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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鸳鸯劫 ...

  •   是你,是你。

      她猝然松了手。对方却仍揉捏着她指尖,缓缓叹了口气。他在她手心接着写起来:真可怜。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求到了妻,到了洞房中妻却想杀我?

      这一句话来得戏谑。观南松了口气坐回榻上,他却不依不饶,仍写:娘子,你觉着这公子仪可不可怜?

      她一时间无言以对。这说话的语气,果真是熟悉的那个人。不过听得他胡言乱语几句,她不知怎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正要问他境遇如何,另一只空着的手背却忽得一凉。

      如蛇芯般的冰冷从肌肤上淌过,啪嗒落地。

      是血。她倏然拽住他领口:“你受伤了?”

      ——小伤呢,又不是脸,不碍事。对方笑意盈盈地,便引着她的手去摸小腹。

      ——公子仪仇人还真多,身体也孱弱,一不留神就中了一箭。若不是我在,恐怕他早就命丧黄泉,无缘今夜良宵了。所幸局面尚且可控,我已打发下人去寻动手之人了。

      命丧黄泉?原来千年前的公子仪竟是死在成婚这一日了。

      她没再细想,抿着唇,去摸他那块伤口。不摸还好,一摸却将眉头皱的更深了。这哪里是小伤?一大块皮肉外翻,四周俱是斑驳凝滞的血痕,哪怕她如今看不见,却也晓得这伤又多惊人。

      怕引得他更痛,她便放轻了动作往仍在滴血的那块摸去,圆润的指腹轻柔落过,在他肌肤上若即若离。

      守玉忽得将她手握住了。

      他手心的凉意沁进来。观南恍然抬眼:“我弄疼你了?”

      她失焦的瞳黑漆漆的,看起来比以往更呆。两人衣衫逶迤交叠,被噼啪燃着的喜烛衬出别无二致的红。如今他二人在这环境里俱用着他人的躯壳,她手还放在他腹上,瞧着倒真像一对腻腻歪歪的新婚小夫妇了。

      守玉静静打量面前女子面容,又像是透过这双交子望见她的魂,忽又觉出许多新奇。

      他诚实地:不疼,只是痒。

      她面上立即显露出些茫然来。守玉同她凑近了些,喉中是笑的震颤,明明是手写,这距离却近乎耳语:你别再这样摸我就是了。

      她哪样摸他了?不过是为了瞧个伤而已。观南无言片刻,听见这人在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心中也少了些不安。想必他也用过药了,眼下才有闲心插科打诨。

      可那箭伤又怎会不疼呢?她愣怔一会。

      正要问,却是守玉先重起了话题,在她手心写起他那头的见闻:我进了炉中,便发觉自己上了这公子仪的身。然我夺舍不全,只能在他睡时控体。我想这大抵是我师尊炉顶中的幻境,是许久前的事了。因着有的事必定要发生,我更改不得。

      同她是一般的猜想。观南颔首,既是如此,眼下便不得不急着去想脱身之术了。倘若公子仪抑或这女子醒来,她便同守玉彻底交流不得,出幻境便更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正要说话,屋外头却有隐隐约约的人影晃动。守玉侧耳去听,便听见婢女交谈的声音:“……都进去这么久了,怎地还没一点声响呢?”

      那人被推搡一下,嘟嘟囔囔地站稳脚跟:“你推我做什么……我晓得公子是个哑的,那不是还有夫人么?”

      守玉愣怔片刻,方才明白是何处出了差错。

      原来为的是这档子事。

      他扭头看向她。观南也听见了那话,此刻乖巧坐在榻上,面上唯有一片茫然。他觉着好笑,便去挠她手心:你发什么呆呢?

      “没呆。”观南回过神来,瞥他一眼,只是摇头:“她们说的话,是何意思?”

      守玉犹疑片刻。佛经有言,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她当真听得懂这事么?于是抬手写字:便是男女欢爱之事,凡人洞房夜多为此事,往往有异声。

      异声?她蹙眉思索一会,面露狐疑之色。守玉也不急,在她身旁盘腿坐了,还顺带将她胸前碎发拨弄回去。

      她忽然道:“我晓得了。”

      她晓得了?守玉挑眉,正要写字问她,便见她坐起上半身往一旁摸去,上下来来回回摸了一遍,果不其然摸着盏烛火。悠悠风来吹得烛影凌乱,在他眼中一晃而过,下一瞬,那烛台连同剪烛的剪子一同被她咣当推落在地。

      这声响教外头的人都惊住,忙不迭朝屋内喊来:“公子,夫人?出事了么?”

