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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求源 ...

  •   归墟无风,荼津浪涌,察觉到灵息异动,岑寂的水面顿生波澜。谢谨言手握折扇,冰霜森然,一星寒芒对准林汝。
      只剩这一个人,沉积多年的仇恨一朝得偿,他脸上是带笑的。
      只是这痕笑没能持续多久。凭空卷来一阵强风,沈自钧当空落下,攥住冰刃:“谢谨言,你住手!”
      谢谨言不理,挣开沈自钧,迎风再刺。
      沈自钧只得狠心压住他的折扇:“你疯了么?给我冷静!”身为梦狩,他比谁都清楚,妄动杀念将承受的因果。今日破戒,必然引动树藤追索,往后谢谨言将再无宁日,别想坦然回归凡人。
      谢谨言不可能冷静。退路已断,前路无望,他除了了断恩怨,别无他路。
      耳畔浪潮翻动,他摸着自己的脸,凄然道:“还回得去吗?”
      雪瓷般的面容,分明已不是个人了。不知不觉间,他已被月影侵蚀到这般地步,该说是诅咒,还是嘲弄?
      “沈自钧,我已经杀了李玉成,我的手再不干净。”谢谨言扬起手里的发簪,苦笑,“都回不去了。”
      身后卷起滔天巨浪,根根树藤伴随水花扑溅过来。沈自钧眼疾手快,一手挽出梦刀,撕碎最近的几条树藤,一手拖住谢谨言,飞快后退。
      “小心!”
      黑色袍摆带着水汽,夜鹰般破水而出,巨大的伞面切开浪花,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沈自钧沉下脸:“又是你。”
      裹着黑袍的男人短促嗤笑,拎起巨伞,伞尖朝下,在波涛翻涌间扎穿了什么。
      他注视着水面,提起伞,露出刺中的东西,正是李玉成。伞尖贯穿胸膛,因为是梦中,李玉成还留有一丝活气,双目无神,望着天穹。
      “你想要他的命?”男人瞥过来一眼,声线低哑,似乎在问谢谨言,但是语调向下,分明是陈述。
      树藤半空打了个圈,卷住李玉成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来。男人饶有兴味:“他和你有什么过节,宁可自己魂飞魄散,也要换你不得好死?”
      谢谨言勾唇冷笑:“我就没盼过善终。”
      水中激流翻涌,其下是无尽深渊,阴沉沉的河水黑洞般望不见底,吞噬众生。
      李玉成抖得厉害,牙齿咯吱作响。
      “哦?”男人笑吟吟问,“不想善终?可你还活着呢!”
      谢谨言瞅见四周缓缓围绕的树藤,眸光一冷:“或许今天就死了!”
      话音方落,他与沈自钧一左一右,成包抄之势,抢先发动进攻!
      梦刀寒芒耀目,穿风迎面,发簪灵动如蛇,进逼侧耳。来自梦境和现实的两人,不需太多言语,已展现出惊人默契。
      巨伞乍现凶光,吞没李玉成,随后伞面旋转绽放,无数水珠织就坚硬屏障,令二人不得近前。
      谢谨言一击不成,果断下潜,没入水花深处。沈自钧会意,提刀自上夹击,厚重威压砸在伞缘,迫使男人侧身,背心敞露。
      一瞬的破绽,足以致命。转瞬脚下水浪翻涌,赤红发簪凌然扎向身后!
