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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章 秘道 ...

  •   鲨鱼打人的事通过星星的“悄悄话网络”,迅速在午餐结束前传遍了整个学校。瑟拉米克发现自己难以直面大多数小星星脸上的恐惧或愤怒,但更难以忍受一部分平时爱上政治课的人脸上的傲慢和自满,似乎他们和鲨鱼共享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重要秘密,而其他人只是愚蠢的小鱼苗。
      等到瑟拉米克她们班站起来列队离开餐厅,她才明白了那些小星星脸上的神情。不知从哪里传出消息,那个高年级男生是昨天其中一个违背校规者的哥哥,似乎男生闯进鲨鱼的办公室大吵大闹着要见到自己的弟弟,后者好不容易说服他把事情带到外面不要影响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工作,并且一直在向他解释他弟弟到现在身体和精神状况太差,不适合见面,并且他弟弟造成了极大不安定影响,对学校的多个宝贵资源造成破坏,并且危及了一众学生的安全,等医生把他状态调整好他还要接受调查等等。然而那个高年级男生完全无视了鲨鱼的解释,一路言语辱骂攻击鲨鱼,其他老师甚至其他小星星,并且突然出手攻击鲨鱼。如果不是鲨鱼奋力自卫,那现在也许就在医务室躺着了,那些悄悄话说道。
      瑟拉米克知道自己脸上的难以置信一定无法掩饰,她努力让这种惊异看起来像是因为高年级男生的行为,而不是鲨鱼赤裸裸的谎言。她瞟到欧茨的脸,小花栗鼠面无表情,仿佛带了张严丝合缝的面具,把内心活动藏得一丝不露。但瑟拉米克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对方大眼镜下的一张小脸比平日白了几度。
      这样的流言她们在下午也听到了许多,甚至有传出那个男生患有精神疾病,星星现在在考虑让他退学。瑟拉米克好几次想和欧茨谈论这些谎言,但无奈两人身边一直有别的小星星。终于到了傍晚,瑟拉米克趁着半数小星星站起来列队去吃晚餐的嘈杂声低声问欧茨:“传讯息?”对方握电子笔的手顿了一下,但没扭头:“不安全。”声音比瑟拉米克的还低。
      瑟拉米克开始还没明白欧茨的意思,每个人的通讯都是私密的,没有访问密码就不能登入。但随即,下午Z的话就回响在耳边:你的身份手环在电梯上显示出来……如果星星上所有的系统都在某个终端可以被接收到,那他们每个人的手环、平板也不例外。瑟拉米克突然感到了无处不在的眼睛,他们平时所有的课业,传讯都需要手上这块薄薄的金属,在此之前她从没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早已装上了这样的义肢。
      此后的晚自习,瑟拉米克和欧茨没有交流任何课业范围外的事。两人像平时一样互相比对了当天的笔记和错题,用传讯帮助对方解决盲区。这两天瑟拉米克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分配到的数学和物理习题难度直线上升,而欧茨那边则收到了课程范围外的外语资料,看来星星已经对他们的情况慢慢熟悉,开始培养个人特长了。如果一切正常,这本来是让人开心的事——至少对瑟拉米克和欧茨来说。两个人都欢迎新的挑战,也都迫不及待地想提前达到更高的阶层。小星星平时作业里在超出所学范围的题目上出错对绩点没有影响,相反,做对这些题目绩点还会翻倍。星星鼓励学生们发扬自己的长处,哪怕你其他科目因此达不到特优。但是,瑟拉米克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每门科目都有下限。你可以不拿优秀或良好,但至少要到中等水平,只要你有一门科目处于明显劣势,那星星在平日就会想方设法地塞给你对应的题目,而且由于这一切都在正常所学范围之内,提交答案有误就要扣掉绩点。对于快班的小星星来说这一般不成问题,但对于中班,慢班的小星星而言——瑟拉米克不舒服地想到了艾佩尔在白织灯下脆弱的脸庞——这种机制堪称残酷。
      她没有试图给艾佩尔发讯息,并且在Z说明情况后她甚至有些庆幸她们从没有用平板通讯,但立刻暗暗斥责了自己这一卑劣心理。真相是,她和艾佩尔的关系一直保持隐秘纯粹是后者的功劳,瑟拉米克现在才迟钝地意识到这或许是年长女孩对自己的保护。她们没有在任何电子设备上留下彼此相识的痕迹,仅有的几次碰面大多是在晚上不被注意的蓄水池边。后面两次白天的会面,第一次靠着金吉和欧茨的掩护成了星星里最常见的的四人成行,她完全可以解释为是自己和欧茨散步,偶然遇到了艾佩尔她们。第二次就是鬼屋,到现在她还没有承认自己参与过此事。
