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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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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巫嘉见姜玥瑶久久未应,便问道:“敢问公主,宫中究竟出了何事?”
那封密信仅提及长公主犯了大错被禁足宫中外,并未言他事,但观今夜情状,此事怕是不小。
听到此话后,姜玥瑶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惨白,缓缓道:“皇兄……驾崩了。”
从唇齿间挤出来的短短几字,却是砸得人浑身的骨头又碎了一次,搅得人心碎。
烛火摇曳,红光灼灼,竟带不来一点温度。
穆巫嘉眉头皱起,未发一言,忽然蹲下身去,在暗处窸窸窣窣捣鼓些什么。
“穆将军?”姜玥瑶辨不清他的动作,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草茎窸窣声。
姜玥瑶有些好奇,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看看的时候,穆巫嘉却已经站起身来,面向她。
穆巫嘉装作没看见姜玥瑶眼中的困惑,道:“公主,可否伸手?”
姜玥瑶微怔,但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下一瞬一个丑丑的草绳环挂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是?”姜玥瑶问,“将军刚才编的?”
“嗯。臣手拙。”
说着穆巫嘉的耳朵爬上了可疑的红晕,似是觉得这东西和姜玥瑶周身的气质不搭,手握拳状,佯装咳了一声,又道:“从前娘亲见我心情不好时,就会编个小玩意送给我。”
姜玥瑶一愣,瞧着手上那个略显潦草的手环时,笑道:“想来将军确实未遗传到令尊的心灵手巧。”
穆巫嘉见她笑了,便也没在意对自己的打趣,劝慰道:“斯人虽逝,但他们对我们的爱意却始终流淌在我们的记忆与血肉之中。”
姜玥瑶放下烛台,轻触了一下草环,喃喃道:“就如同这草环,纵使枯黄,其形不灭”
余音未散之际,门外骤然响起马蹄声。
众人齐刷刷抬眼望去,穆巫嘉长枪已然在手,却在迈步欲出去时,来人已入庙内。
“真冷啊!”修启边哈气边搓手闯进佛堂,拢着身上裘衣,“怎的连个火盆都不生?”
姜玥瑶眼皮未抬,语气淡淡:“点火招狼来?”腕上草环荡了几下,“纵使追兵未至,也该谨慎些。”
修启“啧”了一声,拿起腰间的酒壶,待胸腹腾起暖意,才算是活过来了,瞥见姜玥瑶手腕上那格格不入的东西,心道了一声“真丑”,然后又瞧了一眼穆巫嘉,到底没说什么。
他轻叩了几下桌上舆图:"这是在挑之后的去处?"
“嗯。”
“公主打算去哪?”
“沛州。”
酒壶悬在半空,修启定定望着舆图上的墨迹,烛火跳动,阴影漫过东边,所照西疆之地倒是一片亮堂堂。
他哑声问道:“为何?”
自姜玥瑶中了九碎散以来,她就似乎要与沛州的一切断个干净,绝口不提那段日子。
从此君是君,臣是臣,泾渭分明。
如今却又突然说要回去,倒像是寒冬里炸起了一道惊雷。
姜玥瑶似是知道修启在想什么,道:“熟门熟路,这还不够吗”
“但你放下了吗?”修启眼神中带着审视。
“这不重要。”
修启猛地起身,壶里的酒险些撒了出来,正要跨步上前时,穆巫嘉的长枪已横亘两人之间。
“修大夫。”穆巫嘉喊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警告。
修启终是后退了一步,但话锋未减。
“如何不重要?今日我修启就僭越一回,不论君臣,只当是你的师兄。”
姜玥瑶抬头望了他一眼,未言一句,默许了他继续说下去。
修启道:“公主,我问你,若是你放不下,来日故地重游,见到故人故景,你当如何自处?况且待到天明,不管宫里人当你是死了,还是跑了,谋逆一事都会死扣在你的头上,你又以何种身份去沛州?改头换面?还是当个亡命之徒?”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听得一旁的思洛都有些发懵了。
姜玥瑶却是轻叹一声,“修启,选择去沛州,并非我心血来潮之举。”
她点了点舆图上的几处,道:“你瞧,沛州南临曲江,东靠珉山,四通八达,自成屏障。”
修启盯着地图瞧了会儿,心道:沛州确实是个好地方,除了姜玥瑶刚才说的几点,还有一点……
他望向站在一旁的穆巫嘉,沛州西去临城不过百里,穆将军的铁骑朝发夕至,亦可以作为后援。不过他是知道穆巫嘉的心思,公主如今做此打算,莫不是也知道了,但瞧着又不像。
姜玥瑶未等到修启的答复,只瞧见他的目光在她和穆巫嘉之间来回打转,忍不住开口道:“此处周全,加上我熟悉此处,做起事来也更方便些。至于身份一事,真假又何妨,暂且韬光养晦,也不施为稳妥之举。”
修启随意“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姜玥瑶见状,便道:“我想和修大夫单独谈谈,劳烦将军去别处暂歇片刻。思洛,你也先退下吧。”
穆巫嘉踌躇片刻,提着枪,走到了不近不远处,倚着柱子,做闭目养神状。
姜玥瑶这才问道:“修启,你觉得穆将军怎么样?”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但修启还是正儿八经评价道,“剑眉入鬓,目若寒星,武艺高强,像是画本子里走出来的小将军。怎么公主是打算把穆将军收入麾下?”
