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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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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队,赵勇死了,四年前醉酒落江,深夜落下去的,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当时派出所接到环卫工报警,判断是意外。”
赵勇,就是当年负责顾观雨心脏移植手术的主刀医生。
“吴耀那混蛋根本不是故意不交代,他压根就不记得这个人!据他交代,当医生是吴辉找的,赌博欠了一大笔高利贷。摘取器官时他们都在场,他们……他们……”
嗓子堵得慌,秦安几次张口,都没能将后面的话说完。
几步路外,张正掐了烟,走过来将手机从秦安耳边拿开,放到自己耳边:“我们排查了12年江城突然离职的医护人员,已经确认死亡的有三人,西外医生、二院麻醉师和一名三院的器械护士,都是四年前‘意外’身亡。包括赵勇在内,几人都曾在手术前三个月内欠下巨额债务,离职前后,他们的银行账户被人分批转入巨额财产,共计300万到500万不等。账户信息我们查了,全是泰然员工的账户。”
“好,我知道了。”
云清简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她挂断电话,玻璃窗上已凝了一层水汽,抬手擦去,掌心被染上湿润。云清简将手机放回衣兜,转身,将视线投向刚刚接起电话的万为。
万为将手机放在面前的矮桌上,按下免提,林舒清亮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吴谭交代了,‘手术’是他授意的,当初吴辉、吴耀都查出器官衰竭,他虽然情人多,但儿子就这么两个,一直在动用关系找匹配的肾源和□□。之所以选中夏听风,是某天晚上他在酒店门外遇到一个男人,那个人告诉他,夏听风和吴辉、吴耀两人的器官匹配度最高,还和他说了哪些人也需要器官移植,夏听风是最适合的提供者。”
你有个女儿,她是最好的器官库,你的两个儿子,你想要攀上关系的那些人……呵呵,你知道怎么做。放心,这不是陷阱,我要的,只是你女儿的命。我不能出手杀她,所以我需要你,我们互惠互利。
时至今日,吴谭依旧清楚记得那个神秘男人说的话,也正如他所说,牺牲掉一个夏听风,给他换来了太多的好处。只一个眨眼,眼前就没有了男人的身影,吴谭甚至记不清他的面貌。他查了酒店监控,监控什么都没有拍到,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几句。虽然心中惊涛骇浪,警惕又疑惑,但吴谭还是半信半疑动用手段,借着高考前体检的机会,获取夏听风的生物样本做了匹配检测。
果然,夏听风匹配度是最高的,无论是和吴辉、吴耀还是他们,夏听风的器官匹配度都是最高的。
吴谭毫不犹豫舍弃了这个女儿,当然,他不会亲自动手,而是引导两个儿子,如他所料,他们出手了。日期定在六月八日,高考完的当天——是神秘男人要求的日期。
“那个神秘男人我们完全查不到,很可能和乐夕回一样,不是‘这里’的人。”林舒继续汇报:“对了,万部,吴耀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他没有肝脏,肝脏的位置处是一块奇特的能量团,他的其他器官也在异常衰竭。”
嗒、嗒、嗒,指尖一下下敲在扶手,万为沉下声说了句:“知道了,你继续看着乐夕回。”
挂了电话,万为挑眉看向云清简:“听到了,你怎么想?”
四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带上了春天的空气,室内已经不需要空调来增加温度,云清简却觉得,血液大抵已经被寒冷所凝固,眼前是模糊的,脑中也是模糊的,紧握的双拳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无力地松开。
真实的过去被摆在她面前,血淋淋,漫了一地。
2012年6月8日的那个晚上,那个她们分别后的晚上,夏听风经历了怎样的绝望,真相七零八碎拼在眼前,云清简此刻已经全部知道了。
不是没有猜测过,她亲眼见过夏听风胸口的空洞,血淋淋的双眼注视着她——在夏听风表明身份的那个夜晚。
可夏听风不说,竭力避免谈到这件事,云清简也只好自欺欺人,假装自己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
云清简只是想,早一些把吴谭抓捕,是不是就能弥补些什么?
但怎样弥补?
如何才能算弥补?
如果她不是以这样“非人”的面貌回来,那,这世上就真的没有名为夏听风的存在了。
“所以,迟到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夏听风平静地质问回响在耳边,坚守的信念在此刻动摇,又一次,动摇了。
“正义来了,我的死亡就能改变了吗?”