      瑟拉米克一方面带着由愧疚和愤怒炼成的沉重镣铐,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铁链彼此相撞摩擦的声响,仿佛从过去跨越时空传来,在耳边如警钟般敲响;而另一方面她又想让这一切赶快结束,尤其是在眼前不受控制地被幻影和噪点淹没,四肢锁定似的颤抖起来时,瑟拉米克心中的一个小声音就会喃喃地让她转过脸,如果他们要反抗要为“正义”而斗争就让他们去吧,只要放她离开。这两天瑟拉米克又梦到了那块荒芜的土地,梦总以坠落,风,一抹橘红和那奇怪的声响结束。令她毫无头绪,却一次比一次真实。
      找到艾佩尔,告诉对方绩点被标记的事,然后就当这一切结束了,在晚自习下课时瑟拉米克如此决定。这对艾佩尔,对自己和被自己连累的欧茨都有好处。她努力不去想那些被白大褂带走的小星星现在在哪里又将会怎样,也告诉自己她不想知道鬼屋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最终触发了警报,正如她不想知道梦中那片荒芜是哪里,或者更糟,将会是哪里。
      但直到她和欧茨下队回宿舍,瑟拉米克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清楚艾佩尔的宿舍在哪里,又或者她平日里去哪间教室上课。自从到了星星上,一直以来都是艾佩尔找到瑟拉米克,后者意识到自己对艾佩尔的了解似乎在这分别的三年迅速缩水,现在只余一只干瘪胡桃的大小。
      或许从现在起就当作一切已经结束?瑟拉米克犹豫了,她发现就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自己平时清晰的逻辑在碰上与艾佩尔有关的事时就变得像一大碗黏稠的粥。她不能把从小到大作为救命稻草的笑容锁进脑海中的又一只箱子里,也很难不去想在鬼屋逃亡时年长女孩脸上难得露出的脆弱与惊惶。不,瑟拉米克要的结束一直包括艾佩尔,曾经或许是更亲近的身份,现在她只想让艾佩尔有一天能重返故乡。在她的想象中,艾佩尔会和自己一样熬过星星这几年,然后毕业。毕业就意味着恢复正常,被劫持的列车重新驶进铁轨,事情会再一次回到掌控之中,她们将会拥有自由。
      “自由”。这是一个被新联邦禁用的字眼,在一个资源丰富,人人都能得到配给份额的世界,这样的字眼没有意义。但欧茨在夜读中向她介绍了这个词汇。
      “自由,就是能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而不用被世俗的观念或陈规束缚。哪怕是一片树叶落下,一朵花绽放,那也是它们小小的自由。”
      两个一年级小星星在深夜近乎无声地重复着它,感受着口腔里的空气随着每个音节而起落。她们带着安静的敬畏仰望着这个从旧时代走来的,过于庞大的字眼,仿佛一位游荡在原始丛林里的巨人。
      瑟拉米克不确定毕业就真的等于拥有自由,但她有信心自己有能力保证她们至少获得某种类似自由的东西。前提是她和艾佩尔都能成功地从星星毕业。瑟拉米克不想再拖累小花栗鼠,但她现在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我可以找我哥哥多尔打听一下,”欧茨缩在椅子上整理着明天要用的资料,眉头间皱出一个小小的川字。瑟拉米克听出对方的话音间有几分犹豫,正想说什么,但欧茨自己仿佛也听出来了,她停下手上的工作抬起头看向瑟拉米克:“不是因为麻烦,别多想。我也觉得我们应该联系艾佩尔,一个是绩点,另一个是鬼屋里到底藏着什么……”瑟拉米克没说话。欧茨和自己现在已经养成了一种超乎想象的默契,瑟拉米克经常难免为这些无须语言就足以沟通的时刻触动,但这也是一种问题。欧茨还不知道瑟拉米克已经决心抛开星星的谜团,而后者打算尽可能维系这种假象,直觉这些谜团不知怎的对欧茨十分重要。于是每每欧茨谈起鬼屋她总是沉默,生怕透露出自己的意愿。
      欧茨还在继续往后说,如果瑟拉米克不是那么执着于自己的秘密,她就会注意到小花栗鼠室友在提及自己的哥哥时语调有些僵硬,平日自如的言语此刻好像都散落成单个音节,只能笨手笨脚地重新搭建:“……只是我们家倾向于让每个人孩子单独在星星上发展,你知道,减小一些,嗯,关联影响。我们在学校不应该见面沟通的,但我的确也想不出其他能联系艾佩尔的方法……我明天就去问问。”
      “谢谢,”瑟拉米克捕捉到了她最后的话,急忙道谢。至于前面的,很多家庭都会选择让孩子们在星星上彼此隔离,如此每个人才能建立自己的关系网而不至于越来越封闭,这也有助于被分配到更和自己适配的题目,这和跨级与低年级过高年级走得太近,一起待的时间太久是一个道理。总之是一个合理的提高毕业率的选择,瑟拉米克没有在此过久地停留。

      第二天在上午大课间跑操后,瑟拉米克躲在一个厕所隔间,给欧茨充足的时间去找到多尔。她们两个总是一起行动,只剩下一个人反而会有问题。瑟拉米克本来以为欧茨需要自己陪同去到高年级教学楼,但对方说牵扯到后续很多事情,她和哥哥这次碰面尽量不为人知最好,并眨眨眼说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沟通方式。
      欧茨赶在五分钟预备铃前回来了,瑟拉米克听到厕所隔间门上约定好的敲击声就立刻打开门。小花栗鼠也许是跑了一阵,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脸颊被风染上了两片淡淡的红,但一双眼睛在盥洗室不那么明亮的光线下闪闪发光:“解决了,走,先上课。”
