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青山载月归》易云河

36、第三十六章 姐姐 你是不是没打算活？

　　回到观雨院，风霓裳一路观察一路思忖，终究没发现任何异状。

　　她有些惊诧，专门留出的时间和空间给风随肖明月，他居然没趁此机会来找肖明月探听她这边的情况。

　　屋中毫无来人的痕迹，粥婆婆和梨儿也无任何异常，她趁扶着粥婆婆手的空挡摸过脉，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粥婆婆虽眼神略微有些呆滞，但与往常并无不同，甚至那一点点不同风霓裳都怀疑是否是自己疑心太重的缘故。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又数日熬夜费力，又得常常给自己输真气，有些精神不济也是正常。

　　来到暖阁，肖明月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看到是风霓裳，眼神闪了闪。

　　粥婆婆和梨儿被风随头顶钉了摄魂针这事她知道，却没办法言说。

　　风随欲要此二人做杀手锏，寿宴那日关键时刻，他们若制不住风霓裳，便由此二人反水杀了她。

　　风霓裳必然想不到自己最贴身最信任之人会害她。

　　她那么骄傲的天才，从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吧。

　　云弥山庄上下，她身边彼时围的铁桶一般，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风随却让她最亲近的婢女都成了自己人。

　　看着天才痛苦，比杀了她更让人感到开心。

　　肖明月曾问过风随，不是已经做决定，让蒙氏兄弟带走风霓裳，不赶尽杀绝。

　　风随眼里透着寒光，没有波澜。

　　“如果她在蒙氏离京前愿意听你的，不对我报复，我可以放她一命。可若她还要以她那个残破之深仍旧逼迫我，就不能怪我心黑手狠。月儿，没直接杀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因此肖明月还想再尽力试一试，劝风霓裳放下。

　　“姐姐回来了。”肖明月想起身，无奈除了左手，身体余处骨头尽碎，根本动弹不得。

　　“别动，今日起，我便帮你接骨续脉。”风霓裳坐在床边俯身轻轻按住乱动的肖明月，房中光线昏暗，看不清楚风霓裳的眼睛，只是觉得声音极尽温柔。

　　肖明月咬了咬牙，挤出一抹笑：“好，我听姐姐的。”

　　风霓裳翻转手掌，掌心出现一只豆大的小黑蜘蛛，递到了肖明月唇边。小蜘蛛三下两下便跑到指尖，仿佛在等着蹦进肖明月嘴里。

　　肖明月霎时间头皮发麻，她紧紧闭着嘴唇瞪大眼睛看向风霓裳，以目示意，问她这是做什么。

　　风霓裳声音轻柔，带着点蛊惑，抚摸着肖明月的额发，安抚道：“衣儿不怕，这是我用自己精血蕴养的蛊虫，整整养了两年，可以帮你接好全身断掉的经脉。”

　　肖明月一怔，有些心虚的看着那只指尖打转的蜘蛛，咬了咬嘴唇内侧的软肉。

　　面上看她的样子，像是因为害怕在努力的做心理建设。可实际心里，她正在天人交战。

　　她是极其愧疚的，虽然她不懂医，更不懂蛊虫，但她听说过养蛊不易。

　　尤其她知道风霓裳身体现在一定很差。三年前能逃出风随的绞杀，再看她现在面色虚白气促不晕，容貌也彻底大改，定然是受了重伤。

　　她用自己精血精心蕴养了这么个小虫子两年，这是极其损耗身体和心神的，是为了救自己的亲妹妹。

　　然而此刻她李代桃僵，真正的风羽衣还在暗牢里受着折磨，她这个假的却占了她的救命蛊虫。

　　看着风霓裳身体瘦弱，已经是一副寿数不长的样子，想必也是拼着损耗身体和精神养出来的，再难有第二只。

　　“不，姐姐，这是你费心蕴养，你留着吧。我记得曾经也听过外公讲过给人接经脉的往事，我们用别的办法好吗？”肖明月强忍着想占有那个蛊虫的欲望，开口劝诫。

　　风霓裳闻言摇头，“其他方式时间久，风险高，稍有不慎你日后恐有妨碍，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娘，姐姐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

　　肖明月迟疑了，再次劝诫的话堵在唇边，说了几次都没说出口。

　　她也想好啊，谁想瘫一辈子。

　　三年前风随灭靠山王满门，她拦不住，三年后的今日风随控制了风霓裳的身边人，准备伺机反水害她，自己仍旧拦不住。

　　如今她又假冒风羽衣打入到风霓裳身边，已经彻底得罪深了云家。不在彻底翻脸前把握住机会，日后没人能治，也没人会给她治疗。

　　那自己断了的经脉和骨头又当如何？

　　风霓裳将肖明月的挣扎收入眼底，没催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笑道：“快，张开嘴，别怕，什么不适都感觉不到的。”

　　依言，肖明月忍着恐惧和恶心微微张开了嘴，小蜘蛛瞬间钻进她的口中，肖明月只觉舌根微痒，然后便再无其他感觉。

　　给她喂了蛊虫，风霓裳又命人将午饭抬进暖阁，陪她吃饭。肖明月动不了，风霓裳便一口一口喂着她吃。

　　安顿好肖明月午睡，风霓裳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密道去寻风羽衣。

　　地下暗牢内，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风羽衣放下手中书。

　　自从昨晚风霓裳将续命蛊放入她体内后，虽才过了一日，但体内大半经脉均已接好，原本唯一能动的左手从前一使劲会抖个不停，如今拿书已不是什么问题了。

　　鹤鸣接下粥婆婆拿着的包袱在一旁打开，里面包着一罐一罐治疗断骨的伤药。

　　风霓裳来到床边俯身检查她的伤势，笑道：“不错，今日可以接骨了。”

