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自绿悟

2、夏天

　　年年夏天都很热，今年夏天格外热。
　　李虔穿着四中的短袖校服，颇感不适应。财大气粗的四中校服材质很好，但在一众白蓝里略显张扬的淡紫色是在让她有点不好意思面对过路行人的目光。
　　不过现在她坐在新教室里，却又置于另一个极端了，现在时间还早，教室里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女生，还有讲台上不停打电话的班主任。
　　每个座位上都有随机分配的姓名牌，李虔很轻松的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另一个女生坐在远远的前排。她们都很默契地开始研究桌上堆成山的教科书。
　　班主任孙老师是个颇为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但凑近些能看见他眼睛里属于物理人的精光。
　　李虔叹了口气，班主任是自己根本不打算好好学的科目的科任老师，出生即地狱啊。
　　在第七次确认自己手里的教科书一本没多一本没少后，教室里的人终于多了起来。
　　孙老师陷在一众学生家长中忙得焦头烂额，其他报好名的同学也都假装着有大事要忙碌。李虔实在不好意思再数手里的教材，索性随便拿了个本子到教室前的公示栏上抄课程表。
　　物理——孙成国
　　语文——胡霞
　　数学——陈知窈
　　化学——邓茗
　　英语——陈安安
　　……
　　报道之前孙老师就建好了班级群，李虔在各个老师主页里看过，除了孙成国，其他老师都和四中一样年轻活力。
　　李虔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吧，既然来了，老师无论怎样都要尽量坦然地接受。
　　抄完课程表，李虔发现自己的同桌终于来了。这个自己在这个学校遇到的第一个有缘人是一个胖胖的寸头男生。
　　他主动跟李虔打了个招呼，李虔也洋溢起热情的微笑回应。
　　这个叫做熊昊的男生是个自来熟，滔滔不绝地讲了许久自己来学校路上遇见的琐事。
　　李虔一边聆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虽然熊昊的碎碎念有点唠叨，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人愿意跟自己说话，总比做个完全隐形的人好。
　　“你初中是哪个学校的啊？”熊昊终于把焦点放在了新同桌身上。
　　李虔笑了，颇为自嘲：“你肯定不知道的。”
　　熊昊对李虔的母校保持着坚定的好奇心。
　　李虔无奈地将区县垃圾母校的名字告诉了他。熊昊挠挠头：“还真没听过。”
　　李虔哈哈一笑：“我就说吧。”来这里拿通知书时也这样，招生办老师听见自己母校的名字都不由得怔了怔。
　　她又想到或许应该礼尚往来：“你初中是哪儿的啊？”
　　熊昊颇不好意思地报了个学校名：“三中。”
　　三中！
　　李虔感觉心像被什么东西狠撞了一下。
　　三中，李虔中考的第一志愿。她失望地发现尽管整个暑假都在尽量遗忘曾经的雄心壮志，都在不断地安慰自己四中也不差，但再次听到它的名字时，心里还是无法做到完全平静。
　　这就是白月光的威力吗？李虔苦笑。
　　熊昊又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在三中如何浪以至于浪到了四中，直到孙老师开始讲话。
　　孙老师也是一个略显话多的班主任，等讲完班级事务已到了饭点。领到饭卡后，李虔大步向着食堂走去。她不打算找个饭搭子同行，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她喜欢快步走，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别人等她。她喜欢安静地走，不喜欢话太多的浮躁也不喜欢一言不发的尴尬，更不喜欢一开口满嘴负能量的人，她不认为个人负面情绪可以随便找人宣泄，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所以她曾有过的饭搭子都被她甩开掉了，她在这方面常被认为是个无情的人。但她觉得，做一个天生的独行侠也不错。

