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常俞

158、焉丞阅

　　地下室里弥漫着陈旧灰尘和淡淡血腥混合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不知用什么能源驱动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壁灯，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摇曳的鬼魅。
　　叶苍纪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陷入了一种深度的、类似蛰伏的睡眠。他胸口那块“染血的月长石”不再散发刺眼的光芒，而是内敛成一层柔和的、仿佛月光般的微晕，与他体内暂时达成平衡的三种力量隐隐呼应。许庄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如同在火山口上覆盖了一层薄冰，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他自己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肩胛处的伤口在星髓精粹和吸血鬼体质的共同作用下，表面的皮肉正在缓慢愈合，但那混沌能量侵蚀留下的灰败色泽并未完全褪去，像一道丑陋的烙印，时不时传来一阵阴冷的刺痛，提醒着他那股力量的诡异与难缠。强行剥离那一丝能量和后续引导叶苍纪体内力量平衡，几乎榨干了他最后的心力。
　　许庄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调息，试图尽快恢复一丝力量。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之前的画面——库房长老湮灭时的无声恐怖，“清道夫”被时光侵蚀的惨状，还有那双来自天使记忆碎片中的、充满了贪婪与混乱的金色竖瞳……
　　那双眼睛，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不安。它似乎与叶苍纪影兽形态时的金瞳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叶苍纪的金瞳是野性、锐利，带着生命的炽热；而记忆中的那双，则是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与混乱。
　　“老蜃”……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神秘的存在，仿佛一个隐藏在幕后的操盘手，精准地将他们引向“染血的月长石”，似乎早就预料到石头会与他体内的“源暗”产生反应，甚至渴求着那反应后诞生的、充满矛盾的混沌能量。
　　他到底想做什么？研究“起源”与“终结”？这说法太过空泛。许庄舟更倾向于认为，“老蜃”在策划着什么，而他和叶苍纪，是计划中关键的棋子，或者……实验品。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许庄舟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灰烬镇是否还在搜捕他们，猎魔人的“清道夫”是否还在附近徘徊。这种被困于地下、前途未卜的感觉，让他心底滋生出一股焦躁。
　　就在这时，灵魂纽带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波动，并非来自叶苍纪，而是……一种外来的、试图连接的意念？非常模糊，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许庄舟猛地睁开眼，暗红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地下室里空无一物，只有他和沉睡的叶苍纪。
　　是错觉？
　　不，不是。那意念再次尝试连接，比之前清晰了一丝，带着一种……催促的意味？
　　许庄舟犹豫了一下，尝试着集中精神，回应那道意念：【谁？】
　　短暂的沉默后，一段断断续续的、仿佛信号不良的信息流，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契约……履行……时机……将至……‘门’……在‘灰烬’与‘光芒’的交界……等待……指引……】
　　信息戛然而止，那外来的意念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庄舟眉头紧锁。是“老蜃”？还是那个契约本身蕴含的某种机制？信息太过破碎——“门”？“灰烬与光芒的交界”？“等待指引”？
　　这显然是指引他们下一步行动，但依旧充满了谜语般的风格。而且，时机将至？什么时机？
　　他看向沉睡的叶苍纪，以叶苍纪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进行任何行动。
　　必须尽快让他恢复一些行动能力。
　　许庄舟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再次握住叶苍纪的手，尝试通过灵魂纽带，更主动地引导能量循环，加速他身体的自我修复。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维持那脆弱的平衡，而是小心翼翼地，尝试调动那被平衡后的、温和了许多的混合能量，去滋养叶苍纪千疮百孔的本源。
　　这是一个更加精细和危险的工程。他必须时刻感知着三种力量的微妙变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可能打破平衡，前功尽弃。
　　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伤口处的隐痛也因为精神力的高度集中而变得尖锐。但他没有放弃，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对叶苍纪的担忧，一点一点地，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修复着那破损的“容器”。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地下室里感受不到昼夜交替。
　　终于，在许庄舟感觉自己快要油尽灯枯时，他感觉到叶苍纪体内那原本如同死水般沉寂的本源，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那三角平衡的能量循环，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运转的速度加快了一丝，虽然依旧缓慢，却不再是濒死的停滞！
　　有效！
　　许庄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他不敢松懈，继续维持着能量的输送和引导。
