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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恨春归去 ...

  •   “这就是了。”青棠走过去,用梦呓般的声音说。

      他双腕被铐,却也勉力伸出手去,帮尸体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死了。他终于死了。”青棠喃喃道,听不出是喜是悲。

      他一走动,足腕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好似古寺檐下的落雨声。

      是瓢泼大雨。玉宵想。在这个节骨眼,她竟然神游天外。

      外面没有下雨,她只是专心在听青棠发出的任何一点声音。

      尊主死了。好空洞的四个字。她不认识尊主,此人是死是活,她并不关心。她一心一意地回忆着昨夜,那些混沌的记忆。

      青棠要杀她,金针是青棠刺出来的。此时她方才醒过味了,也不知道是痛到麻木了,还是她太过迟钝,今时今日她才觉得难过。

      就像一把生锈的匕首插进胸口,经年累月才拔出来,连血都不会流了。

      她拼命劝说自己忘记他,可就是做不到。直到最后一夜的疯狂,她仍然余兴未了。

      她不能容忍,也不能原谅,但她依然爱着他。

      她望着青棠伏在床边的背影,扫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渗血的脚腕,冻到发红的脚底,他一丝不乱的浓黑长发。他这样的楚楚风姿和从容风度,就连自己这个正经的大家闺秀都心生钦佩。

      其实自己对他情根深种,实是情有可原。

      隐年捏了捏她的手臂,用眼神警告她。

      她对他点点头,意思是照计划行事。

      隐年清了清嗓子:“所以这是如假包换的尊主?这就意味着,荧惑完了?”

      “嗯。”青棠恢复了平静,“荧惑完了。不仅是尊主,他的手下也都死了。”

      “是吗?据我所知,眼前不正有一个漏网之鱼吗?”隐年阴阳怪气地说。

      青棠站起来,慢慢转过身,露出触目惊心的沉重手枷。那副枷锁紧紧锁住他的双腕,他的双手无力地垂落着,血肉模糊里,依稀可见森森白骨。他不屑地一笑:“那你来杀我啊。”

      隐年挑挑眉:“留着你,还有用。”

      青棠不理他,只是将目光转向玉宵:“你说,要把我交给谁?”

      “什么?”玉宵一时未能反应。她心情低落,脑子竟也不转了。

      “你说过,要把我送走,还让我别怪你。”

      隐年难得摆一回兄长的款,他挺身而出,毅然挡在玉宵身前,阻隔了二人的视线。他怕玉宵被蛊惑,再次动摇。

      玉宵在隐年身后,被他宽阔的肩膀挡得严严实实,她看不见青棠了,不由得暗暗觉得可惜,同时松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很软弱,但她不能再错下去。

      也许在湖心岛,她就该抛下他,放任他被烧死。

      只是她没忘记临行前卢大夫拜托她的事,此行她还有别的使命。

      她从隐年身后走出,来到青棠面前,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有本药典,叫《蛊毒药典》。”

      青棠点头:“我可以带你去找,但我有条件。”

      玉宵不假思索地答应:“你说。”

      “放了我。”

      “不行。”隐年反应激烈,“你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

      “那你们就自己找吧。”

      地下大书库并不难找,玉宵和隐年捣鼓了一会墙上的暗门机关,几道门打开,玉宵提一琉璃风灯,嘱咐隐年看好青棠,自己沿着木梯往下走。

      这一看,真让她大惊失色,书库的药典之多,可谓烟波浩渺,她稍加清点,少说也有数万本。

      这样一清点,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好在书架上贴着各色条目书签,她略加分拣,锁定了一个“蛊毒”条目的书架。

      为此她大费周章,从上翻到下,居然没有。

      这不可能。她想,一定在某个地方。

      她提着灯,绕着四周走了一圈,发现有个一尊羊头青铜方鼎十分出格显眼,与其他镶金雕玉的陈列物格格不入。

      她灵机一动,咬破手指,往方鼎里面滴血。

      血方没过方鼎底部,机关就发动了,方鼎往后一退,下面有个暗格。

      玉宵打开暗格,不禁大喜过望,里面正是《蛊毒药典》。

      她想:这下子瘟疫有救了。这数日的奔波潦倒、出生入死,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有了一桩喜事,稍稍冲淡了情伤。

      她得意洋洋地将《蛊毒药典》塞入袖中,一阵风溜出了大书库。

      隐年见她出来,便问:“怎么,你找到了?”

      当着青棠的面,玉宵不敢太显山露水,只是虚晃一枪:“没有,不过也有其他收获。”

      她让隐年附耳过来,假意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听得隐年一头雾水。

      事实上,玉宵认为隐年也不可信。为策万全,除了卢大夫,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蛊毒药典》的下落。

      她故作无奈道:“找遍了也没有,也许就是没有吧。”

      隐年看了看天光,笑道:“算算时间,人差不多该到了。”

      他把青棠拴在顶梁金柱上,自己找了把交椅坐下,安然等待。

      玉宵把隐年拉到一旁窃窃私语道:“你说的那个什么雷帮主,到底可靠吗?”

      “雷帮主大名在本地可谓是如雷贯耳,怎么,你没听过啊?”

      “那倒不是,我觉得他不是好人,你与他到底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把青棠交给他?”

      “人家点名要的青棠。”

      “要青棠干什么?”