      观南夹起嗓子:“无碍……你们且离远些。”

      她声音本就纤细,这样一夹更显得娇弱无依了。外头的人听见这话先是一愣,后知后觉地齐齐暗笑起来,忙将屋四周的人都撤了。一道道身影远去,观南拾起烛火与剪子,方才稳当当地搁下。

      烛火明灭间,将锦被上的图纹照得闪亮。观南正要移开眼去,却忽地又蹙眉看回来:“这纹样怎么看着眼熟呢?”

      洞房花烛夜,这锦被上绣的却非是凤凰的模样,也并非什么四大神兽。观南一时分辨不出,又眯着眼凑近去仔仔细细地看。

      守玉这从方才那一嗓子中回过神来:怎么?

      她扭头唤他:“你过来瞧瞧。是不是在哪见过?”

      守玉俯身过去。观南正趴在榻上心无旁骛地瞧,衣裳与头发皆迤逦一地。他凑近了她,下巴将将悬在她头顶上,目光才借着昏暗的烛火看过去。

      空气中似乎有些女子的脂粉味,香气透过她那一层婚服幽幽地传过来。很淡,却不难闻。

      守玉愣怔一会,直至听见她疑惑的嘀咕声,他才回过神来:是鸳鸯,鸳鸯鸟,作讨彩用。

      脑中零星的画面闪过,他立刻回忆起什么:先前进来时,那炉鼎上浮现的便是这个。

      观南这才恍然:“原来是鸳鸯。”是她想太多了。凡间男女成婚,自是多盼望携手余生的。若是绣凤凰之类,倒才奇怪。

      鸳鸯。比翼鸟?

      她终于将这一切都串联起来:“老君行事,自有他的思量。若非有人执念不散,也不会有这幻境……我想,这幻境不是这女子的,便是公子仪的。”

      如此便都说的通了。女子远嫁他乡,成婚当日却遭变故,夫君遇害身亡,如何能不怨呢?

      由爱故生痴,由爱故生妄……恐怕是人死之后怨气不散,被老君撞上了,才进了这炉里。若真是如此,那公子仪抑或这女子,执念究竟是什么呢?

      啪的一声,她下意识扭头,却是喜烛灭了。

      那人的胸膛便在她身后,咫尺之间,他倒仍是慢悠悠地握着她的手:原来如此。

      观南问他:“你觉着呢?”

      守玉撑起身,笑了:若公子仪真死在了洞房花烛这一日,便没机遇遇着我师伯了。

      她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我上身这女子?”

      他诚实地摇首:我不敢笃定。

      但如此说来,倒的确是。她先前已知晓,老君同这女子见过面还说过话。若是成婚当日夫婿被杀,自己心生怨念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被守玉上了身,公子仪还未死,而幻境仍未破。如此说来,那破境之法便不是救下公子仪了。

      究竟是甚么呢。

      她脑中一时间打了结。婚房内昏暗沉寂,两人一时安静下来,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接着是一阵细微的响动,咕咕水声便响了起来。

      守玉垂首抿茶,将另一盏递予她。观南接了却没有喝,只是在手中摩挲起茶杯。

      她犹豫片刻,到底是斟酌着开口:“她所念所愿,会不会是同公子仪过一次洞房花烛夜……?”

      下一刻,守玉猛地咳嗽起来。

      观南自知语出惊人,见他如此反应,一时间也局促起来。杯中的茶已冷了,苦涩在口中迅速化开。她又啜了几口,终究是有些不甘心:“我想不出旁的。”

      这梦中一共就那几个人,同这女子关系匪浅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公子仪,谁还能让她不甘至极,以至于执念竟成幻境?

      父母,兄长?

      守玉被她刚刚那句话一吓,一个不留神竟将杯中的冷茶全咽下肚了,冷热相激之下才咳嗽出声。实则这答案他也并非全然未曾料到,只是想不到她说的这样正大光明。

      他无言坐回榻上。

      洞房花烛,良辰美景?

      余光里,她眉峰微微蹙起,仍是在纠结,身上婚服衣角处赫然是两只交颈的鸳鸯鸟。入洞房前被谆谆教导的那些话,还有被塞来的所谓房中术一书,明明已刻意淡忘,此时此刻却又不受控地浮现出来。

      守玉眉心狠狠一跳:清心咒怎么背的来着?

