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传承的暴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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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还没找到啊？”
二鱼刚灰头土脸地从床底钻出来，手里抓着一颗网球，就被迎面的一脚踹得眼冒金星。
“哈哈哈……”楠在床上，笑得东倒西歪。
二鱼捂着脸站起来，忍不住说：“你不能再这么打我了。”
“那你能怎么办呢？啊？你打我、你打得过我吗。”楠抢回了他的网球，然后伸出手，往她脑袋上捣了一拳，后才晃晃悠悠地颠着球离开。
二鱼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距离小学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叶女士担心留她一个人会有危险，特意搬了一趟家，住到离小舅家不远的出租屋去。叶氏姐弟两家刚好在同一个城市打拼，商量着邻里之间也能更好照应，让她白天就待在小舅家，还有楠陪着一块儿玩。
大人们都认为孩子们许久未见，一定能很快就能玩到一起去。二鱼也和他们同样地认为着，可心底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再次相见时楠沉默寡言的模样，突然令她感觉到了危机，而后几天的相处更是验证了这种预感。
她白天在小舅家，大人问她有什么需求，她通通都说没有，除了吃饭就是坐在沙发里，抱着从图书室借来的各种读本在看。楠起床了，从他房间里出来，会爬到她身边，有时候抱着抱枕，有时候靠在她的膝上，又睡着了；或是看一会儿觉得没劲儿，跑去冰箱里拿来两瓶饮料，然后用遥控器按开电视机的电源。
看起兴致了，警惕心就下降了，等房门被插/进钥匙旋开的时候，楠想藏起饮料罐子就来不及了。他的身体就会瞬间紧绷到极致，那样子就像是从发丝到脚尖、就像是想把呼吸都藏起来。二鱼的视线虽然还落在书页上，但是表情已经不受控制地变了。脚步声渐近，混着舅舅家的大摆钟，嘀嗒，嘀嗒，不疾不徐。嘀嗒，嘀嗒。
然后一只手伸了过来，捏着少年的衣领，将楠从她的身边扯走。
楠开始剧烈地挣扎，头和身体撞在地上，仍在挣扎，挣扎得面部充血，衣物被拧成一缕一缕，那只铁钳似的手却仍是纹丝不动。
头两次，舅妈还会耐着性子把她推进屋里：“茜茜乖，换个地方看书吧。”但是如今，她已经能当着二鱼的面打楠。用衣架、扫帚、腰带，狠狠地，破风的声音过后是鞭挞在皮肉上的闷响，楠的嘶吼与哭声，不知道是泪还是汗水含糊在脸上，每次都像是死过又重生一回。
二鱼抱着书本站在屋门前，大睁着眼睛，哆哆嗦嗦地问：“舅妈。”
“嗯？”
“你，你为什么要打表弟？”
“因为他不听话——哎哟，没吓到你吧？”
“他怎么了？”
“他偷喝饮料呀！跟他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喝这种不健康的饮料，对身体不好，你看，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又背着我偷偷喝。不听话就得打。”
二鱼错愕极了：“可是、可是那个饮料不是就在冰箱里……”二鱼想了半天，想说我也喝了，但是眼见舅妈的手掌落下来，她马上缩着脖子瑟瑟发抖，但是那冰冷的手只是落在她的头顶上。“茜茜啊，看书去吧。”
那年夏天的一切也如梦一般，由于太过美好，所以不可复刻，常常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到底哪个才是赝品。直到舅妈的拳头落在楠身上，而楠的拳头又落在她身上，楠挥过来的那一拳让他们的童年烂尾了。
“你怎么能打人？？你这样和你妈妈有什么区别？！”邻居家的姐姐扑过来用身体护住了二鱼。他们偶尔也一起玩，但是两家的门大部分时间紧闭着，能在一起的机会很有限。“你不是跟我们说最讨厌你妈妈了吗，你看看你现在，不就是成为了你最讨厌的人吗？！”
“什么？”楠说，“那怎么能一样。我又没有拿扫把抽你们，我只是想拿这个球，但是她不愿意给我，谁抢到不就算谁的吗。”
“那你也不能为了抢东西打人啊！”
楠有些生气了：“我说了我没有打人！是你们太弱了！为什么一推就倒了？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想诬陷我？”
二鱼突然从姐姐的怀里挣脱出来，蓄着力，一下把球掷进屋子里。楠就像寻球的狗一样，很快地就转头跑走了。
楠变成了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小孩。耳濡目染的暴力开始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他明明前一秒还很安静，与你一起玩乐，但是下一秒，说不定他的拳头就落在了你身上的哪一处。你问他：“为什么要打我？”他会回答说：“我没有打人，打人都不是这么打的。”