      “你还真是大小姐,江湖上的人点名要一个人,无非就是要他的项上人头。尤其是青棠这样的杀手,手上人命累累,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雷帮主吧。”

      “我看不然。”玉宵皮笑肉不笑,“雷鸣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这就代表,他留着青棠有用。”

      隐年笑道:“你还挺有见地,不错,雷帮主是想把他收为己用。”

      玉宵思忖片刻,道:“大书库的事,你别告诉他。”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他迟早会知道,他和荧惑是有来往的。应该说,他垂涎荧惑已久。这下子尊主总算归西了,他该取而代之了。这武林江湖第一把交椅,谁不想坐呢?”

      “可是荧惑已经无人了。”

      “荧惑虽无人,可威名尚在。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荧惑的人死绝了?”

      “也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对于武林众人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只要能接手荧惑,便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了。”玉宵若有所思,“我有个想法,何不扶持一个傀儡?”

      她的双目闪着精光:“这件事本该由风袖楼来做,但顾君琪已死……”

      提起顾君琪,她的眼神一黯。

      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你身负皇命,这其中有没有让你收服江湖势力的命令?”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僭越。”隐年耸了耸肩,“我的目标另有其人。”

      玉宵脱口而出:“是吴家。你要借雷鸣的手收拾吴家。那雷鸣的条件是什么,仅仅是一个青棠吗?恐怕没那么简单。你确定你能降得住他?你扶他上位,他会比吴家更难对付。”

      “恶人自有恶人磨。吴家树大根深,非雷鸣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不可。”

      玉宵觉得他说得有理,雷鸣需要的只是朝廷名义上的支持,只要隐年这个天子之臣肯睁只眼闭只眼,他就得逞了。

      至于条件,隐年不坏他的事就够了。

      青棠,本来就是个烫手山芋,交给雷鸣正好。

      虽然他对自己多次下杀手,可自己到底没死。而且,要杀自己那么容易,一路上那么多机会,他怎么停手了?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是爱上自己了,如何忍心刺出毒针?

      难道说,他刺出金针后忽然后悔了,决心救自己?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可是,要她怎么再相信他?她蓦然想起那个雪夜他说过的话:“玉宵,真到了那一天,你会受不了的,你不会原谅我。”

      他是有隐衷的,可他的隐衷到底是什么?

      她摇摇头,即使有隐衷,也不能害我。

      他有一万个不得已,也不该杀我。

      也许,她该听隐年的话,把青棠交给雷鸣,再怎么样,至少保住一条命了。青棠曾是个血债累累的杀手,一定树敌众多,既然雷鸣要用他,至少能保他一命。

      纵观江湖武林,也只有雷鸣能保他了。

      也不知雷鸣当上瀚州刺史是个什么光景,不知是否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想起了吴小姐给自己的符纸,她说定能派上用场,可如今她也不知符纸的深意。

      她望向青棠,青棠正好也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又是一番爱恨交织的煎熬。

      她闭了闭眼,手指伸向袖中,摩挲树下挖出的瓶子。青棠说那是解药,她该相信他吗?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绞痛,她只得取出盛满青棠鲜血的玉瓶,喝下一大口,权充解药。

      青棠说解药只有一颗,看来所言非虚。她翻遍整个丹房,也寻不到一颗药丸。

      尊主毁掉了所有解药。

      这个老妖怪,他要拖所有人下地狱。

      好在,他没有毁掉《蛊毒药典》,瘟疫还有救。

      日光西斜时,雷鸣带着大队人马赶来,他首先对隐年作揖行礼,隐年为玉宵引见,雷鸣倒是客气,规规矩矩抱拳一礼,道一声“沈小姐”。

      雷鸣此人,人高马大,身强体健,体格身板与隐年这个将军不相上下,很是威猛。他气场很强,但有股绿林豪强的匪气,不似隐年那般风雅俊逸。

      玉宵直觉地不喜此人,但面上仍笑吟吟地还礼。

      他真的不好对付。玉宵心想,有一种邪恶之气。不止如此,他的压迫感让玉宵想起一个人——她的父亲,沈国公。

      气场能压过隐年的人少之又少,雷鸣算一个。

      寒暄过后,雷鸣大手一挥:“搜!”他的大队人马便四散而去。玉宵暗道:幸亏我已经把《蛊毒药典》带走了。

      果不其然,《蛊毒药典》亦是雷鸣势在必得的宝物,遍寻不获,他甚是失望。他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二位贵客,是否见到《蛊毒药典》这本书?”

      玉宵云淡风轻地摇头:“没听说过。”

      只不过,雷鸣最在意的还是青棠。望向青棠时,他眼中金光大盛,喜不自胜道:“这就是?”

      他绕着青棠转了好几圈,像在观赏什么奇珍异兽,那眼神让玉宵很不舒服。隐年扯了扯她的袖子,怕她失态。

      玉宵冷着脸,眼睛眷恋不舍地在青棠身上逡巡,他墨玉般的长发,他莹白如玉的皮肤,他纤长秀丽的骨骼,还有鲜血淋漓的伤口……她的齿痕,还在淌血,犹带着血腥气。

      他腥红的嘴唇,她吻过的每一个地方。

      她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你是我的,无论是生是死。你是我一个人的。即使要碎,也要碎在我怀里。”

      可是,她真的做得到吗?原来她的承诺也轻如鸿毛,她自己做不到的事,青棠当然也做不到。

      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戕害她,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出卖他。

      可他们依然相爱。可笑吗?但那是真的。

      雷鸣把青棠牵走了,好像他是从他从屠宰场买来的牲畜牛马。直到最后一刻,他们的眼神都难舍难分。

      道貌岸然。她不禁谴责自己。如果她是道貌岸然,那他就是虚情假意。谁又饶过谁?

      她眨了眨眼,滚烫的泪水落入掌心。

      她痴迷地看着掌心,生命线垂死挣扎,姻缘线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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