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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落荒而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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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饶有兴致地绕过去,想看看魔君大人流泪的正脸,然后我就发现,他理应存在的泪痕和我刚刚看着他落下的那滴泪全都在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蒙我呢吧?
我怀疑地盯着面前抱膝坐着的男人——半魅魔,他身形瘦高,以这个姿势蜷成一团却无端多了几分可怜的无辜来。
他两边额角各生有一枝晶红的弯角,深处似乎流动着一些深红的字符,与身上的魔纹颇为相似。江雪袅身上披着一件印有竹枝暗纹的墨色大氅,恰好覆住他整个身体,只有一双苍白得能看清血管的手臂伸出来,从外面抱住自己,连指甲都是与魔纹相同的殷红色泽。雪色的长发披散在他脊背上,也略微遮掩住他的神色,与他脖颈上冒出一小片的赤色魔纹相映成趣,衬得他容色昳丽,眼尾一抹殷红更是点睛之笔,直显出惊心动魄来。
江雪袅偏头看着我,微微地笑了一笑:“你要杀了我吗?”
我默默地捂住胸口,第一次觉得纣王情有可原。
当然,我也没忘了我来找他的目的。我硬下心肠,冷声逼问他:“这里怎么出去?”
江雪袅见我如此态度,好似早有预料,也不恼,只是竖起了三根手指:“要从精神空间出去,只有三种方法。第一种,把我杀了。”他点了点自己的脖颈。
我嗤笑:“那你的手下还不把我活撕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奇异光彩。江雪袅轻声说:“他们不会的。”
我在他的视线下竟感觉有点不自在,为了摆脱这种不自在,我催他:“第二种呢?”
“自杀。”他说:“然后你会复活在我的身体里,我有的一切全都归你。”
我翻他一个白眼。评价道:“然后让你活在我脑子里是吧?还不如第一种。最后一种呢?”
“和我订下道侣契约。”江雪袅收了声,从下而上地观察我的神色,又补充了几句:“最基础的道侣契约就可以了,不会影响你的任何生活,只有一个定位功能和一个感知你状态的功能——”
我怒极了,反而整个人越发冷静下来,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被困在极寒的冰壳里,一字一句地问他:“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吧?定位?下一步是不是就是监视了?然后把我彻底绑在你身边?”
江雪袅容得你拒绝,却不容你真正拒绝。他想要的,哪怕是用尽手段,也一定要得到。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手已经按在他的脖子上,心里想着采用第一种方法把他杀了算了。转念却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种另辟蹊径的歪门邪道——这还是我在深渊底下专卖低级魅魔的交易市场里得到的,然后又经过了我闲来无事的好几次改良,理论上是毫无问题,只差临床实验,而我的面前恰好就有这样一个现成的试验品。
我倏然松了手,江雪袅咳嗽着仰头看我,竟还笑吟吟地问:“你不杀我了吗?”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却反给他抛出一个问题:“你的魅魔血统比例大于等于四分之一么?”
他看上去十分好奇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可是他没多问,只是微微点头作为回答,然后看着我我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那个咒印的结法,略显生疏地做出了几次无效的尝试,然后迅速地熟练起来。在我回忆的过程中,这个过分复杂的咒印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圣洁”气息——那是足以让一位真正的大魔感到灼痛的气息,把一个脆弱的半魅魔的精神体烧得灰飞烟灭更应该是轻而易举。
可是江雪袅甚至没有挪动一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动作,然后一点一点细细地打量我的全身上下,好像要把我的全部都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记忆中。
这几乎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甘愿赴死。
我赶紧甩甩头,把这个过分惊悚的念头跟我脑子里的水一起甩出去。
也许是我真的把脑子里的水甩出去了,后面的练习顺利了许多,又连续尝试了六次之后,那团耀眼夺目的“圣洁”光晕完全内敛,在我指尖凝成了一个以圆环为基准型的符文。
我以为他会躲避,或是反抗,可是就像我把他从守备森严的魔宫中心带走时一样,一切顺利得过分,他堪称乖巧地坐在那里,任我施为。
我低头看他,只见江雪袅已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连总是颤动如蝶的睫羽都僵硬着,神色间能看到一点浅淡却深刻的哀伤。