“被埋葬在那座山里的二百七十五具尸体就能够活过来了吗?我们这些人被夺走的人生就能回来了吗?”
“因为它来了,所以,一切,都可以当作没发生吗?”
和那个晚上一样,云清简做不出回答,她哑口无言,她无法反驳。
在面对受害者、受害者家属时,每一个警察都会迷茫。
法律和正义是泾渭分明的,二十八年来,她所接受的教育都在反复告诉她。
她要为正义而战。
那,什么是正义呢?
总有法律无法严惩的人,总有法律无法拘束的人。
抓住了犯罪者,受害人受到的伤害就能抵消吗?
死去的人就能回来吗?
不能。
云清简知道这个答案。
此刻的她像个无措的孩子,眼里挂满了迷茫,仿佛身处一个梅雨季,永不停歇的雨在心中流淌。
云清简又想起监控里的夏听风,夏听风的视线落在电视上,时而因剧情笑两声,她好像在认真看。可另一个角度的摄像头下,云清简看出了,夏听风眼里丝毫没有情绪起伏,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安静地放在身上,并没有在开心时微微摩挲——她的注意力不在眼前事物之上。
要么是她变了,要么是她变了。
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纵然还残存着些许旧时影子,现在夏听风,也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夏听风了。
夏听风不是夏听风了,云清简,也不是云清简了。
那么,我,是谁?
云清简不知道答案。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机的工艺品,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物件,没有造物主赋予的灵魂。
视线茫然地扫过办公室的砖瓦桌椅,蓦地对上万为的目光,万为的眼神很平静,是温和的,是慈祥的,也是坚定的。她似乎知道云清简在为什么迷茫,她们分明算不上熟悉,平日里的来往也寥寥无几,可那一瞬,云清简觉得她看穿了她。
万为静静地看着她,桌面上,杯子里的热气忽隐忽现,很平静。
她看着她的眼睛,也看着她胸前的警徽。
别在左胸处的警徽,此刻略微歪斜。
谁都没有说话,云清简恍然一震。
沉默震耳欲聋,是质问,也是回答。
你是警察。
迷茫如潮水退去,迷雾也在阳光照进来时散了,云清简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阳光余温的氧气顺着鼻腔,慢慢沉入肺部。
我是警察。
如果连我都不相信正义——
她抬手,慢慢扶正了它,左胸处的警徽,恢复到它该有的方向。
通话在指尖播出。
“听风,我后天会按时回来,陪你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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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你今天要出门吗?”
“清清想我出去吗?”夏听风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一只脚搭在沙发边缘,有一搭没一搭晃着。
“在家等我,好吗?有什么需要的,我给你点外卖。”
“好呀~那我就在家等你,我做好晚饭等你。”她眯着眼,笑得满心欢喜。
“好,我带蛋糕回来。”
“嗯,我等你。”她闭上眼,笑得恬静又安心。
“好。”
今天徐安宁没来,难得过个生日,夏听风给自己放了假,一个电话把整天在外浪的柳如意喊了回来,打包好徐安宁送还给她。
“虽说是高三生,偶尔放松一下也很有必要,你的契从,你自己带着玩。”
当真要在今日。
嗯。
“好吧,妾身带她去看电影好了。”柳如意拎着徐安宁,跟拎小猫儿似的,把抱着书的徐安宁提溜走了。
青天白日当然不是靠飞,柳如意早考了驾照,开着特管部配的车,飞驰而出。在她车后,有辆不起眼的车,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柳如意瞥了一眼后视镜,心下了然,便不再放在心上。