      瑟拉米克心中抑制不住一阵雀跃,她几步跨出隔间,盥洗室里已经没人了。两人肩并肩赶去教室,手肘时不时轻轻碰在一起。欧茨递过一瓶矿泉水,低声道:“回来时候碰见Z了,他问我去哪,我就说你跑完步有点难受,但没带水杯,我去给你买水。”
      瑟拉米克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知道了,回去就把水杯放包里。”
      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Z一进教室果然先看向瑟拉米克的方向,后者的桌子上摆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不见水杯的踪影。
      “天冷了大家记得带水杯打热水,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说别耽误,”他如往常一样拖了把椅子到讲台后,慢慢坐下,“课本拿出来,今天我们进入新一单元。”

      中午一回宿舍,欧茨就告诉了瑟拉米克自己大课间的收获:“他说他不认识艾佩尔,但不难打听到,明天我们应该就能等到结果了。”
      瑟拉米克点点头,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传讯的啊?”
      欧茨笑了,这个笑和平时的不太一样,很纯真也很柔软,甚至带上了点小孩子气:“小时候我们家的孩子都沉迷于间谍游戏,大多是从故事里学的,主要店里也经常回来很多身份特别的高级客户,我们就假装自己要从他们定的糕点里揣摩出来每个人的秘密,然后用一些信号暗语之类地传递情报,”她摆摆手,“小孩子的东西,真的,不过在星星上倒有点用。你记不记得我们每天跑操都要路过一片中间缺了一块的灌木丛?我和多尔虽然不联系,但如果有人需要见面,就趁着下队系鞋带或者别的什么把一根小树枝插在空缺里。”
      瑟拉米克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嘴角也慢慢扬起,尽管她决心不再把自己裹进新的秘密,她还是难以抵抗欧茨和她哥哥们的小游戏:“那如果是夏季?跳核心训练操不跑操呢?”
      欧茨耸耸肩,低下头开始在平板上调出来她额外的外语练习:“那就装肚子痛或者故意摔一跤,反正只要在操场上我们就能把树枝插上。如果你装出来的动静足够大也许后面那一步都可以省了。”
      瑟拉米克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消息比她们两人料想的来得更快。
      下午出门上课时,瑟拉米克注意到她们一出宿舍,欧茨的视线就在某个地方停留了几秒钟,但等她想要看过去时对方已经把眼睛移开了。
      “晚饭时间你跟我去个地方,”在列队去教室的途中欧茨小声说。
      “好,”瑟拉米克不假思索地答应,但又靠得更近,“是……?”
      欧茨点点头:“一定有什么不对,”小花栗鼠看上去难得有些焦躁,牙齿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咬着唇角,“明明说好了……”
      瑟拉米克想安慰对方一切都会没事,但张了嘴才觉察到这句话有多么空洞,于是只默默用一侧的手轻轻攥了攥欧茨的手腕。
      下午的课程比往日都要难熬,尤其还有一节鲨鱼的政治课。令瑟拉米克大惑不解的是,即使她们班的大部分人是鲨鱼打人的直接目击者,仍有不小的一批小星星没有放弃对鲨鱼的崇拜。如果有什么改变,那就是这种崇拜反而变得更加强烈。她们会在课上把身体微微前倾,无意识地模仿鲨鱼的肢体语言,专注地捕捉他吐出的每一个音节,并且在被点到回答问题时表现出在瑟拉米克看来几乎不合时宜的受宠若惊。鲨鱼也有变化,瑟拉米克一边对着课件做笔记一边想,如果说从前的政治课就像是一场单人脱口秀,是鲨鱼展现“魅力”博取眼球的舞台,那么现在的课程更像是某种训练和筛选。鲨鱼从来就不是一个照本宣科的老师,现在更是会仿佛不经意间把某些课本以外的观念带入课堂。不是宣讲,而是把它们打薄,让它们失去原有的重量,再将其轻轻抛掷,让它们无声地落在学生之中。就比如在提及某个现在世界上少数可与新联邦匹敌,在课本上被列为贸易大国的国家时,鲨鱼会在叫学生回答问题后漫不经心补充一句“对,他们对贸易管理很多,就像他们对任何国家的内部事务一样”,或者,“哦我们的审美也在全球一体化,很快小姑娘们都要攒钱去整容成他们那边的扁平脸了!”十二三岁的孩子们学东西很快,她们班里已经有几个小星星会模仿类似的评论了。鲨鱼也会把天平向这几个小星星微微倾斜,而且——瑟拉米克不由注意到——这些恰好也是班里长得更漂亮的小星星们。鲨鱼总是不吝啬赞美,当然也不会完全收敛批评,实际上,他总会把两方结合。比如说一个小星星上课犯困,鲨鱼就会点名她,说她忽闪着那双大眼睛,马上就要趴下了之类的。被点名的小星星总会有点羞愧,但又因其中的赞美而有些得意。鲨鱼会确保更多学生注意到这一点。
