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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女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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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微微摇晃。
赵陵道:"瞧见了?这高门外的世道,未必比府里清净。"
萧懿安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不发一言。
方才赵陵为她们撑腰时,岳家母女确实灰头土脸。可这份胜利却像掺了沙的蜜糖,哽在喉头咽不下去。
岳家母女仗势欺人固然可恨,可她们今日能讨回公道,不也是仗着萧家门楣比岳家高么?
她忽然想起那扇将富贵与贫贱隔开的朱漆大门,今日能讨回公道,不过是因为她们站在门里,而岳家站在门外罢了。
愣神片刻,她忽然举手嚷道:"我要下车买王记的芝麻炊饼!"
赵陵瞥了她一眼,道:“刺梅,你去买。”
“不,我要自己买,刺梅姑姑不知道我喜欢的口味。”
赵陵冷哼一声,估摸着这丫头又要作死,但她今日实在乏得很,一手支着头,一手摆手任她去了。
萧懿安拽着阿暮刚蹦下马车,眼见车驾转过街角,立刻调转方向往巷子里钻。
阿暮捧着刚买的炊饼追得踉跄:"小、小姐,你走错方向了! "
转过两个弯,面前是一药铺,药铺幌子被风吹得打转。
里面传来细声细气的哀求:"小二哥行行好,这退烧的药……能不能少算两文钱?"
阿暮很惊讶,药铺里的哀声祈求的,不就是雅琴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雅琴平日十分自得于自己萧府婢女的身份,就是去菜场买菜,也要把萧府的缎面腰带系得整整齐齐。
此刻那套能抵寻常人家小半月口粮的衣裳,竟换成了麻布衫子。
"小姐,雅琴在里面。”
“瞧见了。”正因瞧见雅琴,萧懿安才随口编了个理由下车。
药童不情不愿地去了两文钱,雅琴连连道谢,抱着药包冲出来,嘴里念叨着"有救了",而后赶忙向小巷深处跑去,根本没有注意到药铺门口的萧懿安和阿暮。
“跟上。”
雅琴瘦弱的身子在巷子里灵活地穿梭,萧懿安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一条窄巷尽头看见她停在一处歪斜的木栅栏前。
那泥坯房墙皮剥落,裂缝里支棱着几茎枯草,屋顶茅草稀稀拉拉,好些地方都塌了,露出黑乎乎的木头椽子。
雅琴进了院:“娘,我回来了!”
在外面就听见里头婴儿哭闹,夹杂着妇人破锣似的嗓子:"买什么药!老娘不是叫你别费那个子吗!烧两天能死人?"
接着,一粗壮农妇拉着脸走出院来,手里提着药包。
雅琴的性子向来要强,在萧府时统管漪兰斋手下几个婢子,也算风光。
此刻却极其狼狈地跑出来,死死拖住妇人:“娘,旺喜说药不退的!一副药而已!我改明就拿钱给你!”
张母突然反手抓住雅琴衣襟,在她身上胡乱摸索:"你还有钱?是不是藏私房钱了?"
雅琴甩开母亲的手:“没有,全部都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她这一甩手,张母就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立时眼冒精光,就想上手摘下来:“这是什么?跟上次那个一样?你这死丫头!又得了这么好的镯子不晓得拿回家?”
镯子圈口小,她却想生生拽下来,直拽得雅琴手腕红肿。
“松手!”
张母仍拽着她。
雅琴死命抽出手来,将手腕怼到张母眼前:“看看看,看清楚!这个镯子跟我前几月拿给你那个是同款,这是我请人做的假货,根本不值钱!”
"不值钱?!不值钱你戴着招摇作甚?!”
雅琴死死护住镯子,背过身去,仰起头。
“要我说,雅琴啊,你真是不争气!既在贵人跟前当差,顺些珠钗能费什么事?你哥下月就要说亲了!你就是去偷、去抢也要把钱给我拿回来!”
雅琴吸口气,转身怒道:“你做梦!我费尽全力才进的萧府,又熬了整整三年才从洗碗婢爬到贴身婢女!你和哥哥没有帮过我半分,如今想让我偷东西丢了这份差事,那是万万不能!想要钱?老老实实等着我发月俸!现在没钱!”