      男人不慌不忙,袍袖招展,转眼向后掠出七八丈。湍急雪浪夹着树藤挡在面前,谢谨言掠过几根藤枝,望向水中黑影攒动:“下面有很多游魂的气息,小心。”
      沈自钧利落劈斩,沉声道:“你不要乱来。”
      谢谨言失笑:“这时候还担心我?反正都这样了。”他这样说,脚尖踩中一颗露出水面的头颅,将其狠蹬下去。
      “其实被侵蚀也没什么坏处,至少,我也能御风当空,不至于连累你。”
      沈自钧不想听这些,咬紧下唇,撕碎更多藤枝。他本想让谢谨言跟在自己身后,随时保护,可是余光瞥见那抹身影雨燕般穿过水幕,转眼追到男人身后。
      “谢谨言!”树藤遮天蔽日,沈自钧勉强在水面近处撕开一条空隙,按下身形,顾不得涌动的游魂,飞快追上去。水中露出无数指爪,攀拉撕扯,沈自钧狠心扶住刀刃,横抹过去,断开一茬茬森森虚影。
      逸散的戾气追着他,梦刀流溢着诡异的光,尖端的蝴蝶闪过血腥色。
      雾蒙蒙的水面远处,灵动身影已经和男人频频过招。
      男人似乎留有余地,只以伞抵挡,并未使出杀招。谢谨言一举一动皆是赌命,由于只身一人,在巨伞推挡下也占不到太多便宜。
      缠斗数回合,男人瞅准空隙,一个闪身拉开距离,笑吟吟说:“倒是比当初利索多了。”
      谢谨言不答,追上去狠刺。
      一寸短一寸险,发簪对上巨伞,比的就是一个迅捷,若是被对方拉开距离,他便落了下风。
      “欸,这么暴躁可不行。”男人架住发簪,四目相对,他弯起眼睛,“你这样对我,难道忘了思慕之心了吗?”
      思慕之心?
      远远追来的沈自钧听到这四个字,眉心一跳。
      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是从月影嘴里,眼前这人再次提及,到底有什么深意?
      谢谨言也是同样困惑,除了费解,还多了一重恼恨——倘若不是月影算计,他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扬眉怒目,谢谨言挣开男人的手,劈面一掌:“和我有什么关系!”
      发簪掉落,又被藤枝卷回,男人捏住簪子,用追忆的语气说:“因为思慕之心,想要见那人一面,所以被刺中的人才能成为‘延续’——谢谨言,你有思慕之心,而且因这根簪子所起,所以才能把月影的力量运用自如,我,才能寻找到你。”
      谢谨言哂笑:“我先前可从没碰过什么簪子,别哄人了。”
      风声夹着杀气迫近,沈自钧斥道:“故弄玄虚!他和前世已经了断,再无干系!”
      “前世?”男人侧身躲过,刀刃摩擦发簪,发出尖锐嘶鸣。他似乎被沈自钧这句话激怒,拢过伞,搅动波涛翻腾:“好个前世!你想把他摘得干干净净?”
      “别——妄——想——了!”
      万千树藤应召而动,盘旋张扬,掩蔽天穹。张牙舞爪的新绿簇拥,汇成澎湃江潮,目标直指谢谨言!
      游魂亦受到感应,攀附藤条而上,密密麻麻,逶迤如蚁行。
      短短瞬息,梦刀死光乍现,红莲重燃。沈自钧引灵于指,抹过刀身,借煞气为焰,点燃焚灵业火。一时间,荼津水流赤色,浪涌烈焰,狰狞的藤蔓和游魂被业火化为齑粉,荡涤尘烟,遮天蔽日。
      尘烟随着气旋汇聚刀身,凝成繁复花纹间流淌的雾色。
      催发业火动用灵气甚多,加之戾气侵体,纵然梦狩灵息充沛,此时也难免短暂恍神。他扶住刀,还不忘留一点心神看顾谢谨言。
      男人仰头大笑,厚重伞尖兜头砸下,势如雷霆。
      谁都以为这一下是冲着谢谨言来的——他一贯的作风就是如此,认准了谢谨言,便不会轻易放手。沈自钧瞳仁一缩,挥刀上挑,想在半空挡下这一击。
      可是这一击杀气腾腾,竟然凭空转了向,落向沈自钧后肩!眼见梦刀来不及回转,谢谨言脸色一变,挡在沈自钧肩头,以凡躯之身,生生接住伞缘。劈裂神灵的疼痛席卷而来,他不禁泄出一声痛哼,却见男人将伞挪了数寸,堪堪避开要害。
      收拢的杀招有一部分落在男人自己身上,身形摇晃,露出溃散先兆。
      “我总舍不得杀你。”随风送来的话语冰冷,透出几许狎昵,男人撑着伞,飞速飘远,伞下的轮廓模糊不清。
      后面的话,带着威胁的味道,却依旧不失亲近:“可是谢谨言,你也不要总是考验我的耐心。”
      谢谨言还要追上去,却被沈自钧一把攥住手腕:“别走。思慕之心,我可以试着给你除掉。”
      瞳水微荡开涟漪,谢谨言瞪大了眼睛:“除掉……难不成要我……忘了你?”