      瑟拉米克在周围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只感觉一阵恶心。这些不轻不重的偏见就像有毒的胶质颗粒,逐渐在小星星中积攒,很快她们周围的空气都会因此而扭曲变形。但你什么也做不了,瑟拉米克提醒自己,尤其是她能感觉到鲨鱼的目光几次若有若无地从她脸上掠过,他相信Z的汇报了吗?瑟拉米克不这么感觉。又一个让你管好自己的事,别去惹麻烦的理由,她坚定地对自己说,努力忽视鲨鱼和那些小星星的声音,只摘录着课件上的重点,手上的电子笔几乎要在平板上留下划痕。

      “他在为自己修建‘神庙’,”欧茨厌恶地说。终于到了晚饭时间,两人在去往食堂的队伍离开后便一同起身走出教室。
      “什么?”瑟拉米克知道她在说鲨鱼,但有心避开类似的谈话。
      欧茨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双眼倏地一闪,没说话。瑟拉米克不由有些愧疚,小花栗鼠为了自己和艾佩尔甚至把她哥哥卷了进来,她至少值得这点诚恳。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瑟拉米克注意到这条狭窄的通道看起来很陌生,至少她从不知道它的存在。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条走廊也是你哥哥告诉你的吗?”再一次地,瑟拉米克年少的脸出卖了她的内心,她的伪装像一张易碎的纸,其下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恳求和挽留。
      欧茨一直走在她的左前方,这时微微转头看了瑟拉米克一眼,正当后者担心小花栗鼠不会回答时,欧茨说话了:“算是。我们家几个孩子几乎年龄差都不小,从大哥开始,后面每个人都会尽自己所能去补充星星的地图,为的是给下一个初到星星的孩子一点帮助。因为我是最小的那个,所以到我这里地图已经是最全面的了。日常的路线,藏匿处,或者,”她随意地做了个手势,“秘密通道。”
      瑟拉米克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知道欧茨选择原谅自己刚刚的躲闪,心里很感激:“那这张地图现在?”
      “在一本书里夹着,”欧茨放慢了脚步,和瑟拉米克并排走,“一起藏着了。毕竟真要抽查那都是违禁品。”
      两个人在与平日无异的友好气氛中走完了余下的路。她们拐过一个弯,眼前的空间明显比之前宽敞不少。这是一个矩形空间,周围从地上到天花板密密麻麻攀着许多粗细不一的管子。脚下不平的水泥地和鞋底磨擦发出令人不快的细微声响,瑟拉米克的嗅觉被霉味和某种阴冷的气息占据,也许是因为不通风,这里的空气似乎比其他地方的都要黏稠,带着自己的重量不轻不重地压在瑟拉米克胸口。
      有一个高年级男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瑟拉米克知道这就是欧茨的哥哥,多尔。
      男生的五官与欧茨并不太相似,如果不是瑟拉米克知道,她甚至不会猜出这两个人是亲生兄妹。但对方一开口,语调中的严肃和镇静立刻就让她想起了欧茨:“瑟拉米克对吗?抱歉没时间寒暄了,我需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和周日被抓的那群学生一起去鬼屋?”
      瑟拉米克有些措手不及,她看了眼欧茨,小花栗鼠点了下头,于是便道:“对。我和艾佩尔他们一起去的,只是我们俩从另一条路走,躲过了白大褂,”最后一个词把一股凉意隔着时间颤栗着传及脖颈,瑟拉米克一下有些失控,“艾佩尔怎么样?有人发现她——?”
      欧茨轻轻搭住瑟拉米克的手腕,多尔举起手:“她没事,至少没有你想的那样,”男孩的声音放缓了,瑟拉米克仿佛看到他无数次安抚自己的小妹妹的模样,“你们很幸运,但其他几个学生就不是了。那是一次鲁莽的行动,瑟拉米克,你很聪明,现在一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没有计划,甚至没有可靠的信源,而鬼屋——”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种奇怪的神色,不知怎的让瑟拉米克有些眼熟,“总之我这次让欧茨把你也带来,就是想确保你知道,在星星上所有的行为都有相应的作用力,而那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承受,或者负担得起的。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在意的人。”
      瑟拉米克感觉自己的耳廓一下变得火辣辣的,她用力按下用手捂住耳朵的冲动,继续问道:“那几个被抓的小星星怎么样了?我们班主任说他们供出了名字。白大褂到底做了什么?”
