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仇人之后》青涯间

15、灯节

　　屋外才下过雨，地上积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洼。

　　雨来的快也去的快，方才阴云连片的天，如今雨过天晴，蓝的一派清明。

　　一早采荷就见江怀述站在屋外踌躇。

　　她稍作纠结，还是上前行礼，“见过世子。”

　　采荷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被尹映心听了去。

　　江怀述思虑再三，还是迈过了门槛。

　　他进屋时，尹映心已经起身来迎他，“世子来了。”

　　“嗯。”

　　屋内空气逐渐变得粘稠，二人都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嘀嗒，嘀嗒。’江怀述听到了屋外的雨声，竟是雨又来了。

　　江怀述望檐下雨落，只字未言。

　　这个时节，雨来的快，现在不走，雨便要下大了。

　　“屋外雨急，世子可要用过午膳再走？”

　　“好。”江怀述下意识道，连他自己都惊了一惊。他的心底有什么正破土而出，似是庆幸。

　　采荷见江怀述久久不出，心下了然，端去了两份餐食。

　　用完膳，他终是开了口，“陛下前日得白鹿，心中欢喜，夜里街上会有烟火，你可要去看？”江怀述又许多话想对她说，关心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尹映心抬眸，他这是，在邀请她。

　　“世子去吗？”他点点头，“我来接你。”

　　江怀述了了事，便在街上等尹映心，期间闲来无事，去了街边小铺。

　　一铺面上的花灯很是好看，各式花灯或摆或挂在手推车上。江怀述站在铺子前犹豫了许久，心间只觉空落落的。

　　他了解她的许多信息，却唯独不了解她的喜好。尹映心喜欢什么，江怀述全然不知。

　　他怕见她分明不喜欢，却因是他送的不得不装出一副欣喜的表情。思来想去，江怀述还是决定不买了。

　　“客官，您别着急走啊，我这铺子除了花灯，还有许多灵巧的东西。”

　　铺子老板见江怀述要走，赶忙伸手制止。

　　“还有什么？”

　　“客官是要送给心上人吧？”他边低头在推车上翻找边道。

　　江怀述微微一愣，没有接话。

　　见他不答铺子老板也不恼，自顾自道：“我这铺子上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客官您不用不好意思，许多人都会给心上人买的。”

　　铺子老板拿出一条编好的红绳，“您看，这是同心结，可使二人同心，心心相印。”

　　节日佩戴红绳的习俗由来已久，人们相信在这时佩戴红绳便能得到庇佑，心想事想。

　　听着店铺老板滔滔不绝的介绍，江怀述有些恍惚。这些年他遇到太多事，也看过太多官场黑暗，支撑他前行的唯有公理二字。年少向神明祈福的愿望也逐渐变成了事在人为。

　　他一向不太在意这些。

　　“还有这个，这个是吉祥节，寓意福、禄、寿、喜、财，五福俱全，福寿绵长。”

　　“要这个。”江怀述于一众红绳中选中了条编有银铃，驱邪纳福的平安绳。

　　感情一事不得强求，她前半生受了太多颠沛流离，今后，喜乐安宁便好。

　　见他选了条佑平安的红绳，铺子老板略显惊讶，“客官此心如此真诚，甚是少见。您有这份心，一定会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江怀述只颔首示意，并未过多言语，面上神色倒柔和了不少。

　　正在街上闲逛的林霁清自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了江怀述。

　　林霁清见尹映心不在他身边，他又在看这些送女儿家的东西，此情此景，她脑子里顺理成章的想成是要送给她的。于是满心欢喜的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表哥！你怎么在这儿？”林霁清心情好极了。

　　江怀述见她来，将那红绳收进了怀里，“我才出宫不久，在此等你嫂嫂。”江怀述指着远处的花灯，“陛下特命能工巧匠做的灯，你可以去看看。”逐客之意显而易见。

　　江怀述对她如此冷淡，如此没有耐心还是头一遭。林霁清顿时来了脾气，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过了夏至，便是一天短一线，近日天黑的越发早了。

　　尹映心自马车内掀起开车帘朝外望去，街上天还未全黑，各式花灯倒先亮了起来。

　　徐泰在西南一带巡查时偶见白鹿，进献给了一心求仙的景昭帝，景昭帝大喜，于是筑台点灯，燃烟火，与万民共庆祥瑞。

　　尹映心与江怀述并肩走在街上。尹映心望着街景，被街上灯火散去了注意力。

　　江怀述与她并行，二人距离很近，衣袖相叠。二人的手时常挨在一处，紧接着，又随走动相离，江怀述有些无措。

　　下一刻，江怀述有些不敢相信，倏的望她。尹映心主动牵起了江怀述的手。

　　这四处来来往往都是人，正是她与他装作和睦的好机会。唯有如此，她才能尽可能多的跟在他身边。

　　二人挽手走在街上，看起来很是登对，很快就吸引了不少周围人的目光。

　　尹映心被江怀述盯的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侧首，朝江怀述的方向靠，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这场景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二人私语，耳鬓厮磨，新婚燕尔，一副如胶似漆的缠绵模样。

　　温软自手心传来，很快便传遍江怀述的全身。只有在外人面前，她才会如此。

　　一个奇怪的想法在江怀述心底滋生，二人相处时，有不相干的人在，也不是不行。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人，他推着架挂满花灯的双轮木车，急匆匆忙忙走过，眼见着就要与二人撞上。

