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卦》池羡鲤

4、杀人

　　傅从雪把玩着手里的赤灵果，丝毫没有理会左今也请求的打算。
　　谢家遭遇祸事，傅从雪喜闻乐见。说到底，他此行只为夺回自己的灵根，旁的事都与他无关。

　　正在此时，负责修补阵法的弟子神色匆匆来到左今也身边：“师姐，我刚刚又清点了一遍人数，发现清霜小师妹不见了。”

　　左今也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响，心道不好，师妹若是被拖入了禁地之中，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现下没有长老们坐镇，弟子们的实力良莠不齐，只有这位远道而来的神官大人或能帮得上忙，在禁地中寻到师妹。

　　左今也低声下气请求道：“还请神官大人与我一道前往禁地救人，事后谢家必有重谢。”

　　傅从雪像是才反应过来左今也所说的话，满口答应下来左今也的请求：“救人，好啊。”
　　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好看的眉眼微微弯起：“只要你求我。”

　　这位神官大人的脾性实在古怪，不似灵台山其他人一般刻板，反倒颇有几分顽劣。
　　左今也张了张口，事急从权，她涨红了一张脸，最终轻轻开口道：“求求你帮忙，神官大人。”

　　傅从雪“唰”一声打开扇子，遮掩住下半张脸，徒留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乌溜溜地打转：“听起来不是很真诚，这样吧，左姑娘，你且靠近我些。”

　　左今也有些疑惑地凑上前去，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左今也再次闻到那阵沁人心脾的青竹香气。
　　傅从雪微微矮下身，在左今也耳旁道：“今也姑娘，你知道吗？凡事都有代价，我在今日接受你的请求救人，将会在未来的某日向你索求报偿。”

　　左今也微微瞪大一双眼睛：“神官大人，我不明白。”
　　左今也不明白这句箴言意味着什么，然而傅从雪也不多做解释：“往后你就知道了，今也姑娘。”

　　傅从雪眨了眨眼，收回折扇直起身道：“约定既已达成，我们即刻就出发吧。”
　　傅从雪朝左今也伸手：“在禁地里，可要跟紧我。”

　　一旁的谢锦佑听说他们要潜入禁地，自高奋勇道：“姐姐，我同你们一起。”
　　谢江尧还欲张口，只听见左今也道：“既如此，我们三人即刻出发吧。”

　　禁制中的密文是由谢锦佑补齐的，眼下他们要再次进入禁地，谢锦佑的马良笔在半空中一挥，大开大合间已经修改了禁制条件。

　　随着密文的一部分隐入三人体内，谢锦佑额前浮现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喘匀一口气，解释道：“我们有两个时辰可以在禁地自由行动。”

　　傅从雪看明白了，是谢锦佑将他刚刚绘制的禁制条件，分散放入了三人体内，他们现在成了禁制的一部分，这般进入禁地，既可以隐匿气息，禁制又对他们起到了保护作用。

　　这孩子行事倒是聪明稳妥，傅从雪赞许地点点头。

　　左今也拿出一张阴火符，信手点燃了风灯。

　　风灯摇曳，照亮禁地中一条狭长小道，左今也率先踏入禁地，对一旁的傅从雪解释道：“这是谢家的独门法宝，风灯引魂。”

　　傅从雪闻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风灯引魂，顾名思义，是用术法召生人魂魄，将魂魄困守风灯之内，风灯不破，灵魂不死不灭，是为永生。

　　这门术法起先是由傅从雪创立的。
　　岂料傅氏灭门后，被谢家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变成了颇为阴毒的术法，如今谢氏一门的风灯，只捕横死厉鬼。

　　厉鬼生前必有冤屈，死后亦无法安息，困于风灯供人驱使，亡灵之怒掀起惊涛骇浪，故令小鬼不敢进犯。

　　傅从雪摇摇头，在心里把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谢氏门生骂了一遍：风灯这么个用法，早晚出事。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傅从雪的心声不晓得被哪路神仙听见了，风灯在禁地的阴风中飘飘摇摇，鬼火不知道受何刺激，在琉璃灯盏中四处乱撞。

　　“乒乒乓乓”一阵声响过后，左今也护持在身前的风灯熄灭了，那团鬼火撞碎了琉璃灯盏，在三人眼皮底下赤裸裸地逃逸了。

　　禁地狭长的甬道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左今也当机立断从袖中抽出一张新的火符点燃。
　　然而火苗不过存续了一秒，便“嗖”地熄灭了。

　　左今也只好壮着胆子，摸黑往前走了几步，心有戚戚，先天五行具阴，使她的五感相较旁人更为敏锐，她直觉前方凶险，心中警铃大作。

　　黑暗中，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抓握住她的手腕：“左姑娘不必害怕。”

　　说罢，傅从雪抬起两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接着傅从雪并拢两指，点在自己眉心。

　　伴随着傅从雪睁眼，左今也的衣裙上泛起淡淡的荧光，仔细看，一圈圈伴生的咒文在裙摆之间起伏。
　　左今也瞪大了眼睛，不禁尝试用手去触摸衣服上的咒文，咒文泛起一层涟漪，复又恢复如初。

　　只听傅从雪解释道：“初阶的护魂法咒，可以防止妖邪进犯。”

　　谢锦佑多嘴道：“护魂法咒？灵台山还教神官们咒术？倒是稀奇。”

　　左今也闻言不禁多看了傅从雪两眼：“子书公子，你身为阵修，竟还学习了剑修的术法。”

