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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安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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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钧不记得自己如何离开政教处的,待回神,他已经站在一楼中央大厅当中。阳光透过落地窗,在身边铺开一片灿烂,暖融明艳,只是映不到他的眼里。
他站在阴影下,眼底深冷。
谢谨言做了什么?和他们做了什么?才换来陈校偏袒?
沈自钧不清楚,明知不该因外人两句挑拨心生隔阂,心里仍然升起一团疑云。他知道这样不行,梦中所见,前车之鉴太多太多,感情深厚也逃不过反目成仇,他不想走到这一步。
他要找到谢谨言,问问清楚。
要找到谢谨言……
梧桐栖满室朗照,床榻空置,那人昨夜疼得那么厉害,此时定然还没恢复,他会去哪里?
沈自钧摸出手机,给谢谨言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背景音似乎有人声攘攘,谢谨言的嗓音带着倦意:“我去拿眼镜,顺便到医院开点药,怎么了?”
沈自钧松了口气,又担心喝酒喝到这个份上,胃会出问题:“做检查没有?怎么样?”
“没事。”
谢谨言回这一句就不再往下续。他们以往如此对答,意味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沈自钧往往会停下来,或者另找话题。可是今日他本是想“兴师问罪”的,贸然停了觉得窝囊,若是直截了当,却显得不近人情。
对面还是个病人呢。
沈自钧静了一瞬,选择“窝囊”一下:“我接你回家。”
“不用。”那边拒绝得毫无负担。
沈自钧倏然产生一丝火气:“谢谨言。”
谢谨言:“嗯?”
这一声拖得略长,低沉的声音带着哑,沈自钧恍然看到某人眉梢上挑、双瞳茫然的模样。
“不要接就算了,快点回家,我在家等你。”火苗堪堪冒个头就被压下去,沈自钧心内感叹真是败给这个人,好也不是坏也不是,左右舍不得冲他发脾气。
他挂断电话,在厨房煲了锅山药排骨汤,预备给谢谨言养养胃。
谢谨言进门时提着东西,黄澄澄的香蕉香气扑鼻。他剥了根香蕉,喂给沈自钧,算是方才的赔礼。
于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沈自钧搅着汤,吃着递到嘴边的香蕉,心里受用,得寸进尺:“再来一根。”
谢谨言照做。两人相处久了,一些小事,他不介意让沈自钧占占便宜。
第二根香蕉吃完,沈自钧尝了口汤,给谢谨言盛好一碗,这才提到去医院的事:“医生怎么说?开了什么药?”
说是没事,但是能让谢谨言跑一趟医院,就绝不可能没事。毕竟某个人有多么抗拒就医,沈自钧很清楚。
谢谨言端着汤,四平八稳:“没开,喝酒刺激到而已,清淡饮食就行。”
“检查报告呢?”沈自钧不依不饶。
“丢了。”
“丢了?”沈自钧不信,这么重要的东西,哪能随便乱丢?
“我嫌不吉利,看到没问题就丢了。”谢谨言低头喝汤,热气熏染下,鼻梁一点淤红渐渐显现。
沈自钧盯着他:“脸上怎么了?”
谢谨言放下碗,抹了抹腮:“人多,太挤,撞上护栏弄的。”
沈自钧“噢”了一声,接过碗,转而道:“我看书房的架子上积了点灰,改天把书腾出来,打扫一下。”
说完这句,他故意看着谢谨言,问:“有没有需要留意的地方?”
谢谨言眉梢略略一顿,摇头:“没有。”
“书都搬下来吧?”
“行,小心些,记得归位。”谢谨言神色自然得仿佛从未挂怀。
他这样坦然,沈自钧反倒不好再试探,更何况本就存着徐徐图之的心思,不想把事情摊开来讲得太明白。两人沉默片刻,沈自钧又问:“昨天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忽然跑去和领导喝酒?”
这个问题谢谨言没有回避,他放下碗,瞥一眼沈自钧:“还不是你……”
沈自钧:“?”
