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玄门世界后》泠泠生白

1、血色苍林

　　血红的月色透过苍白的云层，隔着苍翠的树林，撒下斑驳的影子。
　　林子里寂静的出奇，踩在断枝枯叶上沙沙作响，呼吸声也变得格外沉重。
　　虞念掂了掂身后背着的行囊，手上的罗盘已经完全失灵了，飞速转动着，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应该贪小便宜，买了这个瑕疵品。
　　无奈，她只好将罗盘收了起来，抬头，天上只有一轮血月，就悬在正上方，无论走到哪都是这个方向，根本辨别不了方向，而且这一路走来，什么也没遇上。
　　她累极了，见旁边有棵树，扶了上去。
　　手心灼热，她本能的收回手，下一秒，火苗自树根窜起，瞬间点燃了整棵树。
　　虞念忙不迭后退一步。
　　没有一分钟，整个树便被烧了个干净，余下灰烬。
　　虞念心有余悸，摊开手掌一看，除了适才的灼热感，并没有被灼伤。
　　她没再去靠近树，就地坐下。从包里拿出一块面包自顾自的啃了起来，能不能离开此地，稍后再说，眼下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可能是太饿了，这个面包她吃着觉得格外的香甜。
　　忽然，一声枪响，响彻天际，虞念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还剩下的半个面包掉在了地上，她冲着声音的来处，骂了一句：“你大爷的，还能不能让人吃东西了。”
　　看着地上沾满了土的面包，她可就剩这一个了，眼下还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出的去，就靠着刚刚吃下的半个面包，她真的有可能扛不住等到明天日出，再出去弄吃的。
　　虞念背起背包，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进入此地这么久，安静沉寂了这么久，终于有一处不一样的地方了，说不定出口就在前方。
　　她踏出一步，瞬间走入火海之中，阵阵热浪袭来，烧红了整个天穹，连那轮血月都被衬得黯淡了不少。
　　她心头发紧，阵阵绞痛。
　　耳边传来惨叫呼救的声音，眼前人影幢幢，虞念渐渐喘不上气，每一次呼吸都是炙热无比。
　　她的意识开始的变得模糊，眼中的景色也有了重影，她半跪在地上，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放在火上炙烤。
　　终于，她眼前一黑，像是被什么遮住了双眼。
　　身上的灼热感逐渐消退，可她看不见，她伸出手胡乱地挥舞着，试图驱散眼前的黑雾。
　　暗色中，她的心跳声格外的明显，在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跳了七十七下时，眼中终于有了一点光亮，慢慢的，黑屋散去，林子恢复如常，似乎未曾受到过那场烈火的侵袭。
　　她迅速将自己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还好，全须全尾，没少一点。虞念缓了缓神，回忆起大火之前，那声枪响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她得快些，在枪声响起之前，找到那人，此处是执念所化，她若能找到她，化解她的执念，她就不必被困在此地，直到天明。
　　脚步声越靠越近，不远处出现一个狂奔的身影。
　　虞念心中一喜，她可算找到了。
　　她正准备拦下来人，谁知那人跑的太快，来不及停下，两人撞在一处，摔了个结结实实。
　　女人顾不得身上的痛，立刻爬了起来。瞧见眼前的人，她许久未见穿戴这般干净整洁的姑娘了，她不经愣住。
　　但很快反应过来，张皇的朝后看了一眼，拉起虞念，就往前跑去。
　　女人拼命的向前奔去，有好几次差点栽倒在地，她都没停下脚步，就算摔倒了地上，她也立马爬了起来，期间还不忘拉着虞念一道。
　　她气喘吁吁，耗尽了力气，又怕身后的人追上来，她打量着四周，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个坡，那处草木茂盛，应该能挡住他们。
　　女人毫不犹豫地拉着虞念躲进草丛之中。
　　她警惕地看着来时路，好一会儿过去了，没有动静，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但也只打算稍稍休息一小会儿，就马上跑。
　　虞念被拉着，跑得筋疲力尽，撑着腿，大口喘着气，这一通下来，都能抵上她一个月的运动量了。
　　女人注视着虞念。许久，她没见过收拾这般妥帖的姑娘了，白白净净的，让她想起城里读书的那些学生。
　　姑娘也背着一个包，鼓鼓囊囊的，她没见过，但是与她见过的那些学生背着的包不同。她被关在这里很久了，也许这就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
　　那年她攒够了学费，也能去读女校的。