　　虽说在修真界，不乏杂家，修炼多种道法，但也多是为了作治疗或逃遁之用。
　　甚少有人想不开，同时修习剑道和阵法。

　　要知道剑修和阵修两者的功法相差甚远，一主攻击一主防守。
　　除此之外，剑道和阵法对修行之人的天资皆有颇高的要求，修行剑道之人，必身怀剑骨；修炼阵法之人，灵根必为上品。

　　上一个剑道与阵法双修大成之人，正是当世人人谈之色变的魔界尊主——岁违魔君。
　　瞧着眼前二位凝重的神色，傅从雪知道他们都联想到了同一个人。

　　傅从雪面色如常道：“只会些皮毛罢了，年少时确曾痴迷剑术，只可惜没有剑骨，注定与剑道无缘。”

　　“是吗？容我探探。”谢锦佑似是不信，当即伸手拽开傅从雪的衣袖，以灵力探之。
　　傅从雪由着谢锦佑释放的那股灵力在周身游走，灵力在灵府经脉里游了一遭，果真探得后颈处空空如也，不曾看到剑骨踪迹。

　　谢锦佑这才不甘松手，瘪了瘪嘴转向左今也：“今也姐姐，他说的是实话。”
　　事分轻重缓急，哪怕傅从雪身上有再多疑点，事到如今，左今也还是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

　　几缕清风在晦暗的甬道静静流淌，左今也微微振袖，灵气涌动，十数张寻踪符纸自袖底飞出，朝着禁地山谷的各个方向飞去。

　　忽然，甬道上方的石壁处落下一道人影，长长的丹寇指甲伏作爪状，向着左今也心口的位置抓来。
　　左今也忍不住惊呼：“清霜师妹！”

　　与此同时，傅从雪动了。
　　左今也看不清傅从雪脚下的步伐，只见傅从雪翻转扇面，扇骨直直刺进谢清霜的左肩。

　　“噗嗤”一声，是扇骨穿透皮肉的声音。
　　左今也眼睁睁看着傅从雪面不改色将扇骨从谢清霜的身体里剥离，迸溅的鲜血落在傅从雪半边侧脸，衬得他宛如恶鬼罗刹。

　　见谢清霜还在垂死挣扎，傅从雪微微叹了口气，五指攀上谢清霜的脖颈，“喀”一声，拧断谢清霜的头颅，最后给了她一个痛快。

　　尸体软绵绵倒下，左今也靠在甬道墙壁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傅从雪用折扇挑起谢清霜半截袖管，其上遍布青灰色的尸斑。
　　傅从雪查看一会，轻声道：“在我们赶到前，她早已死了，被人做成尸傀刻意安放在这儿，为得就是引你上钩。”

　　“对了，”傅从雪忽然想起什么，对左今也道：“我适才杀人了，这可是个秘密，姑娘愿意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灵台山的神官素来秉性仁善，别说杀生，恐怕连杀鱼都做不到。
　　傅从雪面上做苦恼状：“左姑娘，我为了救你，自下山以来，已是第二次违背灵台山的教义了。”

　　左今也咽了口唾沫，她从来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心中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甚至冲淡了对清霜师妹死亡的悲伤。

　　却见傅从雪没事人一般蹲下身，主动替谢清霜阖上双眼：“斯人已逝，在下便做桩好事，替她超度一回。”
　　傅从雪双手合十，念诵经义：“愿不有虑，我毕是形，念念拥护阎浮众生，生时死时，俱得安乐。”

　　左今也紧跟着低垂下头，眼角淌下一滴晶莹的泪。
　　破坏禁地的人还没找到，左今也只好暂且按下悲伤，将清霜师妹的尸骸整理到一边。

　　左今也一回头，却见傅从雪镇定地站在原地，用净水符梳洗整理仪容。
　　明明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修为和心思却显得深不可测。灵台山那等钟灵毓秀的地方，当真能将养出这样的神官？

　　傅从雪坦然承受着左今也的打量：“左姑娘为何一直这般看我？难不成是因为我生得好看？”

　　傅从雪的模样自然是生得极好的，从前还是傅家长公子时，哪次打马游街，女郎们不是掷果盈车。
　　重生以后，傅从雪依凭自己心意捏造的一副容貌，与从前还有七八分相像，一双桃花眼里，盛着几分潋滟几分深情，轻易就能勾走灵台山女修们的芳心。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傅从雪对待女子的态度就像是对待庭前落花。
　　往来四季，花开花落，傅从雪会驻足远远观赏，偶尔见花瓣落到身上，便伸手轻轻掸去。

　　傅氏的门生曾评价：“公子生来便招桃花，可惜是个榆木脑袋。”
　　就像现在，傅从雪说出口的话叫左今也面红耳赤，自己却浑然不觉。

　　左今也错开眼神问道：“神官大人以前杀过人吗？”
　　“唔，或许杀过，”傅从雪边走边道：“按年龄来说，我应该比左姑娘虚长几岁，在我小的时候，魔界、鬼域动荡，人间也不太平，那时为了求生自保，大伙或多或少都杀过人。”

　　傅从雪紧接着补充道：“左长老，也就是你的父亲，也杀过不少人呢。”

　　甬道迎来一个转折，分作两条道路。
　　不等左今也和傅从雪开口，那名叫谢锦佑的小少年便道：“今也姐姐，我单独走右边。”

　　谢锦佑的实力较左今也还更好些，又有法器傍身，左今也侧头看了看他，嘱咐道：“万事小心。”

　　傅从雪不言语，只深深看了一眼隐在角落里的谢锦佑。
　　谢锦佑察觉到他的注视，好整以暇回望，反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