张母一听,眼睛瞪得浑圆,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没钱你买什么药!死就死了!你还巴巴着浪费钱买什么药?!死了正好!养一个女崽子有什么用?老娘养了你,不照样一个子都没得到!赔钱货!大赔钱货生了个小赔钱货!连孩子她爹都不知道是谁,我们张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似是戳中了雅琴的伤心事,她再也忍不住,发了疯的跟母亲扭打起来,二人一通摔摔砸砸,这声音吓到房内的小婴儿,婴儿哭出声来。
一男子暴躁的声音从土坯房内传出来:“艹!一天到晚哭哭哭,哭坟吗!家都让你这小赔钱货哭晦气了!给老子闭嘴!娘!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做饭!一天做工累死了,回家吃不上口热乎的!”
怒骂声传出来,张母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慌慌张张往灶台跑去。
雅琴得以喘口气,想要站起来,奈何她的腿被母亲狠狠踢了几脚,已经失去知觉了,只好双手撑地勉力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房外的灶台熬药。
她咬着牙生火熬药,柴火没晒干,烟呛得她眼泪直流。
药罐刚冒出第一个泡时,篱笆缝隙间突然闪过一抹银光。
雅琴一愣。
扒开枯黄杂草,是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子。
归途市井人声鼎沸,萧懿安却似裹在无声茧中,难得没有多言。
历史上的萧皇后,是不是看过了太多女子的悲剧,所以才会那么大力倡导女学,开化思想?她也会在某一天,如自己今日这样无力吗?
回到萧府后,萧懿安下命,用自己的私库,给漪兰斋婢女们每人裁制两套新衣。
婢女们高兴得跳起来,抱着新衣服,欢天喜地地谢过小姐。
*
半月以来,萧懿安像是打了鸡血,每日卯时起亥时息,孜孜不倦练舞。
见她这么努力,赵陵都收了刻薄话,三天两头送来活血药膏。
然而,练舞绝非一日之功,即便有萧有仪在旁指导,她的舞艺仍存瑕疵。
旋转时,足尖发力稍欠平稳,身形偶有微晃;水袖抛出,力度把握略有偏差……
萧懿安叹气,“一舞动京城”任务难度不是“极简单”吗?可以她目前的舞姿,只能说勉强能看,离“动京城”可谓相差甚远,总不至于京中小姐都不擅舞吧……
到底要怎么完成任务?
正午用膳时,赵陵第三次撂下银筷子,望向频频叹气的萧懿安:“一个春日宴而已,跳不好也就罢了,何苦影响吃饭?”
以往萧懿安的吃饭风格,可谓“人间烟火皆入腹,饕餮之态韵无穷”,入座时风风火火,吃饭时如秋风扫落叶,迅速消灭盘中餐。赵陵每次看到她饿死鬼的吃相都颇为嫌弃。
可今日萧懿安面对满桌珍馐,却只是蔫蔫地戳着碗中米粒,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戳着碗沿。
“唉,夫人,你不懂……”萧懿安支着脑袋,忧郁地答。
赵陵道:“哼,小女孩爱出风头的心思,有什么不好懂的。京中适龄公子哥众多,还会宴会上挑不到合适的吗?”
萧从林道:“吃饭,少言,没看到安儿烦心吗?”
赵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不就是在宽她心吗?你懂什么?”
眼见赵陵与萧从林之间火药味渐起,萧懿安连忙转移话题:“既如此,可否带小仪同去?”
一旁默默吃饭的萧有仪吓得汤匙碰碗叮当响。
“我、我就不去了……”
“你上京不就是为了说亲吗?这不正是个好机会?”萧懿安知道萧有仪心有所属,但那人属实不靠谱,时疫期间还让小仪出去相会,之后再无半点音信,单此一条便知不是良人,“夫人,明日可否带小仪同去?”
“哼,”赵陵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萧懿安,倒不忍心拒绝,“也好,只是有仪的情况,在宴会上不可过度张扬。”
难得有件顺心事,萧懿安终于笑开了,她趁热打铁问出让自己疑惑很久的问题:“夫人,您怎么总是哼我?”
“哼,自己猜。”
……我猜得到还用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