显然姜玥瑶没明白修启话里的意思,她反倒是眉头微蹙,联想起之前的一些事,不答反道:“你倒是很信任他。”
这话更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修启疑惑地问道:“何处此言?”虽然姜玥瑶说的是实话,但他也断不可能承认的。
姜玥瑶冷哼一声,“那我问你,穆巫嘉怎么就那么巧和你们一道来支援我了?”
修启反驳道:“那是他先找到我们的。”
姜玥瑶道:“就算如此,之后行动如何,总是你们有人同他说了吧?”见修启还要辩解,她又继续道:“而知晓这些的,就只有你和思洛了。”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修启眼神瞥到别处,算是默认了,然后道:“我信任穆将军,同公主你是否要将他收入麾下,有什么矛盾之处吗?”
修启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的地方。
姜玥瑶哑了言。
修启晃了一下酒壶,又嗅了嗅酒香,道:“公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总不该我来教您。”他抿了口酒,“总归,我不会害您,至于穆将军,您不如听听他本人是怎么说的。”
姜玥瑶摩挲着腕上的草环,陷入沉思。
修启瞥到她手上的动作,没说什么,留下一句“好好考虑考虑吧”,就走到一边去了。
等姜玥瑶再抬头时,就对上了穆巫嘉那双有些担忧的眸子,她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穆巫嘉指了指她的右手,“公主,您的手受伤了。”
姜玥瑶一愣,摊开手来,掌心间是被缰绳勒出的红痕,有些地方大概是力使大了,都沁出了血迹。
穆巫嘉瞧着有些心疼,轻声道:“臣来给您上药吧。”
说着拿出了刚才修启递给他的药瓶,见姜玥瑶没反应,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道:“是臣僭越了,我去叫公主的婢女前来。”
于礼而言,让穆巫嘉给她上药实是不该,但鬼使神差间,姜玥瑶拦住了他,“不必麻烦了,你来也行。”
穆巫嘉一下僵住了。
姜玥瑶倒是没那么多想法,看穆巫嘉不动,“要不然本宫自己来吧。”伸出手,示意穆巫嘉把药瓶给她。
穆巫嘉这才回过神来,半跪在姜玥瑶跟前,道:“冒犯了,公主。”然后牵起姜玥瑶受伤的那只手,搭在他的膝盖处,掌心朝上,蘸着药膏,仔仔细细地涂着。
从姜玥瑶的视角看过去,能瞧见穆巫嘉的细长睫毛轻轻颤动,鼻梁高挺,鼻尖喷出的微弱气息落在掌心间,有些痒,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手掌。
穆巫嘉以为是弄痛了她,语气中带了些安抚,“请公主忍耐一番,很快就好了。”
姜玥瑶胡乱“嗯”了一声。
空气又安静下来,心跳声清晰可闻,不知道是谁的。
姜玥瑶问道:“穆将军,您觉得你我二人现在是什么关系?”
姜玥瑶听取了修启的建议,决定问问当事人,再加上她觉得眼下的氛围有些微妙,决定做些什么。
岂料此话一出,周遭的微妙气氛似是更浓了,连穆巫嘉一颤一颤的睫毛都不动了。
离得远的修启虽听不见两人之间的谈话,但就这么瞧着,也不得不心道一句真般配,然后顺手拦住了要过去的思洛。
穆巫嘉沉思:既是问现在,那就不该是过去的君臣关系,但他也清楚姜玥瑶对他还没那个意思。
他喉咙微动,将药瓶收好,抬起头,给出答案,“朋友。”
君臣太过疏远,恋人过于亲密,朋友不偏不倚。
“朋友?”姜玥瑶重复道。
穆巫嘉目光真挚,嘴角扬起笑意,“是,恕臣僭越,不知臣是否有幸做公主的朋友?”
姜玥瑶呆愣片刻,压下心中微妙的感受,然后也笑道:“能同将军这样的人做朋友,也是本宫之幸。”
她顿了顿,又道:“只不过将军可想清楚了,与我为伍,就怕是做不了纯臣了。”
穆巫嘉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只手握拳贴上胸前,微微颔首:“臣愿为公主肝脑涂地,做您的孤臣。”
姜玥瑶心神微颤,轻声应了一声“好”,语气中夹杂着笑意。
月落日升,待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庙内时,众人早已收拾停当。
姜玥瑶回头看了眼泛着光晕的大佛,昨夜未瞧见其真容,今日倒是瞧清楚了佛像眼中的悲悯之情。
她拢紧身上的裘衣,向前看去,朗声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