　　“李老师！一起去吃饭吧！”
　　开学第一天，李虔上午最后一节没有课，于是窝在工位里做PPT。陈知窈也没有课，下课铃打响时，她从数学组绕到李虔身后说。
　　年级办公室足有四个教室那么大，容纳了年级里几乎所有教师，老师们都有自己不大不小的一个工位，一张大桌子拥有八个工位。
　　数学组语文组的工位是挨在一起的，李虔陈知窈二人只隔了一个语文组的大桌子。
　　李虔抬头，陈知窈处于工作状态，一副正经的样子，但熟悉的人会感受到那副公事公办下快要跳出的活泼，甚至还有一点天真。李虔最爱的就是这点。
　　“好啊，走吧。”
　　她起身向陈知窈工位旁张望了一下：“刘老师不一起去吗？”
　　“她最后一节有课，估计还在跟学生交流呢。”
　　李虔点点头，在心里微笑了一下。
　　这惜字如金的表现终于引起了李虔的“同桌”—一位开朗的，和李虔同届毕业于A师大的姑娘—的哀嚎：“李老师，你这么不爱说话的人怎么会想到来当老师啊！我坐你旁边一上午，你没主动找我说过一句话啊！我要是你学生我会怕死的！”
　　李虔不好意思地歪歪头笑了：“为了……心里的理想呗。还有，我上课的时候，话还是蛮多的。”
　　冯霏觉得这个喜欢害羞地笑的校友简直不可理喻，抓狂地埋头继续做PPT去了。
　　陈知窈看着李虔羞涩的笑容，有些失神。这样的笑她在哪里看到过呢？
　　在她还是她的数学老师时，这样的笑是没有的，李虔害羞就害羞，笑就笑，害羞与笑是绝不会连在一起的。
　　哦对了，是在那年，李虔刚升入高二的那个夏天。她和同事打算从四教楼的小校门出学校去吃午饭，四教楼是一栋安静的教学楼，只有初三的竞赛班在这边上课，留有很多空教室。楼前的一大片空地常用来上体育课。
　　李虔当时正在上体育课，她在跟同学打羽毛球。那天的李虔照例穿着短袖校服，按理说陈知窈不会在喧嚷的人群中注意到她。
　　但陈知窈和同事走近时，忽觉眼睛被什么耀眼的光吸引，是李虔的眼镜在太阳下反射的金色的光。陈知窈便看到了这位被太阳眷顾的，耀眼的女孩。
　　快要十七岁的少女比15岁时更高挑了，羽毛球一来一回打得很潇洒。
　　一个漂亮的接发球，对面的同学未能接住。李虔手指敲打着羽毛球拍，歪歪头羞涩地笑了，好像没有接住球的是她。
　　目睹这幕的陈知窈有些恍惚，她分明记得李虔曾苦着脸向她抱怨自己很烂的球技，期末体育考试有效发球一个，有效接发球两个；她也还记得曾经的李虔在竞技中赢得上风绝不会歉意的笑，而是会畅快地哈哈大笑。
　　这位科代表，内敛了好多啊。陈知窈当时这样想。
　　办公室在四楼，下楼时两人都很沉默。
　　陈知窈是觉得这位自己曾经的科代表如今成长得有些寡言，于是选择用沉默包容，李虔是在犹豫着应该谈些什么。
　　“陈老师为什么会要当班主任？我记得您曾经说过不想当班主任。”
　　李虔想到记忆里的那个略显青涩的数学老师，谈班主任色变的模样：“我才不当班主任，当班主任会被累死。”
　　陈知窈温和地道：“还是得当一当历练一下自己的，毕竟老师的工作并不只需要学科的教学能力。”
　　李虔点点头。
　　陈知窈又道：“不过我很高兴哦，23班的同学能够遇见小李老师这样好的语文老师。我第一次当班主任也能跟小李老师这么优秀的老师合作。”
　　李虔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想谦虚几句，却不知怎么开口，索性闭口缄默了。
　　教室食堂在大食堂三楼，是自助餐。在四中上了三年学，李虔还从未来过这里。只是高一上学期几乎每天都在楼梯旁的桌子吃饭，为了能蹲守到某人。
　　刚进教室食堂，李虔就听到一声很热情的招呼：“Leah！前几天听龚老师说你回来了，我还不咋信呢！欢迎欢迎！”
　　李虔一晃神间，一团黑影就已冲了过来，是陈安安，她的高中英语老师，一个虽然奔三却仍不脱稚气，精力充沛的姑娘。
　　李虔很高兴地：“陈老师！在A市可想你了！”
　　陈知窈静静地看着两人寒暄。她记得在李虔毕业前，和陈安安就已经是亦师亦友的好关系了，现在变成了同事，她们很自然地就成了朋友。
　　陈安安约李虔周五晚上吃饭，她俏皮地称之为师生局，众师一生。
　　李虔调侃：“恐怕该是九死一生了。”
　　陈知窈在应下陈安安大嗓门的邀请的同时，却感觉到，身旁的人并没有多局促，反而有点愉快。
　　李虔很快回过头来和陈知窈一起吃饭了。
　　“这个土豆挺好吃的…那个哈密瓜最好不加，一点不甜…炸鸡柳还行，不过我一般不吃…”
　　李虔安安静静地听着，很听话的跟着陈知窈的建议取餐。两人端着几乎一样的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
　　进餐很沉默，这并不出乎陈知窈的意外。
　　回办公室的路上，李虔开口：“陈老师，我在23班选了两个科代表，一男一女，作为我的第一批科代表，我想要……多了解他们一点。”
　　陈知窈点点头：“我回头把他们的各项资料发给你吧。”
　　李虔温吞地笑了：“谢谢陈老师。”
　　翻科代表资料在老师们之间是一个很小众的习惯，但李虔很重视。科代表，可以是老师的免费劳动力，也可以是老师的代言人，更可以是老师的贴心人。
　　甚至……有极少数离经叛道的，还成为了老师傻乎乎的捍卫者和追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