　　风羽衣拉住姐姐的手腕探她的脉，眼神暗了暗，“那只手。”

　　风霓裳笑道：“究竟谁是病人？”

　　见妹妹脸色冷了几分，只得半哄半就的递上另一只手腕：“不碍事的，还有一日，等此事了了，我便专心在府里治病，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风羽衣攥紧了她的腕子，有些疼，风霓裳知她生气。

　　面上不显，风霓裳仍旧从容的用另一只手检查风羽衣的身体。

　　“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打算活？”风羽衣摸的出来，风霓裳三年前重伤之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自己虽然瘫痪但都是外伤，未伤到根本。

　　而姐姐的伤全是内伤，加之毁了容貌，内心怨毒苦闷生生长出了心毒，全积在脸上变成了毒瘤。

　　不仅要治疗内伤，割掉脸上的毒瘤，还要改换容貌。这样的情况下，治疗之法必然险而又险。

　　原本底子就虚透了，最近又再三动用内力，此刻全靠着信念之力苦撑。她不敢想，风随灭她靠山王满门之事大白天下之后，大仇得报，姐姐还能撑几日？

　　风霓裳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风羽衣的眉眼，安慰道：“这不是还有你吗？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必不会让我有事。还有祖父，还有族中的长老们，我什么都不怕。当下之事最为要紧，父亲母亲还有这府上八十多个枉死的冤魂，等的太久了。”

　　暗牢烛光不甚明亮，姐妹俩此刻握着彼此的手，看着对方，眼睛明亮。

　　“少不得我挣命罢了。”风羽衣看着她执着的眼神，摇了摇头。

　　她不忍心多说什么，因为知道姐姐这三年过的有多么不容易。

　　风家这一对姐妹是自幼跟着祖父云醉山和母亲云懿学医，只不过幼时风霓裳更爱舞刀弄棒，风羽衣更爱学医。

　　两人也在这两个领域展现了惊人的天赋，风霓裳10岁就打遍军中无敌手，靠山王风临还给她请了数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师傅亲自教习。作为西北的长郡主，西北的明珠，风临对这个大女儿寄予厚望，希望她成为西北军和西京的下一任主人。因此不仅是功夫，兵法谋略也是亲自带在身边教授。

　　风羽衣更是了不得，12岁时就已经看遍云弥山庄所有藏书，深得祖父、母亲和云弥山庄诸位长老真传，一直被当做是祁山医仙云家的下一任少主在培养。她也没人让失望，14岁便能通过云锁迷障和三鼎才试，只是任命少主的消息还未公布，靠山王府便被满门屠戮，风羽衣失踪。

　　彼时靠山王虽然明面上还是风临，可内里却是风随易容假扮。真正的靠山王风临重伤痴傻，风羽衣也在云家多番寻找打探之下才知道，人没死，但是全身骨断，被风随关在暗牢折磨。

　　一时间失去所有亲人的老医仙云醉山只得忍着悲痛救治外孙女，但他年事已高，整个云家和靠山王府，乃至西北军都还需要风霓裳撑起来。

　　于是她即便病重也半刻不停的研读医书学习，终于在十六岁时通过测试，成为云家新任少主，亦是云家当代话事人。

　　风羽衣知道这是一条多么难走的路。

　　原来姐姐对医术兴趣不大，硬逼着自己三年之内一边治病，一边学习，还有费心筹谋西京的许多事，可见她是付出了多少心血。

　　即便姐姐聪明，有学医的天赋，这其中的艰苦也不言而喻。

　　风霓裳俯身给风羽衣检查身上的断骨，风羽衣便半靠在墙上看她，鹤鸣和粥婆婆将包袱内的东西一一码在托盘上，侯在一旁垂眸等吩咐。

　　风羽衣视线虽落在姐姐身上，可余光一直关注着整个密室的动静。

　　“婆婆，你来。”风羽衣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粥婆婆迈着鬼步靠近，一双脚在裙中小步快速挪动，身子不动，看起来就像是鬼魅漂浮，就连受过训练的鹤鸣看见，心下都极其震惊。

　　“二姑娘叫老婆子何事？”粥婆婆怜爱的开口。

　　风羽衣面无表情，那只能动的左手轻轻招了招：“婆婆，再靠近些，我有些事嘱咐，这些话不能让姐姐听到。”

　　粥婆婆以为她要说什么拿捏风霓裳的招儿，笑眯眯的低头附耳过去。

　　风羽衣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这个照顾了她们姐妹十几年的老太太，伸手握住姐姐的指尖，捏了捏。

　　风霓裳抬头看风羽衣，见少女侧着的脸一明一暗，被烛光照到的那只眼睛里，烛火摇曳，闪着精光。

　　她没说话，直起身子，也捏了捏少女的指尖。然后起身，倚在粥婆婆背上撒娇：“你们要联合起来作弄我，我不依。”

　　风羽衣笑道：“那就拜托婆婆了，姐姐的身子只有交给您我才放心。”

　　粥婆婆直起身子拍了拍她肩膀安慰：“这是老婆子我该做的，二姑娘放……”

　　话未说完，粥婆婆软绵绵的便要倒地，鹤鸣赶忙上前扶住。

　　鹤鸣看到了，是长郡主动的手，一枚银针在她趴上粥婆婆后背时，一瞬间便刺入老太太后颈。

　　粥婆婆瞬间昏迷，毫无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