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染江月》青青笠荷翁

48、她不认祖宗的

　　林枝扶在自己的屋子里躲了两天，想等辛生下了山再出来，免得触他霉头，另一只手也保不住。后来林枝扶才知道，她这么一搅和，乌槐趁乱逃出了老苍山，庄主打发了半个山头的人浩浩荡荡地出去找。

　　乌鸡蛋卷煲饭的最后一只精灵从老苍山出逃，这事儿真的可大可小。万一作恶多端怎么办，万一为祸人间怎么办，万一天下大乱怎么办？

　　林枝扶心里那叫一个悔啊，带累师兄弟的愧疚啊，这原不是她的本意，她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愤愤不平想出口恶气，结果就闹成这样了。

　　这便是江折月从那块禁地带出的第一件祸事，与其说是江折月惹出的祸，不如说是林枝扶自己自找的。

　　后来林枝扶没等手臂好全，便向庄主请了罪，自请下山与师兄弟们一起将乌槐给找回来。

　　辛生在一旁抱着双臂冷哼：“还想着戴罪立功呢？就你这样的，不会假公济私，将那只精灵放跑了吧？”

　　林枝扶扫了眼辛生那眼睛窜到头顶去的模样，淡淡到：“辛庵主担心得是，不过我再怎么不守规矩，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楚，辛庵主且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

　　“哼！”辛生翘着的脚抖了抖，头昂得更高了，从林枝扶这个角度看过去已经看不见他的眼睛了，也有可能是眼睛太小，没睁开来。

　　于是林枝扶便只身一人下了山，却在山脚下遇到刁高义和石为两位师兄，说是闲来无事，同林枝扶走一趟。林枝扶自然没拒绝，有人搭把手，总比她这个断臂的单枪匹马好多了。

　　他们很快就在不远处的一个镇上找到了乌槐，她当时已然受伤了，缩在一个垃圾堆里，奄奄一息，原本还想奋力逃跑，可见刁高义和石为的身后是林枝扶，她很快停了下来，乖乖让林枝扶把她带走了。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一直跟在林枝扶后头的江折月也安下心来。只是当晚天色已晚，乌槐又一副马上要断气的模样，林枝扶便在山脚下找了常去的酒肆住了下来，那酒肆名叫花间酌，老板是一个极为年轻很有经营头脑的女子，与林枝扶颇为相熟。

　　刚安顿好乌槐，房外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哄闹声，还夹杂着熟悉的吵闹。林枝扶过去开门一看，正是江折月和刁高义。

　　自从那次江折月把刁高义踹进水里，他们就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只要一见面，一天就要吵八百回。刁高义动不动就劝林枝扶把江折月丢下山，早劝晚劝，说不该跟妖啊鬼啊之类的走得太近，会害了自己。他每天遇见林枝扶问的第一件事便是：那老妖弄走了没？

　　林枝扶很是为难，她知道师兄是好意，可又舍不得江折月，同时也怕她一只涉世未深的妖在外头生存不了。

　　“她生存不了？她会生存不了？”刁高义哼笑一声：“林枝扶，你在瞎操什么心，她这种妖，都活了几十上百年了，比你更懂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

　　江折月当然不肯走，就破口大骂撺掇林枝扶撵她走的那个人：“我呸！你才是瞎操什么心！你瞎操狗心、烂心、黑心！你个没有人情味儿的黑心肝，黑过烂泥地板、臭过隔夜马桶！姐姐留不留我用得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的？”

　　林枝扶拦着江折月，将她指着刁高义鼻子的拉下来，揽着她后退。

　　刁高义哪里被人用这些词这样骂过，什么黑心肝烂马桶的，听得他气血上涌，举了剑要动手，被石为给拦下来了。可他又不服，不愿平白无故被骂了去，便不受控制地要说些话刺激江折月。什么林枝扶不喜欢她这种有心计的妖啊，不会把她长久地带在身上，迟早抛弃她啊之类的话，偏偏江折月最听不得这种话，她可是要跟姐姐长相厮守的。

　　于是两个人在林枝扶和石为的阻拦下对骂，林枝扶示意石为快将刁高义拉走，自己也拉着江折月往反方向走。

　　于是第二场好戏开演了，众多弟子看到平常挺有礼貌的刁师兄隔了好长一段距离跟另一个女弟子对骂。

　　众多爱慕刁高义的门徒纷纷感慨看走了眼。

　　可暴躁和有点礼貌有点教养这两类特征集中在刁高义身上似乎并不违和，他跟江折月对骂，转头却还能同别的女弟子笑着打招呼。

　　“像两条被主人拉着劝架还要继续吵的狗。”有个弟子这么说。

　　“吵得震天响，比狗还大声。”另一个弟子这么说。

　　总之刁高义和江折月是水火不容，一见面就互掐，他们不动手的，江折月是怕跟林枝扶的师兄动手会惹林枝扶不高兴，刁高义不知是何原因。

　　这不，现下两个人在花间酌碰上面了，又对骂起来了。

　　“月儿，我有事找你。”

　　听到林枝扶喊她，江折月即刻又呸了一声，撇了刁高义过来。两个人进了屋，林枝扶让她帮忙去买药和粥。

　　江折月嫌弃地指着床上的乌槐：“给她的？我不想去。”她巴不得乌槐死了，死了干净，林枝扶也好交差，省得惹麻烦。

　　“月儿，我也很饿了，我很想吃你买的粥。”

