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西林璧》甘田

40、童龀（三）

　　用过晚膳，天上下起了小雨，天也暗得很快，水珠砸在青石地砖上，溅起细小的银珠，这种天气程观也喜欢，撑了把小油纸伞，和程珩晃到花园的池塘边。
　　“好看。”程观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塘里被雨打出的波纹，程珩在一旁撑着伞，笑着看程观的侧脸。
　　“去亭子里坐吧，再待在这鞋子快湿透了。”程珩看看远处亮堂堂的水中亭，说道。
　　“不用，就在这看，我喜欢雨声打在头顶的伞面上。”像一座隔绝雷雨的安全港湾。

　　雨越来越大，雷声滚滚而来，程观又有点害怕了，程珩便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温热的体温让程观心里暖起来。
　　不过还是没抵过害怕，然后两人回去了，没回玉鸣轩，而是去了张氏院子里。

　　本以为母亲与程束雪或者白氏虞氏她们一起话家常，结果却听见程御史与母亲的争执声。
　　听不太清具体内容，下人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大侍女萤竺不在，应该在房中陪着母亲。
　　程珩竖起耳朵仔细听，只听见什么……赵阳，什么皇上的……皇上？！两人究竟在说什么？程珩在外头干着急，拉着程观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也阻止程观有什么动作。

　　里头的声音突然大了，谈话人激动起来，下人们见状头低得更往下，有婢女想请走两人，程珩面无表情，也不动。
　　“我不同意！”程珩几乎没听见过母亲如此激动中夹着愤怒与失望的语气。
　　“……你这是没有大局观，你……你！一介妇人，眼光短浅！”程御史口出恶言，不知在指责母亲什么。

　　说到底，程御史这时候给孩子们的陪伴很少，几乎可以叫漠不关心，张氏把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常以嫁妆修饰家里。
　　程珩听见他这样说母亲，很生气，所幸张氏也不甘示弱。
　　“我目光短浅？你这样才是害了我们，你要决心去做，那就别来问我啊，找我商量还不就是等着我娘家的银子。”张氏说完这话，屋内两人都沉默了。

　　怕他们要出来，恐被撞见，程珩赶紧拉着程观跑了，一下甩开要追的下人。
　　连伞都忘了拿，丢在院门口，雨下得越来越大，巨大的雷鸣声响起，程观感到害怕。
　　失去了伞，硕大的雨滴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痛，睫毛沾了水，眼睛也痛，更痛苦的是心中不安定的感觉，好像失去了避风港，在暴风雨中漂泊不定的帆船。

　　所幸程珩的掌心还是温暖的，牵着他飞奔在昏暗的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像一盏黑夜中指引方向的明灯。
　　两人的身躯都在不同程度地颤抖着，不止是帆船与明灯，他们都是彼此的依靠。

　　终于到了玉鸣轩，程观的胸膛不住地起伏，一阵阵的情绪涌上咽喉又说不出，程珩安抚性地捏捏他的手，一把推开内室的大门。
　　——和候坐在里面的女孩面面相觑。
　　“……？！”程珩不住瞪大了眼，心里打的腹稿一下全吞进去了，只余一片空白。
　　他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娘为他找的陪寝丫头。
　　天，娘说叫我晚上一个人回房就为了这个！程珩懊恼。
　　虽然未经人事，不过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也偶然听见别人开下流玩笑。
　　想到这个，程珩不禁脸上尴尬地泛红，没什么底气地说:“你……你叫什么名字，你先出去，去偏房休息吧，不要过来了。”

　　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眼下有一枚小痣，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地系着，从一开始就表情错愕着，也有点无措，捏着衣角，只得听程珩的，道了句“是”便去了偏殿。
　　程珩被一打岔，全忘了要说什么，程观拉拉他衣角，问程珩她是谁。

　　外面的雨声暂时小了，雷云也向远处翻滚着，声音远去，闷闷的。
　　待在室内，程观心情却还未平复，心绪不宁，就想找话说，回头看看女孩的背影，等程珩的答复。
　　程珩沉默一下，说:“娘给我派的贴身侍女，你以后也有，她会给你梳头发打水洗脸什么的。”
　　“哦哦这些我也可以自己做啊，现在不就是吗？”程观接着又说:“是等我及冠之后，她就帮我束发，而且以后不用自己洗脸了，真好。”
　　程观嘴里话不停，也算自圆其说，省得程珩找补。
　　程珩牵着他各自坐在板凳上，程观还在不停地说话，声音有点发紧。

　　程珩没打断他，而是伸手捋捋他湿透了黏在脸颊上的墨发，给他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净的侧脸。
　　程观自顾讲了一会，没话说，内室复又安静下来。

　　“……”
　　“好点了吗？”程珩心里重新拾起腹稿，又被程观打断。
　　在黑暗里，只有几盏昏暗的小油灯亮着，适合睡觉。
　　就在摇曳的昏黄灯影里，程观直直地开口:“哥，娘不会跟爹和离吧。”
　　程珩说:“不知道，应该不会我猜……如果真这样了那我们怎么办？”
　　有点吓程观的意思，不过程珩也确实想知道，如果我回江南了，那我们怎么办，会疏远吗，会陌生吗？倘若我们不是兄弟，只是素不相识的路人，那我们还会像这样结识交好吗？
　　程观脱口而出:“……我娘嫁给你娘行不行？”

　　“……”
　　这句下意识开的玩笑让两人都放松了一点，程珩边笑边点起了大灯，内室一下亮堂许多。
　　两人都不再谈论这件事，而是开始吃桌上的点心，应该是那名女子准备的，还有点热乎。

　　聊到读书的事情，程珩说起两年后差不多就要去稷下学宫读书了，程观还有点高兴，他认识的同龄人少，和江昱也不熟，去了学宫就可以认识更多人了。
　　程珩也为他高兴。

　　糕点最后被两人吃个干净，洗漱脱衣，只穿个单衣，熄了灯，两人又是一起在玉鸣轩睡的，早上张氏的话程珩算是左耳进右耳出，整了个阳奉阴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