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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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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穹顶高得吓人,嗡嗡的人声像闷罐里的蜜蜂,撞得人耳膜发麻。黎砚低着头,手指正摸索着颜料箱那个有点卡顿的金属搭扣。开学第一天,他只想找个角落安静待着,最好没人注意到他这个背着画板、袖口还沾着点未干丙烯的“异类”。颜料箱是开学前新买的,里面塞满了他精心挑选的常用色。
“哐当——”
一声闷响,伴随着肩膀被狠狠撞到的钝痛,黎砚整个人往前踉跄。手里的颜料箱像个被踹飞的铁皮罐头,盖子猛地弹开,然后……天女散花。
时间仿佛被按了慢放。
群青、朱红、赭石、柠檬黄……那些装在锡管里的、饱满的颜色,此刻如同被解放的困兽,争先恐后地喷射、挤压出来!黏稠的颜料在空中短暂地划出妖异的弧线,然后“啪唧”、“噗嗤”地砸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水磨石地面上。瞬间,一片狼藉。深蓝像泼洒的夜空,猩红像撕裂的伤口,土黄像干涸的泥沼……一幅失控的、狂野的抽象画,在他脚下迅速蔓延开。刺鼻的松节油和油画颜料特有的气味猛地窜进鼻腔。
黎砚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他盯着地上那摊五彩斑斓的灾难,大脑有几秒的空白。不是钱的问题——他家境不错,这些颜料损失得起——而是那种精心准备、满怀期待的新开始,被猝不及防砸得稀巴烂的憋屈和恼火。这是他开学第一天,是他打算安静观察新环境的时刻,现在全毁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喉咙像是被一口气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有急促的呼吸带着胸腔起伏。
“操。”一声低沉的咒骂在头顶炸开,带着运动后的灼热气息,像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黎砚猛地抬头。
撞进视野的,首先是一件崭新的、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的篮球背心,紧贴着下面贲张的、起伏的胸膛。视线再往上,是线条流畅紧绷的手臂,皮肤是还算白皙的,汗珠沿着贲起的肌肉线条和凸起的喉结滚落。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撞进视线,眉毛很浓,鼻梁高挺,此刻那双眼睛正带着点刚运动完的懵和闯祸后的懊恼,直直地看着他。
这人很高,黎砚感觉自己完全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脚下却黏糊糊的——踩到了刚溅开的钴蓝。
肇事者似乎也才看清自己撞到了什么。他慌乱地蹲下来,蜜色的手臂伸向地上那些还在滚动的、沾满颜料的锡管,试图挽救:“抱歉抱歉!同学真没看见你!这……”
他的手指刚碰到一支挤扁的钛白,立刻被染上了刺眼的白色,和他白皙的皮肤没有太大的对比。
“陈予珩!你咋又闯祸!”一个清脆又带着火气的声音穿透嘈杂,一个扎着高马尾、像颗小炮弹似的女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是许苗苗,黎砚高中隔壁班的活跃分子男女都跟她的关系不错。她看清地上的惨状,眼睛瞬间瞪圆了,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在了肇事者的新款白色球鞋上。
然后她转向黎砚,脸上的怒气瞬间切换成十二万分的歉意,双手合十:“黎砚!真对不起啊!这头大蠢猪走路从来不带眼睛!颜料!我们赔!哦不他赔!双倍赔!不,三倍!”她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蹲在地上的男生一眼。
被叫做陈予珩的男生似乎被许苗苗一脚踩醒了。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黎砚。这次,黎砚看清了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火的黑色琉璃,深处映着自己此刻狼狈又僵硬的脸——沾着点颜料,因为突如其来的烦躁和恼火而绷紧,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控诉。
陈予珩站起身,高大的影子再次将黎砚完全覆盖。他没有理会许苗苗的咋呼,目光锁在黎砚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诚恳,声音低沉,带着刚运动完的微喘,却字字清晰:
“黎砚?我记住了。真对不住。”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地上那摊刺目的狼藉,又落回黎砚紧抿的唇上,“明天开始,早饭我包了。赔到你满意为止,或者……”他像是思考了一下,“赔到你颜料箱重新装满为止。”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喧闹。那语气里没有敷衍,没有施舍,甚至带着点……理亏后的决心?但黎砚只觉得更烦。谁要你的破早餐!谁稀罕你赔!他现在只想让这个碍眼的家伙和地上这摊糟心事立刻消失!
黎砚胸腔里那股憋闷的火气,被这直白到近乎莽撞的“赔偿宣言”拱得更高。他想冷笑,想嘲讽,可喉咙依旧发紧。他只能狠狠地瞪着对方,用眼神发射着无声的炮弹:走开吧你!都怪你!我的开学日!
陈予珩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那双黑琉璃似的眼睛里,映着礼堂顶灯的光,也映着黎砚毫不掩饰的烦躁。他甚至还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等黎砚的回答,这动作在黎砚看来简直充满了挑衅。
许苗苗在旁边急得跳脚:“听见没陈予珩!赔!必须赔!黎砚你放心…”
黎砚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带着明显不耐的音节,像是被砂纸磨过:“……嗯。” 他不想再纠缠,只想快点结束这该死的场面。
他不再看那个罪魁祸首,皱着眉蹲下身,动作带着点嫌恶地避开最黏腻的地方,快速捡起几支看起来还能抢救一下的锡管——比如那支铬绿,虽然沾满了灰和混合颜料,但至少没破。指尖传来黏腻冰凉的触感,和他此刻糟透了的心情完美匹配。
那个叫陈予珩的高大身影,依旧杵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带着汗味和歉意的路障,在他低垂的视线边缘,形成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开学第一天,他想要的低调和平静,就被这个莽撞的家伙,用一箱翻倒的颜料,撞了个稀碎。而那顿“赔到你满意为止”的早餐承诺,像一颗硌人的石子,被硬生生塞进了他混乱又极其不爽的开学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