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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乞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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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你猜猜?”修启卖了个关子。
姜玥瑶捻开一页纸,沉思了片刻后道:“这倒是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情,姑姑......”她顿了顿,“姑姑当年叛乱时,穆家似乎也牵扯其中,但事后清算时,穆家不仅没事,穆安还得以承了安国公的爵,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定有猫腻。”
就是不知道她的那位父皇同穆安达成了什么交易。
“眼下又让他逃过一劫,若说这背后没点腌臜事,谁信呢?”姜玥瑶瞧着书上的文字,缓缓道。
修启道:“你猜得不差,不过这次倒并非是偷摸之举了,穆安出了断亲书,表示不再认穆文业这个儿子。”
姜玥瑶却是皱眉道:“血缘之亲岂是那么容易好断的?”
修启耸了耸肩,“具体如何,也探查不到了,京中传来的消息就是如此,但此事当不假,据说已经有人写了文章和诗讽刺穆安攀权附贵,为了权力连儿子都不要了。”
他又见着姜玥瑶一直捧着的那本诗集,随口问道:“你几时喜欢读诗了?”没等姜玥瑶回答,他又挑了挑眉,“兴许过几日沛州就能听到给穆安写的诗了,想来应该比你手里那本得趣。”
姜玥瑶没理会修启的插科打诨,只是道:“但你可别忘了,从始至终,穆家尚公主的人都是宁柳假扮的,穆安亲儿子没找到,又如此果断地断了亲,实属怪异。”
修启一时敛了神色,“说起来,这真的穆家少爷究竟去了何处?”
宫宴那夜,若是一切进展顺利,阳甲想必已经带着穆文业回了公主府了,但......
姜玥瑶轻叹一声,“阳甲说那日实在混乱,穆文业跑了,不见踪迹。”
这下倒是再没有人知道穆文业的踪迹了。虽说在谋逆之罪面前,“假驸马”一事似是不值一提了,但她日后总要为自己平反的,这终究是个隐患。
修启见她眉头轻蹙,宽慰道:“待安稳些,再派些人去寻,总该有些收获的。”
姜玥瑶“嗯”了一声,将穆文业和穆安一事记在心中。
修启端着盘子往外走时,正巧碰上了思洛,便在思路错愕之际,将托盘往她手上一放,一溜烟地跑开了,嘴里还喊着:“我去买点酒回来,晚点酒肆该打烊了,多谢思洛姑娘了。”
“欸?”思洛下意识要喊住修启。
“思洛,先放那里吧。”
姜玥瑶倒是先开口了,她知道修启亲自端药过来就是为了听墙角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自是懒得再走一趟。
思洛道:“是。”
姜玥瑶突然问道:“那日留下的,是否都是自愿的?”语气有些沉重。
姜玥瑶虽去信,让思洛带着公主府的人撤离但也不可能将人尽数带走,必有一部分人会被留下。公主府养的死士并不多,因此只能再三确认他们是否心甘情愿。
思洛颔首道:“是。”
姜玥瑶放下书册,阖上眼,喉间泄出一声叹息,良久,才道:“剩下的人是否已经安排妥当?”
思洛答道:“依小姐吩咐,原先公主府中带出的数百名精锐已经分散至沛州附近州县,故如今府上的护卫不多。”思洛语气微顿,“小姐,虽说有阳甲大人在,但真的不用再留下些人手下来帮忙吗?”
姜玥瑶睁开眼,道:“思洛,你记着现在我不是什么长公主,只是一个来寻亲的孤女,府中养那么多护卫,岂不是做贼心虚,平白惹人怀疑?”
思洛点头道:“奴婢受教。那我们接下来当如何?”
姜玥瑶撇了眼书封,而是问道:“思洛,明日要用的东西,准备得如何了?”
“除美酒一项,修启大人说他亲自去采买,其他皆以准备妥当。”
思洛这下想起来,刚才修启急着离开买酒,倒也不算是诓人,毕竟在熬药时,修启就提了此事。
姜玥瑶道:“嗯,他亲自去买也好。”
*
沛州东侧的望仙山,海拔不低,终年云雾缭绕,沛州人世代将逝者安葬于此,说是能乘着云雾上天去,成了神仙也说不定。
日光破开重重霭障,映在古松上还未干涸的露珠之上,清风拂过,带着这些裹着碎光的露珠,洒落到地上。
姜玥瑶几人往山上爬了一段路,直至一处坟包前停了下来,墓碑上赫然刻着“恩师南松之墓”。
修启揭开了一路抱着的酒,又从篮子里拿了个碗出来,斟上满满一碗酒,嘴里念叨着:“师父,这是您最爱的会歌红,今日徒弟我就用此酒来孝敬您。”
手中的碗倾斜,酒尽数撒出,润湿了土地,渗到地底。
一碗倒尽,修启又接着斟满一碗,喊道:“管够!”
如此反复,直至罐子里的酒不剩一滴时,修启才停了动作,磕了几个响头后,又瞧了身后的姜玥瑶,道:“师父,您看谁回来了?”