“你啊,早就告诉你,在外面谨言慎行。”谢谨言叹气,“还不是上回云舒的事情,你喊的那句,教学生们听见,传出去了。”
原来还是那句“谢谨言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自钧被戳到心病,垂头不语。
“学生之间也有些风言风语,添油加醋的,李主任知道后,说的话……很难听。”提及此事,谢谨言也觉得难堪,声音低了不少,“我听说他打算找分管领导——这几年你发展得很好,万一这个事……”
他没再说下去,停顿一下,嘱咐道:“李玉成这次没得着便宜,肯定不会罢休,以后千万别这样莽撞了。我是无所谓,反正不讨领导喜欢,可是你不一样。以后的路还长,你总该奔个好结果。”
“所以你和他们喝酒,想提前打通关节?让他们不要追究?”沈自钧这才明白缘由,心底不是滋味,“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我好——”
“和你说了,你能让我去?”谢谨言打断他。
沈自钧语塞。
倘若知道,他是不会让谢谨言去的。
酒桌应酬,有多少事必须在觥筹交错里暗示?酒精麻痹后的神经,决定了多少清醒人的前途命运?
他倾慕谢谨言,喜爱他温雅淡然的风度,更喜爱他刚正峻烈的品格,怎么舍得一泓清凌凌月华陷入泥淖,被虚情假意、曲意逢迎玷污了去?
还有酒……
酒是神仙泪,是诗仙魂,是竹间雾,是林梢雨,是朦胧中探过的巫山客,是恍然时瞥见的洛浦女。它可以是你心醉神驰时的求而不得,也可以是你心灰意冷时的曙光在即。
它可以是这世间任何的美好,却也是难以自拔的毒药。
谢谨言身体并不算好,几次喝酒,留下的记忆都不愉快。沈自钧再不想看到他酒后的烦忧模样。
更别说那场聚会,并不单纯。陈斯语眼神戏谑,话里有话,除了酒,那里一定还有其他肮脏的东西……
“他们……没让你难堪吧?”沈自钧心疼地问。
谢谨言垂下眼睫,躲避沈自钧的目光,良久,低声道:“不难堪,就不是求人了。”
换句话来说,就是一定发生过有辱斯文,让他面上无光的事情。
心头被一根刺狠狠扎下去,绵密的疼痛沉甸甸压在胸口。沈自钧抓住谢谨言的手,他虽然理解,却很难过,更感到羞愧。
自己因为旁人几句闲言碎语,对谢谨言诸多揣测;反观谢谨言,为他筹谋至此,并无私心。
抛开别的不论,单就这一点来看,自己就不占理。
更不要提那句坏事的话,还是自己说出去的……
沈自钧又是愧又是悔,脸色红了又红:“谨言,对不起……”
“好好的,说什么对不起。”谢谨言抽回手,忽然想到,“李玉成不是让你接近我吗?怎么这次的态度——你是不是惹怒他了?”
沈自钧嗫嚅——和李玉成近来几次交谈,他并没有告诉谢谨言,一方面怕对方担心,另一方面,是他自己起了疑心。此时谢谨言忽然问到,他感到无地自容。
联系前因后果,不难看出,非是谢谨言在领导面前诬赖栽赃,而是李玉成掌控不成,迁怒于他,所以故意挑拨。
可笑自己竟险些上钩!
“他看出来了……”因为心虚,沈自钧声音发飘,眼神也躲闪,“我……我没听他的话。”
“什么话?”
沈自钧闭了闭眼:“找你的把柄。”
耳边一声轻叹,谢谨言说:“早猜到他目的不单纯。”
“可我不是沈自钧!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他说的去做!”沈自钧辩白,“谨言,你相信我,当初医院里那些话是真心的。我只认识你,只想和你在一起,绝不会背——”
一只手抵在唇上,挡住接下来的话。
谢谨言目光沉静,风轻云淡:“我相信。”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倘若真有二心,早把他的秘密翻出不知多少,如何还会像现在这样,置于眼皮底下而不自知?