算着时间,夏听风打开冰箱,从保鲜区域取出莲藕和茄子,又从蛋盒里拿了两个鸡蛋,还有葱姜蒜这些炒菜必备。四门冰箱上下区域不同,合上保险区门,又打开中间的小冷冻区,将昨天才买的鲤鱼块、肉末和排骨取出,指尖轻点,冻得梆硬的鱼块就瞬间完成解冻。
厨房纸把洗净后鱼块上残留的水分带走,夏听风又拿刀切了些姜片与葱段,她没有习以为常用灵力操控刀具完成,除了方才的解冻,今天的夏听风再没用过灵力。
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为自己的爱人极富耐心地准备晚餐。
料酒、盐、胡椒粉,混着姜片与葱段同鱼块粘在一起,夏听风用手抓匀,确保鱼块每一面都附着腌料。腌制需要二十分钟,夏听风撤下手套,用刀将排骨剁成块,冷水下锅,倒了些料酒与几片姜,大火把水煮开,去了浮沫再将排骨捞出。削去藕皮切块,泡在清水里防止氧化变黑。
藕块鲜艳如初,夏听风盯着它们看了几秒,喃喃自语:“如果人也能这样就好了,只要泡在水里,一切都和原来没什么区别。”
晃神不过几秒,她动作接连未停,热锅倒油,依次放入姜片与焯水后备用的排骨,火不大,但很快排骨表面就泛起微黄。关火入锅,砂锅里开水量足,葱块与姜片起起伏伏,将火调大,重新等它烧开。
鱼块腌好了,薄薄拍上一层淀粉,炒菜锅里多放了些油,等它冒起小泡,夏听风才将鱼块整整齐齐摆进去。旁边砂锅也开了,将它转为小火,慢悠悠炖着。鱼块两面变得金黄酥脆,她又将它捞出,重新在锅中丢入姜末、蒜末、葱段、干辣椒和八角,开小火炒香,再倒入先前调好的调味汁,等了一会,又重新将煎好的鱼块放回去,火仍旧不大,她将锅盖盖上焖煮。
这才空下来去调馅料,筷子把肉末搅拌得发粘,洗干净的茄子连刀切得薄厚均匀。夏听风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回身打开烧着鱼的锅盖,开大火等汤汁收至浓稠,撒上葱花后出锅,一道红烧鱼块率先完成,夏听风稳稳端着它放到餐桌上,施了个保温法术后回到厨房。
切好的茄子正在等待馅料,夏听风将它们均匀塞到茄子夹中。鸡蛋、面粉、淀粉、清水混在一起,面糊调好了,搅拌得十分顺滑。起锅烧油,筷子一进去就开始冒小泡,筷子夹着茄盒裹上面糊,快速入了油锅,一个接着一个,当它们表面微微泛起金黄色,漏勺一网捞出,等待油温升高,再重新放进去复炸,二十秒后,夏听风又一次将它们捞出,这次装了盘,乖乖上了餐桌。
沥水后的藕块保持着干净如初的模样,落入砂锅里,很快和排骨交错在一起,慢悠悠炖着。夏听风并不着急,术法可以让菜品一直保持刚出锅的模样,她并不担心茄盒会软掉,鱼块会冷掉,就和泡在水里的藕块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和最初没什么两样。
有电饭煲在,煮米饭不需要太长时间,夏听风掐得很准,米饭刚好,枸杞加入锅中不过十分钟,云清简就用钥匙打开了门。
很轻的吱呀一声,云清简走了进来,左手提着一个不大的蛋糕盒,但两个人吃仍旧绰绰有余。
“清清回来了,汤刚好,洗手吃饭了。”夏听风双手端着汤碗,冲着走过来的云清简甜甜地笑了一下。
莲藕排骨汤冒着刚出锅的热气,香气顺着空气飘入云清简鼻腔,单凭嗅觉而言,是足以令人口齿生津的滋味,可云清简闻着,腹中却没有半点儿食欲。
蛋糕盒被放在餐桌边缘,云清简站在没动,看着夏听风放下汤碗又走进厨房,端着两碗饭,又走出来。
云清简只是看着她。
眼前的场景很温馨,是许多年前,卧底在生死边缘时她梦里的那样温馨。
云清简看着她,眼里很平静,也……带着浓厚的疲惫。
夏听风放下碗,与云清简四目相对,她仍旧笑得温和,是云清简记忆里的模样,也不是云清简记忆里的模样。
她笑得了然:“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好吗?”
“嗯,好。”她咽下了然。
餐桌边缘,白色蛋糕盒子被白色的丝带缠着,到处都透露着圣洁。盒子不是云清简选的那个颜色,但店家用了它,店员再三道歉说今天其他颜色刚好用完了,云清简没有为难店员,付了钱,沉默地提着盒子离开。
很巧合,巧合到像是某种预兆。
最亮的白背后,是最深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