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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离魂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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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怎么办?”陆凝猛地摇头,抓住小芝冰凉的手,“若是被发现了,你会被打死的!我绝不能连累你!”
小芝反手紧紧抓住陆凝的手,眼中蓄满了泪水,眼神却异常坚定:“那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小姐您跳进火坑,不明不白地嫁到那曾家去!小姐,您快走吧!”
陆凝痛苦地闭上眼,缓缓转向梳妆台。台上,那卷烫金的婚书如同毒蛇般盘踞着,上面父亲熟悉的字迹此刻看起来无比刺眼。
她喉头哽咽,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小芝……算了吧……这……这是爹爹生前亲手写下的,是他的遗愿,就算……就算我有千万般不愿,也不得不去。”
“小姐!”小芝急得直跺脚,眼泪滚落下来,“您怎么还想不明白!那曾家您是万万不能去啊!那曾仟是个年近五十、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男人,家中子女都有了三四个。他的原配夫人过世还不到十日,尸骨未寒他就急着娶续弦,这样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陆凝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这些她何尝不知?父亲病重卧床之时,兄嫂便已与曾家暗通款曲,将她视作了换取利益的筹码。父亲头七刚过,那冰冷的聘书就如同催命符一般,直接送到了她的闺房中。
“如今我在陆家,早已没了立足之地,”她抬起手,轻轻抚过小芝被泪水打湿的脸颊,眼神空洞而绝望,“嫁进谁家,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换个地方,任人作践罢了。”
小芝看着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心中大恸,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抱住陆凝的腿,泣不成声:“既然……既然小姐已经决定了,那小芝就陪着小姐!您去哪,小芝就去哪!小芝绝不离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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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这日,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没有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只有一顶寒酸的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曾府高耸的侧门外。
曾府朱漆大门紧闭,只开了旁边一扇窄小的角门,仿佛不是在迎娶新妇,而是在接纳什么见不得光的货物。
小芝气得浑身发抖,拦在轿前,对着门口那几个神色倨傲的下人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小姐是你们曾家老爷下了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正妻!不走正门走角门是什么意思?还有,这新婚之日,你们府中为何不挂红绸反而遍悬白帐?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冷笑着从门内踱步而出,他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花轿和小芝,语气充满了鄙夷:“我母亲尸骨未寒,尚停灵在堂,这中趋炎附势,迫不及待贴上来的女人,凭什么踏进我曾家正门?凭什么让我曾府为你们披红挂彩?”
此人是曾家长子,曾书华,比陆凝还要大上十数岁。
“分明是你们曾家主动向我们陆家下的聘书!是你们求娶!”小芝据理力争,脸都气红了。
陆凝深吸一口气,掀开轿帘,对上了曾书华那双写满憎恶与不屑的眼睛。那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入她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轻轻拉住激动的小芝,声音疲惫而平静:“算了,小芝,不必争了,就从角门进吧。”
多争无益,徒增羞辱。
“可是小姐,我们是被他们迎娶的正妻啊!”小芝不甘心地回头喊道,“凭什么连拜堂的仪式都没有?!”
曾书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如同在看两只蝼蚁,声音冰冷而残忍:“续弦即为妾,这是我曾家的规矩。一个妾室,也配走正门、行正礼?真是笑话。”
没有喜乐,没有宾客,没有仪式,甚至连一句象征性的交代都没有。陆凝就这样被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婆子领着,如同被牵引的木偶,穿过冷冷清清的庭院,走向府邸最深处一间偏僻破败的院落。
屋内陈设简陋到了极点,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旧桌子,两把椅子,连最基本的红烛喜被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这屋子里怎么连壶热茶水都没有?”小芝看着这比下人房还不如的处境,气得质问那带路的婆子,“你们这些下人平时都不做活的吗?就是这样伺候新进门的夫人的?”
那婆子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阴阳怪气:“哎哟,姑娘这话说的,我们哪敢怠慢啊?只是……这院子偏僻,热水一时半会儿送不过来。再说了,我们这些粗鄙下人,怕是伺候不起陆三小姐这样的‘贵客’呐。”
“你们——!”小芝气得就要上前理论。
“小芝,”陆凝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回来吧。不必说了。”
那婆子撇撇嘴,一点摇着头离开,一边嘟囔着:“真是不要脸……我们曾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惹上这样的丧门星……”。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院中始终不见新郎曾仟的身影,甚至连个传话的下人都没有。
“都已经这么晚了,你们老爷还不来吗?”小芝实在忍不住,拦住一个前来送简陋饭食的丫鬟问道。饭食清汤寡水,都是些看不出原样的冷菜。
那丫鬟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尖刻:“我们老爷何时来,何时歇息,难道还要向你们报备不成?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洞房花烛啊?真是没见过这般恬不知耻的女人!”
另一个路过的婆子故意提高了音量,对着空气指桑骂槐:“哼,听说这陆三小姐在娘家时就嚣张跋扈惯了!都是因为她吵着闹着地非要嫁给我们老爷,这才把她亲爹给活活气死了,连她爹出殡那几日都没露个面,最后还是她那哥哥嫂嫂实在没办法,低声下气地来向我们曾家求了这段‘姻缘’呢!”
“喂!你们在胡说什么?!血口喷人!”小芝气得浑身发抖,冲出院门要去与那些长舌妇理论。
“小芝!”陆凝提高声音叫住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算了,我累了,想休息了。”
她抬手,自己摘下了那顶沉重而讽刺的红色盖头,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难掩明艳的脸庞。只是短短几日,她的脸颊便已深深凹陷下去,即使敷了厚厚的脂粉,也遮挡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和虚弱。
小芝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默默地为她铺好那床硬邦邦带着霉味的被褥,“小姐,您别往心里去,明日我们回门,回去一定好好同大少爷说说,他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陆凝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那一弯被乌云半掩清冷残破的月亮。她知道,那个记忆中会温柔唤她“三妹”,会给她带新奇玩意儿的兄长,早已在权力的浸染和利益的算计中,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的陆家家主。又或者说,那过往十几年的温情脉脉,都只不过是他精心扮演,用以麻痹她和母亲的假象罢了。
第二日清晨,陆凝早早便起身,换上了一身相对素净的衣裙,踏上了归宁的路。曾家角门外,孤零零地停着一辆没有任何家族标识的简陋马车。
小芝抿了抿唇,羞愧地低下头,小声道:“他们曾府的人说不给派车,这是我去街口车行租的……”
陆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她沉默地上了车。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乘坐如此寒酸颠簸的马车。小芝怕她难受,早早地在车里轰了个小小的暖炉,铺上了自己带来的软垫。
然而,当马车颠簸着来到陆府那扇熟悉气派的朱漆大门前时,更大的屈辱还在等着她们。
小芝叫门许久,一个睡眼惺忪态度傲慢的下人才慢悠悠地走出来,隔着门缝瞥了她们一眼,认出是陆凝后,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啪”地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放肆!这是三小姐!你们不认得了吗?!”小芝气得拍门怒斥。
那下人在门内不耐烦地回道:“三小姐?陆家哪还有什么三小姐?三小姐既已出嫁,从此便是曾家妇,陆家自然不再有三小姐这号人物。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陆凝深吸一口气,亲自下车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要见陆老爷。”
她指的是她的大哥,如今的陆家家主。
“老爷事务繁忙,不在府中!曾夫人还是请回吧!”门内的声音更加不耐烦。
“老爷还在世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巴结小姐的?如今你们一个个都是疯了吗?竟敢这样对待小姐!”小芝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恨不得砸开这扇势利眼的大门。
就在此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吵吵什么呢?大清早的,扰人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