤为代价强行开启，极不稳定，如今是否还存在，还是未知数。
　　许庄舟沉默地感知着。他体内恢复的那一成力量，以及背后仅剩隐痛的伤疤，让他比之前多了几分行动力。左手的“守望之戒”依旧沉寂如顽铁，但与血脉的那一丝联系，如同风中残烛，顽强未灭。
　　“分头找。”许庄舟提议。覆盖更广的区域，效率更高。
　　叶苍纪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反对。在这种环境下，犹豫就是死亡。他指了两个方向：“我去东边，你往西。发现异常能量波动，用这个联系。”他递给许庄舟一枚刻画着简易符文的黑色石子，与他手腕上那串手链的材质相似，能进行短距离的精神传讯。
　　没有更多交代，两人分开行动，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废墟阴影中。
　　许庄舟朝着西边行进。他的速度不快，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粉尘上，悄无声息。猩红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涟漪。废墟的景象大同小异，破败，死寂，偶尔能看到一些残破的、非人形态的尸骸，早已与金属锈蚀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手中的黑色石子没有任何反应。叶苍纪那边似乎也没有发现。
　　就在他穿过一片由巨大管道扭曲形成的、如同迷宫般的区域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空间拉扯感的能量波动，从前方的拐角处传来。
　　不是稳定的入口，更像是……空间撕裂后未能完全愈合的“伤疤”。
　　他立刻通过石子传递了信息，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
　　拐角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边缘的金属呈不自然的熔融状，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瞬间汽化。而在坑洞的中心，悬浮着一个不断扭曲、收缩、如同黑色漩涡般的能量团，散发出混乱的时空乱流气息。正是这个能量团，散发着那微弱的空间波动。
　　这里，似乎经历过一场惨烈的爆炸或者能量对冲，撕裂了空间，留下了这个极不稳定的残迹。
　　许庄舟站在坑洞边缘，能感觉到那黑色漩涡中传来的、混乱而危险的吸力。这不是一个理想的出口，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也许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石子传来微弱的震动，叶苍纪的精神讯息直接传入脑海：【东边发现类似不稳定节点，风险极高。你那边情况？】
　　许庄舟将眼前的情况反馈过去。
　　片刻后，叶苍纪回复：【汇合。赌一把。】
　　没有更好的选择。许庄舟留在原地等待。
　　没过多久，叶苍纪的身影出现在废墟间，他的步伐比分开时更加虚浮，显然长时间的探查和伤势让他消耗巨大。他来到坑洞边，看着那不断扭曲的黑色漩涡，金色的瞳孔中数据般的光芒飞速流转。
　　“能量结构极不稳定，内部时空乱流强度未知。”叶苍纪快速分析着，“直接闯入，大概率会被撕碎，或者抛到未知的时空缝隙。”
　　“有办法稳定它吗？”许庄舟问。
　　叶苍纪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许庄舟左手的戒指上，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链子：“我们的力量不足以稳定这种层级的空间裂缝。只能……借助它本身的力量，进行短途‘滑行’。”
　　他指着那黑色漩涡：“它内部并非完全混沌，有细微的能量流向。找到那个相对稳定的‘流向’，顺着它冲出去，或许能被抛离这个碎片世界，但落点……无法控制。”
　　这依旧是一场豪赌。赌那细微的稳定流向存在，赌他们能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赌落点不是更危险的绝地。
　　“怎么做？”许庄舟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叶苍纪闭上眼，将全部精神集中，感知着那黑色漩涡内部极其混乱的能量变化。许久，他猛地睁开眼，指向漩涡某处不断明灭的、如同呼吸般的微弱光点：“那里！能量流相对平缓的‘间隙’！只有一息时间！”
　　他看向许庄舟，眼神交汇，无需多言。
　　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将残存的力量提升到极致！
　　“走！”
　　叶苍纪低喝一声，两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黑色漩涡中转瞬即逝的微弱光点，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就在身体接触漩涡的刹那——
　　天旋地转！时空错乱！
　　许庄舟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声音、混乱的感知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灵魂！后背那已经愈合的伤疤传来隐隐的刺痛，左手的戒指传来一阵微弱的、仿佛最后告别的悸动。
　　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感觉着叶苍纪依旧紧紧抓着他手臂的、冰冷而坚定的力量。
　　他们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在光怪陆离的时空通道中疯狂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又是永恒。
　　那股狂暴的撕扯力猛地消失！
　　“噗通！噗通！”
　　两人再次重重摔落，这一次，身下是冰冷刺骨的海水！
　　咸涩的海水瞬间灌入口鼻，许庄舟猛地挣扎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茫茫无际的、灰黑色的大海之中！天空是低沉压抑的铅灰色，看不到日月，寒风凛冽，卷起黑色的浪涛。
　　他们离开了“遗落之境”，但落点……是一片陌生的、死气沉沉的海洋！
　　叶苍纪也在不远处浮出水面，他的状态更差，呛了好几口水，脸色惨白如纸，趴在一块随着海浪漂浮的、似乎是某种船舶残骸的木板上，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庄舟游过去，抓住那块木板，将叶苍纪固定好。
　　两人在冰冷的海水中随波逐流，暂时脱离了空间乱流的危险，却又陷入了新的生存危机。
　　“这……是哪里？”叶苍纪喘息着，艰难地问道，金色的瞳孔扫过这片毫无生气的海洋，里面充满了警惕。
　　许庄舟摇头。他调动感知，发现这片海域的能量场异常稀薄且惰性，几乎无法吸收补充。而且，海水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微弱的、令人不适的负面能量。
　　“先……找到陆地。”许庄舟言简意赅。在恢复力量之前，他们必须找到立足之地。
　　没有方向，没有坐标，只有无尽的灰黑色海水和铅灰色的天空。
　　他们趴在残破的木板上，凭借着本能和一点点运气，在寒风中，朝着一个方向，艰难地漂浮着。
　　希望，如同这灰暗天地间唯一的光，渺茫，却未曾熄灭。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片“遗落之境”的碎片世界，终于在一声无声的哀鸣中，能量核心彻底熄灭，空间结构如同沙堡般坍塌、湮灭，最终化为宇宙尘埃，彻底消失不见。
　　他们带走了一个坐标，也成为了那个世界最后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