　　江折月笑得很欢，她喜欢姐姐依赖她：“好嘞，我这就去买粥。”

　　当时正是用晚膳的时间段，店里客人特别多，要等很久，江折月怕林枝扶饿了，不想让她等太久，就借了小厨房，自己煮了送过来。林枝扶又让她去买点活血化瘀、滋补的药来，她不情不愿地去了。

　　乌槐很快醒过来了，林枝扶扶她起来给她喂粥，乌槐吃了，用他们种族的语言感谢了林枝扶，又问该叫她什么。

　　林枝扶说：“你可以喊我姐姐。”见她似乎没听懂，林枝扶顿了顿，“就是相当于你们的呦呦的意思。”

　　呦呦在乌鸡蛋卷煲饭一族中是姐姐的意思。

　　乌槐就像牙牙学语的孩童一样，稚嫩地喊了好几声姐姐。

　　“粥是姐姐特地为我做的吗。”

　　林枝扶下意识摇头，“不是。”可看到乌槐脸上有十分明显的失落，她很快又改口：“也算姐姐做的，这碗粥是那个是另一个姐姐特地为你做的。”

　　乌槐就问：“另一个姐姐？我也能喊她姐姐吗？”

　　林枝扶点头：“你比她小，也是可以喊她姐姐的。”

　　乌槐：“那我就是有了两个姐姐了？”

　　因为两人语言不太通，林枝扶只听得懂三分之二，又怕乌槐听不懂自己说的，就每说一句话都比手势，所以在乌槐很开心地笑起来之后，她便以为是自己动作太滑稽，把人逗笑了。她有些腼腆地摸了摸耳垂：“算是吧。”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林枝扶又说：“之后有什么事可以找那个姐姐，她会照顾你。她出去给你买药了，很快就会回来。”

　　乌槐重重点头。

　　在花间酌待了两天，乌槐恢复了点精气神，林枝扶便将乌槐带回老苍山去了。

　　在宽敞明亮的斋获堂上，林枝扶只身一人与众长老对峙，问他们打算如何处置乌槐。无论如何，她想为乌槐挣一条生路。

　　面对林枝扶的询问，众长老没有一个人回答，而是围成一个圈在那里窃窃私语，叽里咕噜好一顿讲，才给出了答案：要将乌槐处死。

　　林枝扶自是不愿的。

　　下山去寻乌槐之前，林枝扶告诉庄主，她曾入过乌槐的幻境，那个镜花水月般的梦境。庄主很是讶异，据书中记载，乌鸡蛋卷煲饭一族的幻境可是从不让人进入的，至少他所知道的，林枝扶是第一人。

　　林枝扶问道：“那这说明什么呢？”

　　庄主不确定地道：“说明你是个不一样的人？”

　　怎么个不一样法？林枝扶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她想要尽她的能力保下乌槐的性命。

　　她与众长老好一番据理力争。

　　“它根本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处死？”

　　面对林枝扶的询问，长老们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质疑不知该如何反驳。

　　辛生理所当然地背着手：“因为它不是人，所以要处死。”

　　这是什么强盗说法？林枝扶听了忍不住冷笑：“不是人便要处死？那这世上那么多畜牲，那些村民养的鸡鸭牛羊，路边的猫狗，还有修真界的许多灵兽，难不成辛庵主也要一只一只抓过来处死？”

　　又来了又来了。

　　庄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十分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小林，它不一样的。”

　　气血翻涌，脑子都热了起来，林枝扶头一次这样寸步不让，非要争出个高低来：“烦请师傅指点，怎么不一样？”

　　辛生大声道：“管它一样不一样！我们祖宗留下的祖训，乌鸡蛋卷煲饭一族，一个不留！”

　　林枝扶气得想破口大骂，又觉得当着那么多长辈的面太过造次了，于是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不想听他们两个吵的庄主无言地偏过头去捂了脸。

　　辛生看向林枝扶，接着说道：“原本他们在后山那块儿地上过得好端端的，只要与世隔绝，不试图出逃或是与外界接触，他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繁衍子嗣，偏生你给闯进去了，那便一个也不能留下，只能将他们全都杀了，造成了这个物种的灭绝。说来说去，这样的结果都是你造成的，怨不了旁人。”

　　“辛庵主，您老之前姓赖的？”林枝扶脱口而出，“什么叫这样的结果全是我造成的？按您这种说法，物种灭绝是我造成的，水土流失也是我的错，资源枯竭也全赖我呗？”

　　忍个棒槌忍，再忍下去人类灭亡都要算到她头上！什么礼节、人品，在这些个老东西面前都是狗屁！她要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说什么我祖宗留下的规矩？说白了，我都不知道我自个儿是打哪儿来的，何来祖宗？又何来祖训之说呢？只要我不清楚不知道，我就没有祖宗，自然也不需要尊崇什么祖训。”

　　庄主果然厉声制止她：“林枝扶！讲这些话成何体统！”

　　辛生食指指着她，上下频率抖得很快，林枝扶都看不清楚：“呐呐呐，我就说她大逆不道吧？连祖宗都不认的！”

　　庄主扭头：“阿生！你不要这样讲，该有的礼数，她是一样不落，周全得没话说。”他缓了一口气，又道：“小林，你听我讲，并不是我们心狠手辣，非要将一只手无寸铁之力的精灵赶尽杀绝。是它真的很危险，你执意要留下她，以后必定会吃苦头的，而且还会连累很多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