姜玥瑶的眼神越过墓碑,瞧着后面的那个坟包,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她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往前走了一步,撩起襦裙,直直往地上一跪,三拜。
“师父,阿瑶来看您了。”声音竟是有些沙哑。
“从前阿瑶没能陪您痛饮。”姜玥瑶又拆了壶新酒,倒满两碗,“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会歌红是沛州有名的酒,味甜,沁人心脾,但此时酒入喉咙,却只觉得苦涩,尝不到曾经的半分甜。
几碗下肚,姜玥瑶白皙的脸上透着点红,她拦住了思洛夺过她手里陶碗的动作。
修启叹了一声,道:“思洛,今日就让她尽心吧。”
“可是……”思洛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但对上修启眼底难见的悲色,便闭上了嘴,安静地守在姜玥瑶边上。
姜玥瑶瞧着茔地周遭的松柏,耳中传来几声鸟叫声,突然站起身来,身体有些摇晃,开口道:“霜雪挂苍柏,呖呖啭未哀。”
她又抿了一口酒,盯着那石碑上的几个字,缓缓道:“会歌甜断肠,新阳破天荒。”
“好,好一个‘会歌甜断肠,新阳破天荒。’”
这声音来得突兀,虽是夸奖的话,听着却不太舒服,像是沙砾擦过木板留下的声音。
“什么人,出来!”思洛挡在姜玥瑶面前,朝着声音的来处大声呵斥道。
思洛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出来,欲要上前瞧瞧时,那人才慢吞吞地露面了。
“不是什么人……”
说话的人从坟包后出来,先是踏出了一只打着补丁、脏污不堪的靴子,往上看去,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一堆碎步,全都补在了衣服上,腰间还垂落个亮闪闪的物件,不伦不类,手上攥着一个酒壶,似是脑子也不大清楚,酒壶递到嘴边时,咽下去的酒没多少,全都落在了络腮胡上,但那通红的双腮证实这人先前喝了不少酒。活脱脱就是一个酒鬼,说是乞丐倒也不为过。
不知是因为见到此人的缘故,还是山间的冷风吹的,姜玥瑶原本有些模糊的眸子,渐渐变得清亮起来,她上前走了几步,在离那个乞丐不远时,停下了脚步,躬身行了个礼。
思洛没挡住姜玥瑶,只能求助似得看向了修启,“小姐,这是喝醉了?”
修启也有些讶异,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这点,应当不至于吧。”况且他刚才好像瞥见姜玥瑶眼底的清明。
但接下来姜玥瑶一句“先生”逼得修启改了口:“估计是醉了。”醉得还不轻,不然怎么对着一个乞丐叫先生呢。当然后半句话,修启没说出口。
思洛道:“那我把小姐带过来,我们回去。”
“先看看吧。”修启眯了眯眸子,他见姜玥瑶似要和那人攀谈的架势,倒有些好奇二人会说些什么了,左右有阳甲在暗处守着。
原先乞丐见着姜玥瑶对自己行礼,倒是无动于衷,直至听到那一声“先生”,眼睛才转了转,笑道:“欸嘿,这称呼可真是新鲜,就是酸溜溜的,也不知道那些个书生为何喜欢听别人这样称呼自己,我一个乞丐实在是欣赏不来。”
姜玥瑶嘴角轻扬,问:“那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乞丐没回答,咽了口酒,指了指墓碑,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您藏身在坟茔之后,刚才我们说的话,应当尽数都落入了您耳中了吧。”
话虽如此,姜玥瑶仍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回道:“南老是我恩师。”
“原先我还以为喝多了,耳朵都不顶用了,如今听你承认,看来我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乞丐盯着姜玥瑶瞧了一会儿,见她一副坦荡荡的模样,笑了一声,又问道:“既是他徒弟,为何先前不见你来拜他。”他望了眼修启的方向,“他,我倒是见过。”
修启一愣,他是回沛州祭拜过一次,后来一心研究“九碎散”的解药,便许久没回来了,但他记得未曾见过这个形象邋遢的乞丐。若说真在这山上遇见过什么人,他脑中倒是闪过一人的身影,但与眼前这人无半分关系。
姜玥瑶没往后瞧去,沉默片刻后道:“未祭拜恩师,是我的过错,然错已酿成,日后我定当竭力补偿。”
“你竟不为自己辩解几分?”乞丐问道。
姜玥瑶眉眼低垂,“心若无改错之意,再多的辩解都是徒劳,我既已下定决心改过,又何必花费力气去辩解?”
乞丐晃动酒壶的动作一顿,问:“你叫什么名字?”
头顶虽有暖阳照着,山间的温度终是低了些,忽有一阵山风吹过,拂过姜玥瑶的脸庞,吻上她的双眼,至此她的眸中彻底一片澄清,如一汪泉水映着眼前万物。
“姜玥瑶。”
这三个字一出,乞丐还未做何反应,修启和思洛倒是先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
姜玥瑶却是将手放在身后,示意二人不要过来,目光仍直直地盯着乞丐的方向。
乞丐沉默片刻,了然一笑:“看来你是知道了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