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携疾风来》玉同殊

32、惊变·黄粱（9）

　　“我就是你啊。”她说。

　　江南月警惕起来：“你是什么妖邪，有何目的？”

　　那道身影摇摇晃晃，身形边缘正在逐渐羽化透明。

　　她凄切询问：“你当真幸福吗？”

　　江南月只当这妖邪是来动自己道心的，泰然自若语调平直：“我有天下最强的师父，有亲近我的师妹，现在还拥有志同道合的战友，我怎么能不幸福？”

　　一滴清泪从对面的“江南月”眼角滚落，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悲伤感席卷了江南月的心间。

　　一滴滚烫的泪水刺痛地划过她的脸畔，碎在她下意识抬起的掌心。

　　“那是不对的....”

　　“醒来吧...”

　　“求求你.....”

　　她的声音愈发凄切，言语颠倒没有逻辑，更像一个误入此地的游魂了。

　　江南月好心安慰：“你是不小心闯进来的，对吗？用了我的脸也不是你的本意，你早些离开吧，投生转世。”

　　“江南月”的身躯扑簌簌地在凋谢，暗沉沉的金落了一地粉。

　　她还在执着：“我原本想救下晓城的所有人，我心疼那个成为供人取乐的孩子的死去，我不想要玄明离开，你怎么不明白，怎么不明白.....”

　　那碎落的金粉似是有毒，江南月眼眶胀痛，不讲理的力量在她脑内横冲直撞，急切得冲来撞去，想要寻得一个出口，又被强行镇压。

　　江南月疼得抱着头跌跪在地，豆大的泪珠涌出眼眶。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掉了一层暗沉的金粉，它们驱散了白茫茫雾气，在她脚下形成一方琥珀。

　　透过波澜不动的水，她看清了自己。

　　一个痛苦的人，一个想求解脱的人。

　　一个胸口，额心落满刺眼暗红透金符咒的厉鬼。

　　她的声音行将消逝：“.....想起来....温....是.....”

　　温暮....温暮！

　　刻骨铭心的恨在她的脑海深处燃烧。

　　“莫被蛊惑呀。”一只手轻柔地抚摸上她的肩膀，那个她熟知的“江南月”张开了温暖的怀抱，将她重新包裹进黑暗。

　　“何苦呢？”

　　“你已经足够幸福了对不对，江南月？”

　　江南月的神识虚弱至极，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任思绪坠入深渊。

　　爆裂的金光在江南月的室内短暂炸开，昙花一现，又回归漫漫长夜的黑。

　　次日，江南月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疲惫，好似是被痛殴了一顿。

　　筝雪走之前强调过她今日一定会摆脱爹娘，回到军营。

　　江南月蹭着人族的礼数，包了几份功法还有几包灵石权当给筝雪的压岁钱了。

　　她精心梳洗了一番，跑出门去找筝雪。

　　“师姐！”

　　“阿雪！新岁安康！”江南月喜气洋洋地把准备的红包塞给筝雪。

　　筝雪一反常态，十分严肃，抓住师姐的手腕直奔白云起营帐：“师姐，我还有事要问他！”

　　“啊？怎么了？”江南月一头雾水，站在营帐里看着单方面剑拔弩张的筝雪时更懵了。

　　筝雪也挺懵的。

　　纯粹被气懵的。

　　昨日父亲接见人族使臣，她在一旁待了会儿。

　　不听不知道，一听可倒好。

　　话里话外全是白云起那厮惦记这师姐，要娶江南月为后！

　　今日一见江南月一无所知的样子，她更是怒火中烧。

　　她定要在白云起把这个不着边际的梦落实之前，狠狠给他抽醒。

　　白云起见筝雪气势汹汹闯进来，倒也淡定，悠然自得地把吹了吹手里那碗茶：“筝雪大人急忙赶来，朕新的一年想来是开门见喜了。”

　　他看也不看江南月，不痛不痒表达了感谢之后，又喝起了茶。

　　筝雪怒上心头：“这回不叫师姐了？”

　　白云起道：“朕愧对沧玄学院名号，不过学了几日，还是不攀亲戚了。”

　　筝雪见他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怒极反笑：“是啊，那白日做梦要娶我师姐时，怎么又敢攀亲戚了。”

　　此话宛如平地惊雷，炸的江南月耳聋了片刻。

　　她已经和白云起许久没见面了。

　　遇刺以来白云起压根不露面，称着重伤未愈，有事能躲就躲，大多数场合都是派近臣出场。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白云起会做出这等事。

　　那厢白云起终于抬眼，对上了江南月投来的震惊中混杂些许质问的眼神。

　　他轻轻移开视线，冷冰冰开口了：“天族人族联手抗衡魔族妖族，自然是双方受益。”

　　他低头，甚至笑了出来：“天君仁慈，愿意多给朕一些机会罢了。”

　　他用那双早就没了光的眼睛虚浮地看向江南月，好似挑衅一般的开口了：“师姐不算因此受益吗？毕竟这次能捡个皇后当了，过去可是没这机会的。”