最开始,他的确是严防死守,处处加着小心,说句不客气的话,将沈自钧视为洪水猛兽也不为过。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骤然闯到他身边,距离如此近,此种行为形同挑衅,他如临大敌。
可纵然他千防万防,也架不住天长日久。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他又何尝不是一点点见证沈自钧内心的同时,一点点卸下心防?沈自钧长居梧桐栖,来去自由,换句话来说,他的心,不也等于对沈自钧敞开大门?
他早已相信。
“我相信。”手指顺颊而上,托住那张惶然的面孔,谢谨言与沈自钧对望,泠泠眸光倒映出两人的影,“所以,如果他要你和我断绝,又或者逢场作戏,你尽可以答应,先保护好自己。”
“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沈自钧注视粼粼泉眼,是承诺,也是保证。
“谢谨言,无论如何,我是你的人。”
舒朗日光忽然有了黄昏的意味,暧昧缠绵,映得人心底柔软一片,只想依偎在对方胸口,感受比夕阳更熨贴的温度。
窗帘低垂,阻隔昭光。他们肩颈相依,在卧室一隅的私密所在,贪婪汲取对方体温。衣衫只解开两颗纽扣,红痕半遮半掩,衬得肌肤更为白皙,如雪覆下的月季花瓣,晶莹倔强。
“谨言,谨言……”沈自钧喃喃唤着,指尖顺着衣衫掩盖的胸膛一路向下。
谢谨言半睁着眼,眼前铺开潋滟的红,火焰一样,烧得浑身颤抖。他忽然攥住扶在腰上的手:“别——”
“嗯?”作乱的手停下动作,却不肯离开。
僵持了一会儿,谢谨言重新闭上眼,松开手指:“我不行。”
“说什么傻话。”耳畔人语带笑,促狭地揉了把线条紧实的小腹,“顶到我了。”
火辣辣的热流顺着耳根蔓延到整个脸颊,谢谨言半张脸埋进枕头,不吭声。
粗粝的指腹再度翻弄风云,搅动乾坤,掀起浪涛层叠,几乎把理智冲垮。狂浪冲抵、濒临崩溃的时刻,谢谨言抓住枕巾,咬紧下唇不肯出声,脊背倔强地弓起,最终在攻势下瘫软溃败,落入漩涡深处,再难抽身。
洁白的齿关溢出悲声:“啊……”
那人唤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亲昵眷恋。
风浪止息后,谢谨言疲倦地睁开眼,眼尾还有未曾散去的余红:“你呢?”
“我?”
“你还没……”谢谨言难以启齿,吞吞吐吐,“我,换我来吧?”
然而他的手刚探过去,就被按下,沈自钧说:“你的手还带伤。”
带伤的手,自然不适合做这事,若是换另一只手,却非惯用,更显笨拙。谢谨言难得鼓起勇气,却遇到两难,赌气抽回胳膊:“不愿意就算了。”
手腕忽地一沉,沈自钧的嗓音透着哑:“谁说我不愿意?”
谢谨言肩膀一僵,刚退却的热度再度爬上脊背。
“我只是舍不得你受累。”沈自钧又说,这次他凑得更近,几乎贴着谢谨言的耳朵,“谨言如果想帮我,也有不让手受累的法子。”
“什么法子?”谢谨言被耳根上的热流呵软了半个身子,下意识问。
沈自钧静了一会儿,声音压得更轻:“腿,并拢。”
谢谨言:“?”
他不懂,不过沈自钧很快让他懂了。被压着肩膀按在枕上的一刻,他是害怕的,几乎就要挣扎起来,可是身后的人似乎早已觉察他的惶恐,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圈在怀里。
“别怕,我不强迫你。”
一句话卸下他的心防,也软了他的筋骨。喘息缭乱,吐息灼热,鸳鸯戏水的图样浸湿了一片。谢谨言疲倦而后知后觉地想,遇上沈自钧,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