      “班主任?”他看了眼欧茨,不知从对方脸上收到了什么信息,摇摇头,认真看着瑟拉米克,“所有被抓的小星星必定要经历的就是审问。那些白大褂,他们会让你说话,这对他们来说再容易不过。我幸运地躲过了这种遭遇,但身边有人经历过。他回来之后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全心全意地信仰和敬畏,看上去比以往开心不少。直到有一次上体育课他似乎脚痛得难受,我们把他的鞋脱下来,”多尔浓密的眉毛压下来,整个人突然有种野兽般的特质,“他的脚完全毁了,脓疱和血混在一起,你几乎看不出来那是一双脚。当然他后来顺利拿到了免除体力劳动的假条,用额外的作业去抵兑,但我忘不了那双脚暴露在众人眼前时他脸上的神情,”他看着瑟拉米克和欧茨,“信仰者的乖顺和快乐都消失了,只剩下羞愧和极其强烈的恐惧。那是我瞥到真相的一瞬间。不要去冒这个险,无论是为了什么。”
      在说最后几个字时,多尔的声音如此有力以至于在这片空荡的地方带起了些许回声。瑟拉米克感觉他主要是在对着欧茨说这句话,后者明显也意识到了,她声音很低,语速也很快:“那群人在鬼屋里发现了什么,多尔,别告诉我你没意识到。不是没用的绩点,也不是那些破烂违禁品,别的什么!是那东西触发了警报!”
      瑟拉米克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室友,她还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激动的样子。还有一种波动,在这激动下掀起一波波汹涌浪潮——愤怒。瑟拉米克猛然意识到欧茨在生气,不,更确切地说,欧茨似乎在崩溃的边缘,她的眼眶泛红,下颌绷得很紧,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或倒下。
      多尔的脸色也越发阴沉:“我当然知道,但这又有什么用?我能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别去做无用的努力欧茨,相信我,你前面还有六年,后面还有你整个人生,不要自己毁了它——”
      “我不在乎!”欧茨尖锐地打断了他,多尔往后仰了仰身子,好像欧茨拿鞭子狠狠抽了他一下。瑟拉米克震惊地看到平时最冷静最内敛的欧茨此刻泪流满面,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她重复道:“我不在乎!我很近了,多尔,比你们都近,我自愿用一切去填补这中间的空缺,只要我能再进一步!我可以有六年,有人生,他也可以!他原本也可以!该死的总得有人做点什么,我们欠他,多尔!当初如果你留意——”
      “够了。”多尔的声音很低,但其中有某种东西足以让欧茨立刻闭上嘴。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被抽走了一小块,留下一片令人不安的,真空似的寂静。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欧茨小声说,眼泪依然在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但她看起来已经把自己从失控拉了回来。
      多尔摇摇头,这个七年级的男孩突然看起来像一个受惊的小孩子,但他身上又有一种与之矛盾的疲惫感,两者并不融洽地相互抵触,瑟拉米克感到自己猛地被某种巨大的悲恸缚住,但却不知缘由。
      多尔深吸了一口气:“行了,我们都得赶回去上课,”他递给瑟拉米克一张小纸片,“这是艾佩尔的教室和宿舍,记下来之后就销毁它。但我的建议是你减少和她的交集,”他顿了顿,“尽量忘掉那群被抓走的小星星吧,这对你们都好。”瑟拉米克喃喃一句谢谢,接过纸片。但男孩站着没动:“还有,我不想告诉你别相信任何一个老师,但现实和这很像。也许你们班主任在这件事上没说谎,但他告诉你绝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有上面的目的和考量。”
      瑟拉米克惊异地抬头,但多尔已经看向仍低着头收拾情绪的欧茨。男孩的手指在身体旁抽搐似的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瑟拉米克以为他要给自己的小妹妹一个拥抱,但他只是把手攥成拳:“照顾好自己。”
      欧茨低低地嗯了一声,多尔冲瑟拉米克点点头,便转身大步离开。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欧茨才抬起头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她已经擦干了眼泪,但瑟拉米克只觉得她的眼角眉梢,每个毛孔都在渗出一种无形的泪水。

      在两人走回教室的路上,欧茨的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瑟拉米克余光瞥见对方像是在调节机械旋钮般一点一点把自己下耷的嘴角,微微眯缝的双眼等等都调节成日常参数。等两人进教室时,就连欧茨的眼神也带上了平日里内敛的神色。除了比平时略微安静一点以外几乎毫无破绽。