　　“谁稀罕你这机会！”筝雪气疯了。

　　“你简直狼心狗肺！师姐到前线帮你整肃军纪，击退妖魔，你怎生恩将仇报！”

　　筝雪的骂声穿过白云起的耳朵，水一样流走了。

　　他不敢面对筝雪，更不敢面对江南月。

　　这时挨两句骂，他倒庆幸原来自己还是活着的。

　　那还能怎么办呢？

　　人族的前线成为天族各个臣子乃至皇子的训练证道之地，每个人捞了好处就走，美名其曰帮他，可查案过程不允许他知道，再问天族乱臣是谁，和人族臣子哪个有联系，也只是敷衍了事。

　　到底是在帮他查案，还是借此幌子拔除异己呢？

　　人人欢欣，人人满意，人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玉国呢？

　　那人族呢？

　　天族的介入让他更深切的明白了，现在人族已经变成离了天族就无法独立的废物。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

　　大臣们屡次上书要求他在回都之前将和江南月的婚事提上日程。

　　“江南月将军背靠温暮，又甚得军心，若当选为后，必定能稳定民心啊！”

　　“江南月将军和陛下您一样同为人族，成婚顺理成章，天君也乐见江南月将军归家啊！”

　　“将军先前只是流浪儿，现在能得到皇后的位置，她也不亏啊！”

　　“对啊陛下，若是能为我玉国诞下子嗣，更能使天族关照我玉族啊！”

　　“陛下，此乃千载难逢良机，请您三思啊！”

　　江南月、江南月、江南月.....

　　过去几个月，他没见过一次江南月，总是飞一般逃开。

　　但他又处处都在见江南月。

　　奏折里、密信里、臣子的眼中。

　　更可笑的是他到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是臣子自作主张先向外传播了消息。

　　筝雪被江南月哄地勉强顺了气，气呼呼砸门帘离开了。

　　整个室内只剩江南月和白云起两人了。

　　白云起平静地问：“师姐还有什么话？”

　　江南月欲言又止，痛楚和疑问在她眼底交织成网。

　　提气欲语，眼前骤然一黑，她失重向前倾倒去，一道剑光闪过耳边，再抬起眼时，白云起对上的是一双恨铁不成钢的眼。

　　“江南月”咬牙切齿，似乎是在尽力抵抗些什么。

　　她死死地盯着白云起，质问：“我...知道你想...想做什么。”

　　白云起愣住了，刚刚伸出去想要搀扶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江南月”脸色煞白：“废物！”

　　白云起忽然释怀地放下了手，收起混不吝的神情认真听江南月说。

　　“咳咳....”江南月怒道：“白云起，我且问你。”

　　“你是想要人族永远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可怜存在吗？”

　　白云起的呼吸断了一拍，轻声道：“不想，”他又在笑，“可是江南月，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能怎么办呢？”

　　天地一片白茫茫，呼吸声也被温吞消化。

　　想说的，不想说的。

　　都没有办法再开口了。

　　“不行，师姐，我要回去找师父！”筝雪还在生气。

　　“师姐的终身大事，岂能这么草率地当成货物交付出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再提到温暮的时候，江南月的心绪已经没有那么强的亲近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反感。

　　她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过去。

　　“师姐你也不用担心，你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筝雪话锋一转。

　　“嗯？”江南月歪头。

　　筝雪轻松极了：“我们本来就是帮他打仗的，师姐你有所不知，近些日子来捷报频全，妖魔都是以千百伏诛的！”

　　江南月心底却萌生一点失落。

　　那也就意味着，她马上就要和二狗子他们说再见了。

　　“老大，我们什么时候还去打仗啊？”

　　“？”

　　江南月不解：“二狗子，你怎么忽然这么积极。”

　　李四在一旁搂着傻笑的二狗子：“唉，上头说了，杀的妖魔越多，赚的赏钱越多，这傻子惦记这个呢。”

　　江南月纳闷：“何时说的？”

　　张三郎捧着书路过，淡淡补充：“有月余了，捷报频传，可叫他们大赚一笔。”

　　妖魔怎么会是杀不完的呢？

　　江南月心中淡淡划过一丝疑惑。

　　一个地方的妖魔尽数伏诛，再重新生出妖魔也是需要时间，迁移更是。

　　算了，还有什么是她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那等有了妖魔，我第一个带你们出征，怎么样！”

　　“好！老大！”

　　稍晚一些时，江南月找到了张三郎。

　　她珍而重之地把一摞修行书籍交付，张三郎也是个聪明人，沉默地收下后，不顾江南月劝阻，撩袍下跪，珍而重之地磕了三个响头。

　　张三郎同江南月约定。

　　未来无论如何，只要能遇到一个有仙骨的人，他必定倾囊相授。

　　白云起还是呈送了娶江南月为后的聘书。

　　不过比成婚先到来的，是二狗子企盼的战报。

　　“老大！”二狗子兴奋极了，“北方一百里荒城发现据点，”他咂了声，“可惜只有一小股妖。”

　　江南月笑他：“你还挑上了，走，我们出发！”

　　“建功立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