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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岚城 7 ...

  •   冰冷的溪水如同无数根细针,刺穿着许庄舟早已麻木的神经。每一下迈步,都需要对抗水流的冲力和自身濒临极限的虚弱。肩上的叶苍纪变得更加沉重,仿佛扛着一座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山。溪水没过腰部,寒意深入骨髓,连许庄舟体内那丝刚刚恢复的微弱力量,都似乎要被冻结。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百米,却感觉比之前穿越山林更加漫长。意识在冰冷和疲惫的双重侵蚀下,再次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和自己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
      不能停下。停下,就会被冻僵,或者被追上。
      他咬紧牙关,舌尖已经被自己咬破多次,血腥味混着冰冷的溪水咽下,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病态的刺激。
      突然,他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长满青苔的卵石。本就虚浮的下盘再也无法稳住,两人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进水里!
      “噗——”
      冰冷的溪水猛地灌入口鼻,窒息感瞬间攫住了许庄舟。他下意识地挣扎,却因为肩扛着叶苍纪而动作笨拙。水流裹挟着他们,向下游冲去,身体不断撞击在河底的乱石上,带来新的剧痛。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被暗流吞噬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许庄舟猛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在幽暗水底微微闪烁的金色瞳孔!
      叶苍纪!
      他竟然在这冰冷的刺激和生死关头,强行苏醒了过来!
      虽然那金色的瞳孔依旧涣散,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但其中确凿无疑地映出了一丝清醒的光。他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了许庄舟的肩膀,指甲几乎抠进肉里,凭借着某种本能,对抗着水流,试图将两人稳住。
      许庄舟心中一震,来不及多想,求生本能让他配合着叶苍纪的动作,双脚奋力蹬踏水底,试图找到支点。
      两人的力量,一个微弱清醒,一个濒临崩溃,在这冰冷的急流中,形成了短暂而脆弱的合力。
      终于,在又被冲出去十几米后,他们勉强抓住了一块凸出水面的大型岩石,稳住了身形。
      “咳!咳咳咳!”许庄舟趴在岩石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冰水,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看向旁边的叶苍纪。
      叶苍纪也趴在岩石上,脸色比鬼还要苍白,浑身湿透,金色的瞳孔焦距不稳,时而看向许庄舟,时而茫然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山涧。他似乎认出了许庄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模糊的气音,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竟是带着丝丝金线的血水。
      他醒了,但状态依旧糟糕到了极点,甚至连维持清醒都极为困难。
      “还能动吗?”许庄舟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水汽。
      叶苍纪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抬了抬手,指向下游一个方向。那里,隐约可见河岸变得平缓,似乎连接着一片黑黢黢的林地。
      没有更多交流。许庄舟再次将叶苍纪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这一次,叶苍纪似乎配合了一丝微弱的力气。两人互相搀扶着,或者说,是许庄舟拖着几乎无法自主行动的叶苍纪,挣扎着爬上岸,踉跄着冲进了那片茂密的、散发着腐烂枝叶气息的林地。
      一进入林地,脱离了刺骨的溪水,但寒冷并未远离。夜风吹过湿透的衣物,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两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格格作响。
      必须生火。否则,不被追杀而死,也要冻死在这里。
      许庄舟将叶苍纪靠在一棵大树下,叶苍纪立刻蜷缩起来,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眼睛半阖,似乎随时会再次昏迷过去。
      许庄舟强撑着,在附近搜寻干燥的树枝和引火物。他的动作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显得笨拙迟缓,手指冻得僵硬麻木。好不容易收集到一小堆,他尝试用最原始的方式——钻木取火。
      这对于一个习惯了使用力量的吸血鬼来说,是陌生而艰难的。粗糙的木棍摩擦着他掌心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一次,两次……无数次失败。汗水(或许是冰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混合着血水。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叶苍纪的颤抖渐渐变得微弱,呼吸也越发轻浅,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
      许庄舟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不再尝试,而是停了下来,看着那堆毫无反应的枯枝,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左手,看着那枚“守望之戒”。
      他再次将心神沉入其中,这一次,不再是缓慢地引导修复,而是以一种近乎榨取的方式,强行沟通、激发戒指深处那古老的力量!