      归墟方定,荼津尚存余波,沈自钧紧紧拉着谢谨言的手,生怕一不留神,这人又消失不见。
      两人相对静坐,心怀戚戚。
      “你怎么来了?”过了半晌,谢谨言摸着脸颊,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沈自钧一提起这茬就来气:“你趁我发烧,自己往梦里跑什么?遇到危险怎么办?还好我觉得不对劲……”
      他气呼呼的,因为脑子还不甚清明,说了一半,扶着额头不吱声,只拿一双凤眼阴沉沉盯着谢谨言。
      他高烧刚退,动作不快,自然没追上谢谨言,也不知道云舒在哪个医院。好在徐清琳告知他大致情况,他才稍微安心,回到凤凰台静等,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那人回来。
      沈自钧躺着养神,心里却没闲着,盘算个不停。他早看出谢谨言和李玉成之间不睦,加上徐清琳那句“不知道谁找家长要钱,师父脸色挺不好看,家长走了还和李主任呛了两句”,心头顿生疑云。他记性本就不错,顺着李玉成相关的事情稍稍一想,便记起上回在办公室,自己无意中捡到的那张名单。
      名单上一连串名字,与处分通告上的极为相似,只是没有云舒。想来,云舒这件事,并不在那些人预计之内,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决定把他也纳入考量。
      至于原因,恐怕只有李玉成清楚,谢谨言迟迟不归,很可能趁他发烧,独自到梦里和李玉成交涉。
      沈自钧当即驱车赶到梧桐栖,果真看到谢谨言睡在沙发上,眉心紧蹙,像是置身险境。
      幸亏及时赶到,否则……
      沈自钧根本不敢想这个“否则”。
      “你就知道胡来。”他揉着眼睛,不轻不重斥责谢谨言,末了伸出指头,在谢谨言额上戳了一下。
      谢谨言由他戳,老实坐着,一动不动。
      谢老师平日里严以待人,更严以律己。这次属实是他理亏,就算沈自钧抓起藤条抽他一顿,他也不会说个“不”字。
      更何况若不是沈自钧赶来解围,他能不能活着离开梦中还是未知呢。
      “这个……怎么解?”当务之急,还是思慕之心,有这东西作梗,危机就随时可能爆发。
      谢谨言忐忑——真的要全部抹掉吗?这样他和沈自钧会变成什么关系?普通同事?临时室友?还是居心叵测的敌人?
      沈自钧安慰他:“别这么紧张,我只是试一下而已,不过……”语气泄露了他的担忧,然而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就算真的需要抹除,你也不用怕,只是思慕而已,记忆还在。”
      他捉住谢谨言的指尖:“我会让你再喜欢上我,我保证。”
      谢谨言雪瓷般的脸上显出一丝笑,如同落在雪上的月华,很淡。
      “嗯,我相信你。”
      思慕之心并不同于记忆,与本人有很大牵系,因此沈自钧不能贸然动手。他要求谢谨言回想与自己交心的难忘瞬间,越是感情强烈,越有可能带有“思慕之心”。凭着载有浓烈感情的物件,自然可以求索到思慕之心的源起,再以梦刀斩之。
      只是人有时候也看不清自己。
      任谢谨言如何冥想,凝聚出来的物件却乱七八糟,有时是泡面,有时是白酒,有时甚至是歪七扭八的字帖。
      “看来,你对我……”沈自钧咂摸字句,勉强给自己找补,“事事上心,处处留心,果然是用情至深。”
      谢谨言垂着脸,被攥住的手不断用力,想要挣开。
      沈自钧加了把力,那只手终于不再动,他捏了捏谢谨言的食指,给他指了个方向:“这样吧,我发烧的时候,你守了我那么久,深夜偷窥,总该想些有的没的吧?”
      “谨言,我熟睡的时候,你看着我,就没有动过什么念头吗?”
      谢谨言僵住,抬眼,眸光涌现微妙的悸动,恍惚想起什么。
      没待他稳住心神,沈自钧沛然灵气便透入指尖,在掌心化现出又一件承载了“思慕”的物件。
      赫然是那本陈旧的解剖学图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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