      但瑟拉米克做不到。晚自习做小测时她就有些走神,在险些犯了个低级错误后才把自己拉回来,全神贯注地考试。但系统一收卷,她的思绪就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晚饭大课间的一幕幕场景。瑟拉米克知道今天她听到了很多与自己无关的事,别人家的私事,而礼貌且符合星星上的规则,更重要的是符合她刚刚给自己立下的不多管闲事的规则的就是把头扭开,假装无事发生。但瑟拉米克忍不住去想,去好奇,然而在这之外还有一种别的什么东西。欧茨今天爆发的时候和自己,和多尔都隔开了一定距离,小小的身体哪怕在哭泣时也紧绷着。还在家乡时,瑟拉米克冬日喜欢去折地上掉落的树枝,一枝枝显出抛物线般美好的弧度,然而这些树枝已在冷空气下失去了养分,没有了平时的韧性,于是力量攒到顶峰时也就是它们最终折断的时刻。今天的欧茨就让瑟拉米克想起了那时的树枝,她为对方的压抑而担忧、恐惧,但不知怎的又觉得自己不能直接让这些情绪显露。于是它们就卡在她的体内,仿佛某种被困住的小动物,在她的喉咙和内脏时不时留下细小的抓痕。
      于是瑟拉米克难得地打破了自己立下的规则,放任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欧茨提到的他,是她和多尔两人都认识并熟悉的人,并且他们以过去式说话,那对方可能已经不在了;多尔说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值得去冒险,哪怕是你很在意的人,当时瑟拉米克以为他在说自己和艾佩尔,现在想来也许是在指欧茨和那个“他”;最后也是很关键的一点,欧茨说她离什么东西很近了,是什么呢?救赎?补救?瑟拉米克想不明白这最后一点,但她似乎拼好了前面的拼图。有个欧茨很在意很在意的人,一个男生,曾经也在星星,但没能成功毕业。介于欧茨说她的哥哥们都毕业了,所以这个人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欧茨愿意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去弥补……瑟拉米克莫名有些不太舒服,但她踢开这感觉,在推理下得出结论:有个欧茨很喜欢的男生,也许全家人都认识他,青梅竹马的关系,就像艾佩尔和徕泽一样。但他死在了星星,所以现在欧茨要做点什么……做什么呢?瑟拉米克不知道,但她清楚,无论欧茨做什么自己都会帮她,至少让对方避开最重要也是最糟糕的筹码——她的生命。
      这不是什么值得振奋的念头,所以瑟拉米克心中那股说不清的烦闷也许可以解释。至少在她们列队回宿舍时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十月已慢慢步入末章,道路两边的梧桐树干被路灯染上一层淡橘色,堆积的枯叶在队伍经过时发出细碎的声响,晚风挟着薄薄的黑从脸颊、耳边拂过。瑟拉米克感觉脚被什么圆圆的东西硌了一下,知道那是树上落下来的种子。在家乡时大人们把梧桐树的种子叫做毛毛球,因为它圆滚滚的形状和毛乎乎的手感,但瑟拉米克他们这群小孩子把它们叫做手榴弹。有很多个原因,瑟拉米克想不太起来了,但她记得其中也许是最关键的一个。这些小球一样的种子一捏或一踩就散落开来,不是蒲公英那样轻盈地飘舞,而是带着它多毛且扎手的小颗粒乘着风侵袭你的鼻孔,让孩子们不住地打喷嚏,泪水涟涟。瑟拉米克今晚就有这样感觉,她踩到了一颗小小的手榴弹,只等着被爆炸的小颗粒席卷的那一刻。
      这一晚上的思考推理让瑟拉米克回到宿舍后十分疲惫,又没有了晚间读书作为调剂,只想赶快洗漱睡觉。所以当欧茨关上门盯着她看时瑟拉米克只感到不解,还有一点窥探别人隐私的羞愧:“嗯?”
      “艾佩尔,”欧茨出声道,三节晚自习没讲话,她的嗓音稍有些走调,“你今天不去找她吗?”
      瑟拉米克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多尔那张小纸片她早就记住然后仔细撕碎用马桶冲掉了,没了实物提醒,整晚上又在做“欧茨推理题”,她竟然真的把找艾佩尔忘在了脑后。
      “我现在去!”她拉好夹克,胡乱拍了两下头发,希望也能把心里正涌上来的愧疚与指责也一起拍掉。
      “小心点,记住你不能被看到,”欧茨在她身后叮嘱道。
      瑟拉米克回头对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感觉对方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停住了拧门把手的动作。然而欧茨只看了她片刻,摆摆手让她赶快去。瑟拉米克只得开门,趁着回宿舍的混乱人潮往外走。
      楼梯下到一半时,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欧茨刚刚是不是在等自己邀请她一起去?