      “嗡——”
      戒指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甚至浮现出细微的裂纹!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却也更加狂暴混乱的冰冷气息,猛地从戒指中涌出,瞬间冲入许庄舟的经脉!
      “噗!”许庄舟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这种强行榨取,对他本就残破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反噬!
      但他不管不顾!
      他抬起颤抖的、萦绕着紊乱冰冷能量的左手,对着那堆枯枝,猛地一握!
      没有火焰。
      但一股极致的寒意骤然降临!枯枝表面的水分瞬间凝结成霜,然后,在某种法则层面的力量作用下,霜冻的内部结构被强行改变、摩擦——
      “嗤!”
      一缕微弱的、幽蓝色的火苗,竟然从枯枝中心凭空窜出,顽强地燃烧起来!
      这火苗没有温度,反而散发着寒气,但它确实是“火”,一种由极寒力量逆向催生出的、违背常理的存在!
      许庄舟看着那簇幽蓝的火苗,猩红的瞳孔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他再次喷出一口血,身体软倒在地,几乎无法动弹。左手上的“守望之戒”光芒彻底黯淡,裂纹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碎裂。
      幽蓝色的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树枝,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缓慢地蔓延开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诡异寒意的“火”堆。
      这寒意并非普通的冰冷,而是一种奇异的、能够隔绝外界更低温度的“守护性”寒冷。蜷缩在树下的叶苍纪,身体停止了剧烈的颤抖,虽然依旧冰冷,但那种生命流逝的迹象似乎被遏制了。
      许庄舟瘫倒在“火”堆旁,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那跳跃的幽蓝光芒,又看了看旁边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叶苍纪,最终闭上了眼睛。
      他做到了。
      以近乎自毁的方式,换来了一线生机。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模糊地想,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他一定要让那些将他们逼到如此境地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幽蓝色的冷火在黑暗的林间无声燃烧,映照着两个相依为命、伤痕累累的少年,如同绝境中开出的两朵诡异而倔强的花。
      而远在岚城,风暴并未因他们的消失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猎魔人协会与“噬之后裔”的冲突因俱乐部事件而公开化,暗流汹涌,整个城市的里世界,正处于一场巨大动荡的前夜。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量拖拽回去。许庄舟感觉自己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在承受着经脉寸断、力量反噬的剧痛,另一半则麻木地感知着外界那诡异的、散发着寒意的“火焰”。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轻轻拂过他的神经末梢。
      他猛地睁开眼,动作牵动了内腑的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咳嗽。猩红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堆依旧在静静燃烧的幽蓝色冷火。火苗跳跃,无声无息,驱散了林间的部分黑暗,也维持着那一小片奇异的、隔绝外界严寒的领域。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瞳孔。
      叶苍纪醒了。
      他依旧靠坐在那棵大树下,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涣散和迷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审视与计算的冷静。他正静静地看着许庄舟,目光扫过他胸口因咳嗽而再次渗出的血迹,扫过他左手上那枚布满裂纹、黯淡无光的“守望之戒”,最后,落在那堆幽蓝色的冷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对同伴伤势的关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和分析。
      许庄舟与他对视,同样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他撑起身体,靠坐在另一棵树干上,剧烈的动作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两人之间,隔着那堆冰冷的火焰,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只有林间偶尔传来的夜枭啼叫,以及火焰燃烧时那细微的、仿佛冰晶碎裂的噼啪声。
      “强行催动戒指本源,引动‘逆熵之火’。”最终,是叶苍纪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属于影兽的古老韵律,“很冒险。再深一分,戒指碎裂,你也会被反噬成冰雕。”
      他认出了这火焰的来历。
      许庄舟抹去唇角的血沫,声音同样沙哑:“总比冻死好。”
      叶苍纪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不再纠结于此。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无法自如动弹的身体,感受着体内那盘踞不散的虚无之力和沉重内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们昏迷了多久?”他问。
      “不清楚。”许庄舟回答,“从炭窑出来,顺着溪流到了这里。”
      叶苍纪的目光再次扫过周围的环境,以及许庄舟身上更加破烂的衣物和新增的擦伤。“有追兵?”