　　又过了许久，叶苍纪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那双紧闭的金色瞳孔，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的眼神 initially 有些涣散和迷茫，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近在咫尺的、许庄舟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担忧的脸。
　　“庄……舟……”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微不可闻。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许庄舟一直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却强撑着没有松开握着叶苍纪的手。
　　“你……醒了……”许庄舟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叶苍纪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肩胛处那明显还未愈合的、带着灰败之色的伤口，金色的瞳孔中瞬间溢满了心疼和自责。他试图抬手去触碰，却发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中充满了懊悔。如果不是他强行催动力量，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连累许庄舟为他冒险、受伤。
　　许庄舟摇了摇头，暗红色的瞳孔注视着他，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别说傻话。”
　　他简单地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包括灰鼠的出现、“老蜃”的条件、以及那神秘意念的指引，都告诉了叶苍纪。
　　叶苍纪静静地听着，金色的瞳孔中光芒闪烁，显然也在飞速思考。听到“老蜃”收集混沌能量样本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听到那神秘意念的指引时，则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灰烬与光芒的交界……”叶苍纪低声重复着，他看向许庄舟，“灰烬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建立在古代战场的灰烬之上。而‘光芒’……据我所知，灰烬镇的西北方向，靠近山脉出口的地方，有一片被称为‘日灼荒原’的地带，那里因为某种矿物反射，终年光线强烈，被称为‘永昼之地’。”
　　许庄舟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交界’可能就在灰烬镇与日灼荒原之间？”
　　“很有可能。”叶苍纪点了点头，随即眉头又皱起，“但‘门’是什么？等待谁的指引？‘老蜃’到底在计划什么？”
　　这些问题，目前都没有答案。
　　“当务之急，是让你尽快恢复。”许庄舟看着他，“我们不能再被动地待在这里了。”
　　叶苍纪尝试着动了动身体，依旧虚弱无力，但至少意识清醒，本源也不再继续恶化。“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感觉到，你引导的那种平衡……很奇特，虽然危险，但似乎……也在缓慢地修复我的根基。”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三种力量形成的平衡，虽然脆弱，但其本身蕴含的层次极高，在平衡状态下，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滋养效果。
　　两人不再多言，开始争分夺秒地恢复。许庄舟一边调息驱散体内残余的混沌气息，一边继续通过灵魂纽带辅助叶苍纪。叶苍纪则全力引导着体内那独特的平衡能量，加速修复己身。
　　地下室里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和能量流转的微弱嗡鸣。
　　时间一点点过去。靠着储物柜里有限的食物和清水，以及彼此支撑的意志，他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艰难地恢复着。
　　几天后，叶苍纪已经能够在许庄舟的搀扶下勉强下地行走，虽然力量十不存一，但至少不再是累赘。许庄舟肩胛的伤口也终于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颜色略深的疤痕，那灰败的气息被压制到了最低点，但并未根除，像一颗埋藏的炸弹。
　　是时候离开了。
　　他们整理好所剩无几的物资（主要是清水和一点食物），许庄舟将那块光芒内敛的“染血的月长石”小心地用布包好，贴身收藏。这石头现在是维持叶苍纪体内平衡的关键，不能离身。
　　再次检查了自身状态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
　　许庄舟搀扶着叶苍纪，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重新踏入了阴暗潮湿的通道。
　　向上的石阶依旧湿滑，但这一次，他们互相扶持着，脚步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
　　当他们终于推开巷道尽头那扇伪装的墙壁，重新呼吸到灰烬镇那带着硫磺和灰霾味道的空气时，都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镇子依旧喧嚣而压抑，仿佛他们离开的这几天，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他们都清楚，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西北方向。”叶苍纪靠在许庄舟身上，低声说道，金色的瞳孔望向镇子外围那灰蒙蒙的天空。
　　许庄舟点了点头，扶紧了他，两人如同两个最普通的、互相搀扶的落魄旅人，融入了灰烬镇灰色的人流，向着那未知的“交界”之地，迈出了脚步。
　　前方，是“老蜃”布下的迷局，是猎魔人冰冷的追杀，是体内潜伏的危机，也是他们必须共同面对的命运。
　　而那双来自远古记忆的金色竖瞳，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他们，这场漩涡，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邃与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