要遏制他的办法也很简单，告诉他妈妈就行了，舅妈会打他打得让整栋楼的住户都听见。但是即使没有二鱼的告状，楠也三天两头地被打。
二鱼觉得是因为她的缘故楠才被打，于是挪去他身边，发出坏人的质问：“知道错了没有？”
“什么啊？”楠脸上的鼻血和泪痕交错，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抛着那只旧网球，“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打我。”
好像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的事情，二鱼却始终没有办法接受，她形容自己的状态是“忍耐”。就像每次楠被打总会哭一样，他也还没到能忍住不哭的年纪。
“咔——”
叶女士走进屋，拍开了顶灯，二鱼坐在桌边，抱着书的背影一动也没有动。叶女士觉得惊奇：“今天怎么没去舅舅家？”
二鱼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很快又翻回来：“不想去了。”
“干什么不想去？难道是小屁孩们吵架啦？”
叶女士叫她脱衣服，招呼她洗澡。
二鱼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的时间已经这么紧迫了，紧迫到吃饭睡觉都到争分夺秒的地步，但仍然要按时按点地帮她洗澡。这件事她从三岁就会自己做了。叶女士放好温水，端过来香皂盒和一只小马扎，先帮她洗头。
“妈妈。”
叶女士拍了一下她的头：“一天天光叫人不说事，说。”
“……你知不知道楠他妈妈经常打他啊？”
“知道啊。”
二鱼紧紧地盯着妈妈的脸。她能看到一些岁月的痕迹，她震惊地发现，她的妈妈也可以做到什么情绪都没有，她感到大惑不解，这种冷漠她不想要学会。
“妈妈？”
叶女士大概是觉得她麻烦：“弟妹觉得不听话就得打，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毕竟是她自己的小孩。”粗糙的手掌按在她的额前，二鱼马上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如果你不听话了，我也打你咯，别人也管不着。”
“那妈妈，你觉得楠听话吗？”
“他啊，”叶女士想了想，“有时候有点闹腾，吵喳喳的。”她短促了笑了一下，“听说你们一群小孩里就他嗓门最大。”
二鱼顶着一脑门泡沫，偷偷地眯起一条缝隙瞥她。“我不知道舅妈定义的‘听话’是什么样子，但我觉得楠不至于每天都不听话。如果他那样就是不听话的话，那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听话的小孩。”
叶女士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讶：“难道她天天都在打孩子吗？这影响也太不好了。”
二鱼皱着眉头，刚想问什么是“影响”？就被叶女士甩过来的一条浴巾罩住了脸。“自己擦吧，今天来不及了我要准备上班了，以后你也可以自己洗澡了，热水，香皂，应该都会用了吧。剩饭在冰箱里，你自己热一下。”
叶女士应该是看到了她腰间的一大块淤青，走之前特意找出了红药水和棉签盒。告诉她说，她可以因为这件事为楠鸣不平，可以偷偷怨恨舅妈，甚至是他们这些大人。关起门来的暴力仍是暴力，缄口不言的暴力也是暴力。但是只要她在舅舅的家里，她就不可以惹那家的主人生气，因为她是“寄人篱下”的小孩。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会让她知道后果。
叶女士很难得教给她一些道理。自那以后，“寄人篱下”这个成语就像是一枚烙印，在猝不及防的时刻按在她的思想上，从此留下了教化的印疤。
楠在还不知晓暴力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暴力，而她却被礼教恐吓掉了舌头，怎么会这样？应该怎么办？直到那一天，楠摔破了一个碗，他坐在碗的残骸面前哭，突然伸出手掐住了在身旁的她的脖子。一切都是瞬息万变，事物总不按照人的意志而发生，她意识到时间已经变成了被绷紧的岌岌可危的琴弦，距离爆发仅有一步之遥，不知道暴力和教化谁会先死。
夜深人静，暖黄的灯光刺得她眼生疼，但她还是一直在看。
她的耳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声音，是一句十分简短的开场白。
“我教你。”
“还记得外婆削水果时用的那种刀吗？”
“……什么？”她提到了外婆，二鱼再也抑制不住视而不见的心了。
“那种刀很小，刀刃薄薄的，但是很锋利。不用的时候呢，就被放进塑料壳里，摆在果篮的旁边。”那声音用一种平平的语调，像是蛊惑的低语，“我看到他们家也有。”
二鱼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地轻微发起抖来。
“明天，就等明天。他要是再敢扑上来打你，你就抓住那把刀，记得把壳丢掉。
“他挥一下手，你就刺一刀。他打得你哪里痛，你就往他身上刺哪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