      只得从头背起。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他正要接着往下背,观南忽地冷不丁道:“我记起来了,还有一人。她兄长,你曾见过的。”

      守玉闭了闭眼,接着心中默念: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观南此刻看不见,浑然不知他的异样,未曾听他回应,便疑惑地反握住他的手:“守玉?你是伤还疼么?”

      那股子幽香又慢慢涌过来,这下,是真的念清心咒也无用了。守玉认命地睁眼,转头看她:无碍,我方才只是想了些事。你说她兄长?

      观南颔首,这才将她先前所见的情景细细道来。她方才竟把这人给忘了。那个梦中之梦里,这女子对她唯一的兄长并不多么亲近,甚至有些厌恶了。

      她恨他么?

      但她如今远嫁齐国,她兄长不在身侧,自然无从验证。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洞房花烛夜上……观南轻呼一口气,淡声道:“我觉着还是得试一试。”

      话一出口,她就觉察到手心里守玉指尖颤了颤。

      明明是不冷不热的天气,他竟出了些细密的汗,便在她手心写:你想怎么试?

      观南叹气:“我晓得你不愿意,然事急从权,我必不会多加冒犯,只要你不动,我来……就行。”

      这话越听越古怪。守玉僵硬着身子,往日转得飞快的脑子却跟被浆糊糊住似的思考不得。他看得清楚,她说这话时面上一丝羞怯也无,竟是当真为着冒犯他而觉得歉然。

      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将冰凉的指尖抚上他脸颊。

      明明方才还摸了他腹部那块肉,如今只是摸了个脸,观南却无端地觉得有些痒了。她循着他的气息凑近,愈来愈近,公子仪的熏香味亦是愈来愈浓,近到鼻尖几乎相触,她停着不动了。

      守玉看见她的眼睫正疯狂颤动着。

      他脑海里再无别的念头,只是愣愣地想:她想做什么?

      她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接着,这张美人面上便浮现出了些纠结的神情。她将指尖抚过来,直到触及了唇瓣,她才慢慢低下头。

      那股幽香扑下来。

      他脑海中轰然一声。事到如今,他才终于明白她要做什么。那张抹了艳丽口脂的唇瓣已近在咫尺,身躯比脑子动得更快,守玉猛地将头扭过去。

      她吻了个空。唇瓣轻轻一碰,却是落在他眼角那颗痣上。

      观南吻得太轻,自己也心跳如擂鼓。静静呆了半晌,才后知后觉他躲开了这个吻。

      她愣怔:“你怎么……”

      还未来得及开口,窗外却猛然传来鼎沸的人声。守玉抿唇,握着她手腕将她手放下去。

      外头的声音愈发近了。漆黑的婚房里,窗外隐隐的火光也显得猩红雀跃了。观南心头一跳,直觉有祸患将至。

      门口焦急的声音传来:“公子,不好了!是齐王子,齐王子率军偷袭了——!”

      她遽然起了身:“还有多远?!”

      “已在门前了——”

      下一刻,木门被猛地撞开来。有人身披大氅,裹挟一身冰冷寒气披星戴月而来。他身后,一层层冷兵锐甲粼粼闪着月光。

      守玉将她护至身后,缓缓眯起眼。

      来人的脸他并不陌生。早在迎亲时他就见过此人一面,那时他称他为兄长。

      而如今,此人却在妹妹出嫁新婚的当日,趁着国内防守不备攻入国都。

      他开不了口,身后的观南倒是先替他问了出来:“阿兄?”

      语气讷讷,隐带恐慌。

      那人的目光径直越过公子仪,落在身着鲜红嫁衣的妹妹身上。二人于婚服下交握的双手被他纳入眼中,此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屏退了其余将士,他柔情四溢地,唤她的名字。

      观南面上露出些恐惧,背后空闲着的另一只手却悄然握住了那把剪刀。

      几乎同时,婚服之下,守玉在她掌心悄然写下字。

      ——我明白了,破境之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鸳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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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免费文,没有坑,不会坑。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每一天诡异又稳定的涨收中,在此感谢您的厚爱。之后会陆陆续续放出点小设定大家看着玩吧。 关于身高: 大概是守玉186 观南175 司马昀177 谢婌164 敖润184这样子。一开始想的是守玉188观南178,后来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太高了遂砍掉了2-3cm。很有意思吧!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