      其实瑟拉米克是想两个人一起的,但她不想再连累欧茨,自己哪怕真的被发现,也不会牵连对方。再说小花栗鼠今天也很累了。估计是自己想多了,欧茨只是想提醒自己别错过宿舍锁门时间。
      瑟拉米克摇摇头,在寒风中又一次步入黑暗。

      瑟拉米克和欧茨的宿舍在二楼,艾佩尔的宿舍比她们的要高几层。瑟拉米克在掷石子上从来不是什么熟手,担心掌握不好力度砸裂窗子,便从地上捡起几只梧桐树“手榴弹”,用力朝着目标那窄窄的长方形掷去。值得庆幸的是,只扔到第三颗时瑟拉米克不知是掌握了技巧还是歪打正着,总之在“手榴弹”击中窗户后一两秒,瑟拉米克就看到圆圆的光点在窗边迅速地一闪。她松了口气,抬脚往蓄水池那边走,尽量让自己避开路灯的照明范围,同时暗暗希望前两颗砸在墙上的“手榴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多时艾佩尔也出现在蓄水池旁边,她淡淡地笑了笑:“嗨小陶瓷,你看上去状态不错。”
      “你也是,”瑟拉米克说,但这句话不能离现实相差更远。年长女孩比之前更消瘦了,她的皮肤不同于之前的白皙,现在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质感,暗色的血管在太阳穴和脸颊下缘清晰可见。然而最糟糕的是,艾佩尔眼中标志性的闪光消失了。艾佩尔最吸引人的特质就是一双亮闪闪的蓝眼睛。瑟拉米克见过它们在欣喜时如灯串般被点亮,见过它们在愤怒时像两团小小的火苗把眼眶都烧得通红,但从不是现在这样。艾佩尔虽然和往日一样笑着,但一双蓝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熄灭了,只剩下一簇簇小小的尘埃在玻璃球中无声而迟缓地飘摇。
      瑟拉米克竭力把思绪拽回来,她让艾佩尔冒着风险出来有更重要的事:“我们时间不多所以我长话短说。艾佩尔,你用过上次那些绩点吗?”
      艾佩尔的表情变了,笑容如融化的蜡在她脸上慢慢垮下,配上凹陷的脸颊,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病态。她避开瑟拉米克探寻的目光:“怎么了小陶瓷,你后悔啦?”
      “没有!”瑟拉米克说,声音稍大了点,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艾佩尔一贯喜欢用玩笑来逃避她不喜欢的话题,但不应该是这样,至少不是在白大褂之后,瑟拉米克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但又琢磨不清,索性回到自己的初衷:“我的意思是,我跟我室友把整件事想了想,鬼屋应该就是个稻草人,是障眼法……”她尽量简短地把那天晚上和欧茨的讨论讲给艾佩尔,后者低着头,瑟拉米克看不清她的表情。“总之,根据各种事实我们有把握说,那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标记了,包括绩点,”瑟拉米克有些口干舌燥,而且由于艾佩尔全程毫无反应,她越说语调越僵硬,到最后只觉得自己在做课程报告。
      艾佩尔终于抬起了头,但她脸上不是瑟拉米克希望看到的任何一种,赞许,好奇甚至是震惊,都没有。艾佩尔的脸上是一种平滑的空白。她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没别的话我先走了,你也快回。”说完就真的要转身离开。
      “你等等!”瑟拉米克这下有些生气了,她一把拽住艾佩尔的手肘,后者竟没有一丝抵抗,被拽得趔趄一下,像一只快要散架的提线木偶。瑟拉米克顿时被一种莫大的悲伤笼罩,尽管她当时不理解自己这种情感,但日后她会经常想起那天的艾佩尔和自己那时连胸口都牵连着疼的悲伤——那是目睹偶像倒下时的幻灭。
      “艾佩尔,到底出什么事了?”瑟拉米克放缓了语调,努力回忆从前无数次对方是如何安慰自己的,“你用了那些绩点吗?那也没关系的。我和欧茨认为星星有一定的作弊机制——”
      “哦如果快班的小星星们都这么认为,那我不如放聪明点听你们的!”艾佩尔厉声道。瑟拉米克触电般缩回了手,艾佩尔还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
      沉默。瑟拉米克盯着蓄水池凹凸不平的边沿,觉得自己很失败很失败。她努力忽视现在仿佛逐渐紧缩的喉咙。控制情绪!她训斥自己,做点有用的事!但她想不出自己该做些什么。
      半晌瑟拉米克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她抬起头,正撞上艾佩尔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年长女孩的脸好像比刚刚又苍白了几分:“对不起小陶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做得很好,真的,想得比我们都周全。只是……”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摇摇头,“没用了,全都没用了。”
      “什么没用了?”瑟拉米克终于看到了一点点平时的艾佩尔,也许有些可悲,但她不愿让那点影子就这么一闪即逝,“听着,艾佩尔,如果你想用那些绩点来兑换非必需品,那不如尽早把它们丢掉,他们立刻就能追踪到你。但如果你要用那些绩点拼一把,那就放开去做!只要把它们限制在学校和必要生活上,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这是你自己挣来的第二次机会——”
      然而艾佩尔已经缩回了手,同时缩回的还有瑟拉米克熟悉的那个年长女孩,眼前的人又变得陌生起来,她打断瑟拉米克:“你知道岗志打的那个人是徕泽的哥哥吗?”