　　虞念擦了一把额头，并没有汗水，可她却感觉浑身像是被汗水浸透一般，粘腻腻的。察到身上那赤裸裸的视线，她有些不自在，缓缓直起身，转过头去。
　　对上虞念的视线，女人先是一愣，慌乱的移开视线，满是歉意：“对不起，唐突了。”
　　虞念倒不觉得有什么，眼下重要的是化解她的执念，她才能离开此地。
　　瞧着女人的打扮，衣裳褴褛，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有一块好肉，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慌忙间，还跑掉了一只鞋子。
　　不过从穿着上看，她不是新死的鬼，死了少说也有七八十年了，那个时候，战乱未歇。
　　虞念刚要开口，就听见女人问：“你是学生吗？”她眼中闪烁着光，声音中充满希冀。
　　她几个月前才毕业，也算个学生吧。虞念点了点头。
　　女人眼眸一亮，笑了起来，激动的拉着她的手。
　　就在这时，天空一声枪响。虞念知道，等不了多久，大火便会焚了整个山林，她得尽快问出女人的执念，她可不想在经历一次大火焚身的滋味。
　　谁知，那女人听得一声枪响，瞬间蹲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耳朵，身体不停的颤抖，求饶着：“不逃了，我不会再逃了。”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虞念问的话全被女人隔绝在外，她什么也不听，只顾一个劲的求饶，身体抖得像筛子。
　　虞念试图掰开她捂住耳朵的双手，费了好大的劲，根本无济于事。
　　林子起了风，大火来势汹汹。
　　“走啊。”虞念大喊一声，想拉起女人，却怎么也拉不动她分毫。她整个人只是在那一直不断的重复“我不逃了，不逃了”。
　　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扑面而来，她再一次的被大火吞噬。
　　过了好一阵，眼前有了光线，她又回到了原点。
　　她呼出一口浊气，爬上坡，跑了回去。她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执念，值得她深陷在此地，一遍又一遍体验大火焚烧的感觉，这一重复就是近百年。
　　半路上，她果然又遇见了女人。
　　女人见了她，愣神片刻，依旧是二话不说拉着她狂奔，最重要的是，她甩不开她，她也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跑，她同她说的话，好像也全部淹没在奔逃之中。
　　虞念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同女人开口，女人却对她的话表示了深深的不解，她根本没明白她的意思，她的意识中，并不觉得她死了。
　　就在虞念准备将她已死之事如是相告时，枪声响起，女人蹲在地上，再也听不进任何的声音。
　　虞念无力的坐在地上，都有了几分麻木，还得再来一次，虽然她浑身写着拒绝。
　　眼前被烧的通红，随后又落入一片黑暗，随着身上的痛感散去，眼前的视线也清晰起来。
　　她这次没再去找女人，而是等在原地，反正女人肯定会过来的。
　　没过多久，女人便跑了过来，见此处正是藏身之处，毫不犹豫地躲了进来。
　　这次虞念没给她先开口的机会，而是直接开门见山：“你已经死了。”
　　她不想说得这般直接，可之前的隐晦暗示她听不懂，整个人都是懵的，但愿这次直言，她能有所反应，要不然她还真不知晓，到底什么能唤起她。
　　女人很明显的一愣，僵在原地，像是石化了一般。
　　距离女人来此已经过了一短时间了，很快就会枪响，大火又将席卷整个山林，不能再等下去了。
　　“喂，你醒醒，你给个反应好不好？”虞念焦急万分，拼命的摇晃着女人。女人却像是失了灵魂，成了一个任人摆弄的木偶。
　　时间已经来不及，马上就会枪响，虞念无力的垂下手，任命般等待大火的降临。到底该如何才能知晓女人的执念，她可不想一晚上被大火无数遍烧过，她虽然不会死，也不会受伤，可感觉却是真真切切的，仿佛就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本该响起的枪声销声匿迹，无风，也无火。
　　虞念满脸的错愕，难道那句话真的触动了女人，让她认识到了事实。
　　只见女人缓缓摆正了头，眼神哀戚，像是藏着无数泪花，被她埋在眼底，她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似是对着虞念说得，又像是自言自语：“回家，回家。”
　　她木然的向前走去，可她还困在自己的执念之中，一步步的原地踏步，她走不出这里，她死在了这里，她回不了家。
　　虞念同情她，活在那个年代的人有多不易，她很幸运，那个年代她没有经历过，而是活在当下，这个和平年代，是无数先辈换来的盛世。
　　可站在这片土地上，任谁都不会忘记，曾经染红这片土地的是同胞的鲜血。
　　女人脚步放缓了下来，终于她停了下来，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可惜她已死，眼中无泪。
　　支离破碎的声音，虞念仔细听了，才勉强拼凑出一句话。