      “三个。灰衣,不明身份。在炭窑交手,甩掉了。”许庄舟言简意赅。
      叶苍纪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并快速计算着。“猎魔人和‘噬之后裔’的冲突已经公开。那三个,可能是某个被雇佣的第三方组织,专门处理‘麻烦’。”他看向许庄舟,“我们的价值,或者说,威胁,比预想的更大。”
      许庄舟没有回应。这一点,在溶洞里面对那个灰袍人时,他就已经清楚了。
      “你的伤?”许庄舟换了个问题。叶苍纪虽然醒了,但气息依旧微弱得可怜。
      “死不了。”叶苍纪的语气平淡,“虚无之力很难缠,需要时间。内伤更麻烦。”他顿了顿,看向许庄舟,“你呢?”
      “一样。”许庄舟的回答同样简洁。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是许庄舟打破了寂静。他抬起左手,看着那枚布满裂纹的戒指。“这东西,还能用吗?”
      叶苍纪的目光也落在戒指上,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本源受损,需要温养。强行使用,下次可能就是彻底碎裂。”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既然能引动‘逆熵之火’,证明最深层的联系还在。等你恢复一些,可以尝试用血脉之力慢慢修复。”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许庄舟放下手,不再去看戒指。他看向叶苍纪:“接下来?”
      他们不能永远躲在这片林子里。
      叶苍纪闭上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一个方向:“往东。大约三十里外,有一个废弃的气象站。那里有地下结构,相对隐蔽,而且……残留着一些微弱的、属于旧时代守护结界的痕迹,或许能干扰追踪。”
      他似乎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
      许庄舟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你能走吗?”许庄舟看着叶苍纪依旧无法动弹的双腿。
      叶苍纪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苦。“需要时间恢复行动力。至少……还需要一天。”
      这意味着,他们还要在这片林子里,至少待上一天一夜。而追兵,可能随时会找到这里。
      许庄舟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林间,开始收集更多干燥的树枝,维持着那堆幽蓝色的冷火。然后又找到一些可以食用的、虽然苦涩但能补充些许体力的菌类和草根。
      他将一部分草根递给叶苍纪。
      叶苍纪看着那些沾着泥土的草根,没有立刻去接。他抬头看向许庄舟,金色的瞳孔在幽蓝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为什么?”他忽然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许庄舟动作一顿,猩红的瞳孔看向他。
      “在溶洞里,最后时刻。”叶苍纪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本可以自己尝试突围。带着我,是累赘。”
      许庄舟与他对视着,林间的风穿过树梢,带着凉意。
      “你的血,对我有用。”许庄舟给出了一个冰冷而现实的理由,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
      叶苍纪闻言,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带着一丝嘲讽,也不知是针对谁。他没有再追问,接过那些草根,默默地开始咀嚼,动作缓慢而艰难。
      许庄舟也坐回原地,吃着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感受着体内缓慢滋生的、微不足道的力量。
      幽蓝色的火焰在两人之间静静燃烧,照亮了他们苍白而疲惫的脸,也映出了彼此眼中那无法言说的戒备、试探,以及那一丝在绝境中被迫捆绑在一起的、脆弱的共生关系。
      信任需以鲜血重新铸就。
      他们的血确实流在了一起。
      但这铸就的,究竟是坚不可摧的联盟,还是一柄随时可能反噬的双刃剑?
      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而现在,他们需要做的,是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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