      “什么?”话题转换得太快瑟拉米克一时有些混乱,一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艾佩尔口中的岗志是鲨鱼,“哦……”
      但艾佩尔仿佛没注意瑟拉米克的反应:“他先来找我,但我什么也不知道,于是他就跑去找岗志,结果……”艾佩尔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用力咬住下唇试图冷静下来,瑟拉米克看到一颗小小的血红玉坠似的挂在她的嘴角。艾佩尔继续道:“我听说是他被送进了医务室,但我去看了,医务室里没人。有人说他被带走了,和徕泽他们一起,但那些人又去哪了?”瑟拉米克逐渐感觉到不对劲,年长女孩的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她试图说些什么,但艾佩尔还没说完,“我看到了,那天,白大褂,我看到他们倒下,我应该冲过去的,但我动不了,完全动不了,我太害怕了……所以我逃走了,逃得飞快,我之前还骂伊莱在电梯口丢下我们,但现在我成了伊莱,我丢下了他们……哦不对,”艾佩尔捋了一把头发,几根断发从她指缝中滑落,“不对,走楼梯反而让我躲过一劫,所以伊莱救了我,伊莱救了我,我不是他……”
      瑟拉米克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嘶哑道:“别说了,艾佩尔,别说了……”
      但艾佩尔仿佛听不到她的话,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只有恐惧:“他们知道,所有老师都知道,我是那个懦夫,是那个逃走的人……他们问我了,那些照片,视频,金吉……我还每天给她整理床铺,但我感觉她不会再回来住了……还有徕泽,”艾佩尔一只手放在了喉咙上,仿佛在克制什么,另一只手又无意识地做起了那个祈祷的手势,食指和中指交叉,分开,再交叉,“他在喊我,”年长女孩喃喃道,“我一直能听见他在喊我……”
      瑟拉米克生根似的呆在原地,她甚至没注意自己的手一直停在半空中,仿佛想要去安抚某个不存在的小动物。眼前的事是假的,今天的夜晚也是假的,只有这样这一切才说得通。大脑里掀起的嗡嗡声几乎要盖过她瑟拉米克的理智。不,她在自己的脑海中尖叫道,试图去压过那些纷乱的,不详的低语。艾佩尔没事,她会好起来,她必须好起来!
      艾佩尔还在说话,瑟拉米克闭了闭眼睛,尽力让头脑中那些嘈杂淡去,但艾佩尔在说什么?
      “……开始谁都没注意到,那就是个金属小板子,但是它有个缝隙。男生们把它打开了,没费什么力气,真的,里面有梯子,我们以为那通向另一个房间。”
      现在瑟拉米克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艾佩尔的话上,一个字也不敢错过。她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了,这是他们在鬼屋里发现的东西。
      “有人拿手环照了一下,我忘了是谁了,但看不到尽头,那一定是个很深的隧道……男生们说他们下去看看,我们都很兴奋,真的,我几乎确定那里面是什么更好的东西。但他们刚刚踩上第一个横杠周围就变红了,什么都是红色的,警报声……”
      艾佩尔停住了,她小小地抽了口气,似乎被自己描述的场景吓坏了,她的整个身体开始不安地摇晃,她的手指交叉,分开,交叉,分开……瑟拉米克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她走上前,轻轻拢住了艾佩尔的手,另一只胳膊张开抱住了她。
      瑟拉米克能感到年长女孩略微挣扎了一下,随即就安静下来。瑟拉米克紧紧地抱着对方,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然而一只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瑟拉米克诧异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发现艾佩尔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的眼睛重新有了焦点,身体也不再颤抖,瑟拉米克正想说什么,但不远处广播里的哨声响起,她猛地一颤,赶快低头看手环:十点五十了,宿舍还有十分钟锁门。
      ”回去吧,”艾佩尔说,她的手已经从瑟拉米克的后背上拿开,瑟拉米克抬头,两人对视片刻,艾佩尔微微勾了勾唇角,没有酒窝,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
      瑟拉米克蓦地有些惊慌,今晚的谈话好像意义重大,至少在艾佩尔看来它明显代表了什么,但是什么呢?瑟拉米克仿佛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无助地摸索,只碰到了边边角角,却触及不到中心。
      “走吧,你先回,我才能回。”艾佩尔又说,话音很静。瑟拉米克心中的那点惊慌此时更明显了,化作一种声波和心脏同频震荡着她的肺腑。
      但时间已经很晚了,瑟拉米克只得最后看了一眼艾佩尔,便匆匆离开。走到拐角时她回过头,艾佩尔还站在原地,隔得太远瑟拉米克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一个小小的,半边被白色灯光照亮的轮廓,镶嵌在两栋被夜晚染黑的高楼之间。那个轮廓静静地对着黑暗的墙壁,没有朝着瑟拉米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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