　　她说：“为什么？为什么逃过了猎杀，又要放火烧山，我只是想回家，回家啊。”
　　此时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虞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了许久，只有一句：“都过去了。”
　　过不去，对她来说，过不去，她回不去了，她死了，永远的停在了那里。
　　她本该去读书的，却被他们掳来这里，蹂躏践踏；她本想逃的，却被捉了回来，换来变本加厉的折磨；她本不应该放弃的，可那些屡次逃跑又被抓回来的女人，被他们剥干净扔进满是水蛭的缸中，那撕心裂肺的惨叫，成了她闭上眼的噩梦，她只能苟活着。
　　“他们今日不知来了怎样的兴致，将我们和那些俘虏放归山林。”女人扯着嘴角苦笑，说：“他们说，只要我们能顺利进入山林，他们便放了我们。”她顿了顿，闭上眼，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着：“我躲过了他们的枪林弹雨，可是他们却放火烧山。”她哽咽着声音，勉强才将这句话说完整。
　　一声声枪声震耳欲聋，同伴们倒下了一个又一个，躲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个，逃跑间也跑散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如此丧心病狂？”
　　“因为他们……不配为人。”虞念轻轻抱住她，也只是希望能给她那怕是一丝温暖和力量。
　　女人忙挣开，怯懦的说：“脏。”不许她再靠近半分。
　　虞念转而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她说：“脏的是他们，从来都不是你，而且他们已经败了，被赶出了华国。”
　　“败……败了？！”她喑哑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怀疑，更多的掩饰不住的激动，她始终坚信一定会胜利的。
　　那她是不是可以重获自由，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你……”她刚脱口一个字，笑容苦涩，颓然地摇着头，低声说着：“我死了呀，已经死了呀。”就算对方是来救她们的，她也出不去了。
　　她双手环膝，将头深深埋入双膝之中，绝望又无助，支撑着她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一声哀鸣，血色浸透了整个山林，瞬间大火腾腾升起。
　　虞念下意识的伸手挡住，没有预料的灼痛。她睁开眼，火舌子不断舔舐着她，却没有半分温度。
　　渐渐的，大火褪去了通红，而穿上了幽蓝。
　　虞念眨眼的瞬间，女人的整张脸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四目相对，虞念还是被吓住了，往后退了一步。
　　不料，脚下有个石块。她被绊倒了，骨碌碌地滚出去好远。
　　女人没想到会将虞念吓着，忙飘了过去，将想要虞念扶了起来，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愧疚万分，同她致歉：“对……对不起。”
　　对方也不是故意，虞念摆摆手：“无事无事。”除了浑身下上的疼痛外，也无性命之忧。
　　女人歉意的笑了笑，问她：“你是阴阳先生吧？”
　　虞念点头，说道：“若有未完成的心愿，我可代你完成。”她也只能做这么多了，能让女人了无牵挂的离去，是她唯一能做的。
　　“你能带我回家吗？”女人问。
　　虞念一愣，虽是不忍心，但也好过欺骗，她摇了摇头，“不能。”她死去这么多年，又将自己画地为牢，鬼力太过虚弱，支撑不住女人走出此地，而她所依附的石块，她一小小道士，没有带走魂魄的本事，更没有将那山石带走的力气。
　　答案也不出所料，“那你便代我回家吧。”女人眺望着来时的路，亦是她的归处，眷恋着，憧憬着，依依不舍。
　　虞念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她回家的路，亦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虞念应下了她的请求，她没有任何理由不应下女人的请求。
　　女人笑了，好似春日暖阳，夏日清风，她终于能归家了。
　　眼前的景色逐渐有了变化，幽火退去，随着女人的离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山林不见，取而代之的平坦的土地，差不多近百年过去了，早已看不出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山上有人种了新苗，有的已经有了她这般高了。
　　虞念捡起地上的半边梳子，小心收了起来。
　　“放心，我会带你回家的。”她对女人说，她知道她一定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