　　江怀述眼疾手快，在后撤的同时虚揽住了尹映心的腰，扶着她与自己一同向后，惯性使然，二人拥在街角一处，呼吸交错，鼻尖相抵。

　　他们二人自成婚以来，别说肌肤相接，就是话也没说过几次，这副模样，实在太过暧昧。

　　只听‘嘭’的一声，烟花升空，流光四溅。更多的烟花绽在夜空，爆竹声不绝于耳。

　　二人皆抬头望去。

　　周遭喧嚣，更觉一隅安宁。江怀述只见，尹映心眼底倒映漫天华彩。一个声音在江怀述脑海中炸开，于脑海中不断回响，一声高过一声。

　　江怀述在尹映心眼底，望见了自己。尹映心并没有躲闪。

　　毫厘间，江怀述只见得她的唇。

　　唇即将覆上的那一刻，尹映心下意识偏头。近在咫尺，江怀述一僵，落了空。

　　他抬眼，见尹映心睫羽颤的厉害。江怀述依旧俯着身，爆竹声依旧，他垂着眼眸，满心失落。

　　周遭喧嚣渐远，两颗心贴近，只余有力的心跳声。

　　“看，花灯！”

　　奇怪的静默被打破，二人心照不宣，随人流前行。十几尺高的花灯，映入眼帘。

　　花灯以轮做底，以木筑台，由十余人合力推着，徐徐向前。

　　高台上，是盏约三人才能环住的莲花灯。这灯做的十分精巧，栩栩如生，莲花濯水而出，清而不妖，似开的正好。

　　莲花被机巧操控开合，在百姓称颂声中朝宫门的方向去，一派祥和的景象。

　　没有任何预兆，顷刻间狂风大作，吹翻了莲花灯的灯芯。

　　色泽清雅，粉白相映的灯面此刻成了引线，迅速被火焰烧成焦灰，冒出阵阵黑烟。

　　灯台下百姓俨然乱作一团，向远离灯台灯的出口跑去。

　　出口拥挤越发严重，已有不少人被挤倒在地，更多的人蜂拥向前，事态越发难以控制。惊惧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场面越发混乱。

　　火势自上而下迅速蔓延，很快便烧到了下方的木台。

　　前去取水救火的巡逻士兵被人群挤的四散开来，卡在人群中动弹不得，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火势越来越大，逐渐向四周蔓延。

　　几名脚程快的士兵终于挤过了人群，只听‘哗啦’一声，两桶水瞬时泼在了木台上，可那火非但不灭，反而势头更胜，‘轰’的一声爆燃，猛地朝人身上扑去。

　　救火士兵被逼退几步，赶忙在地上打滚扑灭火苗。

　　木台以观赏为主，并不坚固，木梁经不住灼烧，许多处都化作了焦炭，在半空摇摇欲坠。

　　不时高台坍塌，一截截断木携火星朝地面砸来。

　　江怀述见木台有倒塌之势时便拉着尹映心拨开人群朝前跑去，奈何前路拥挤，敌不过高台倒塌的速度。

　　眼见木梁朝尹映心砸来，江怀述忙要推她，尹映心却似双脚被定在原地一般。她的脚边，一三岁大的孩子正席地而坐，手里还拿着吃了半串的糖葫芦。

　　从衣着便能看出家中疼爱，应是不小心走失了，他正无助的嚎哭，叫着妈妈。

　　她不能躲。尹映心此时脑中，只有这一句话。

　　做杀手的这些年，她什么伤没受过，砸在她身上，顶多是修养几日，可若砸的是这孩子，多半是活不成了。

　　“走！”身后传来江怀述着急的喊声，他拽不动她。

　　那孩子被尹映心挡着，江怀述看不到，只见尹映心似一心寻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等着木梁从高处落下，再砸在她身上。

　　尹映心因力向前一倾，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倒是身后传来声闷哼。

　　她心中一颤，想转身，却被江怀述紧紧抱在怀里，不得动弹。

　　“没事了。”江怀述将头搭在她的肩上，闷声道。

　　她与他无亲无故，他为何，要救她？

　　尹映心欲回头望他，一颗泪珠无意识的滚落，落在了江怀述的手背，烫的江怀述一颤。

　　尹映心檀口微张，“你……”

　　不等她说出口，齐扬先一步赶到。

　　“世子！”齐扬赶来，正见那断裂的木梁自半空砸在了江怀述肩背上。

　　“世子，怎么样？”齐扬心急如焚，终于是挤过人群，挤到了江怀述身边。

　　“娘，我在这儿，娘！”小姑娘被人群冲散的母亲闻声而来，尹映心赶忙上前扶住江怀述。

　　“无事。”江怀述轻摇了摇头，扶着尹映心站直了身子。

　　他分明一个踉跄。尹映心不信他没事。

　　越来越多的官兵赶来，高台明灯，只剩灰烬废墟。人群撤走后，四周还算空旷，待木台焚尽，再无物可烧，火势得到了控制，行人理智渐回，士兵一遍遍排查现场，事态得到了控制。

　　“世子，不好了！小姐方才来找您，被压在了木梁下。”林霁清的贴身女使冲了上来。

　　“快带我去！”

　　角落里，那根祈福的红绳落在地上，大半被火烧成了灰，余下小半部分编着绳结，依旧能窥见其精巧。

　　救火过后，地上四处是积水，红绳沾着泥水，被士兵一个不注意的踩在了脚下。

　　那本是，他要送给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