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这也方便了我的动作。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把符文印在了他突起的喉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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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赖于江雪袅的极度配合,我顺利完成了这个复杂得过分的魅魔特效型主奴契约。
从精神空间出去的核心思想就是得到空间主人的同意,或者干脆让他死去。道侣契约不是出去的必要条件,只是江雪袅的要求而已。基于这个想法,我想到了多年前意外得到的主奴契约。
那是特殊癖好者为了防止宠物逃跑而刻意研制出来的辅助契约,无论是定位、监视、或是更过分的精神控制、□□剥夺......应有尽有,详尽得过分,作为主人,权限也大到可怕。换言之,真正的关键时刻,假如我和江雪袅争夺身体的掌控权,那么我将轻而易举地胜出,他毫无反抗之力。
当然,它的功能不止于此——毕竟它的服务对象可是魅魔,不过相应的功能我也只知一个大概,而且如果对象是江雪袅的话,现在的我也毫无和他一起探索的兴趣,只想赶紧溜之大吉,免得又被他抓住哪个空当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
我从精神空间醒过来的时间比江雪袅稍稍慢了一步,而且我俩现实里的身体离得非常、非常近——负距离那种近——我若无其事地把手指和假阳一起抽出来,顺手把东西放在温泉边上的石阶上。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江雪袅已经毫不在意地单膝跪在了那些东西的旁边,赤裸的身体和狰狞的伤疤一起对着我。
我有一瞬间的分神,心想:看起来他还是有爽到的嘛。
紧接着,他就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柄窄刃短匕,毫不犹豫地对着胸膛留有浅淡刀疤的地方狠狠插入,我清楚地听见了血肉撕裂的声音。
一连八刀,刀刀对穿——他精准地遵循着过去伤口留下的痕迹,甚至没有刻意避开内脏,完美复刻了旧日的伤口。那把匕首似乎也有古怪,不仅能轻而易举破开化神期的防御,而且还能阻止伤口的愈合,以至于江雪袅强大的自愈能力都不起效。过分殷红的血液几乎是从他身上喷溅出来的,然后汩汩顺着石阶流入清澈的温泉。
我要是个男的就该吓得□□不能了。
当然,这样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我冷静地看着他自残,冷静地问:“你在做什么?”
那把匕首被他用力地插进了自己的膝盖,甚至残忍地绞了几圈,钻出一个恐怖的血洞。他也痛得再也跪不住,跌坐在了地上。江雪袅肤色原是苍白,泡了半天的温泉,也算有了几分血色,此刻却一片惨败,额上发间尽是细密的汗珠,他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对他另外一边的膝盖如法炮制。
在他准备再次对自己的眼睛下手时,我通过刚刚建立的契约制止了他的动作。
“......”
他坐在满地血泊中,由于过重的伤害,魔纹已经在他的皮肤表层若隐若现,他被迫放下了悬在左眼前的匕首,转而看着我,神色似哭似笑:“......我现在也快死了,你还愿意把我捡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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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捡,毕竟我又不是捡垃圾的。”
这是我当时给他的回答。
这次落荒而逃的人换成了我。
这回我肯定他找不到我了——毕竟我是主奴契约里的“主”,我不许他找到,他就绝对找不到我——却时不时地心神不宁。连深渊还没出呢,又掉头悄悄摸了回去。
明明是回自家小院,偏是给我走出了做贼的感觉。转念又想,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心虚。
我脑子就像被猫玩了一上午的毛线团,无限复杂的感情缠绕在一起,当真是应了那一句“剪不断理还乱”,扰得我不得安宁。
于是我在前院喝了杯茶定心,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踌躇的滋味。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
我也不知道我在紧张个什么,是他的报复吗?是他下属们的追杀吗?——都不是。其实我心底跟明镜似的,我最怕的是没有追杀。
我极少在别人面前暴露这一点:其实我很难拒绝别人的真心,因为从没有人对我有真心。
孤独的人纵使自由,也总有那么一刻,歆羡过爱人相互依偎的安宁。
我心里装着事,平日里早该发觉的异样也让我反应了许久,随即驻足在通往后山的石径上,远望着温泉池的方向,一时间呆住了。
那温泉地下自有一股泉流地热,又有灵脉潜藏,平日方圆几里都能看见这里直上云霄的烟柱和散布的朦胧烟雾。而此时,这烟柱竟凝而不散,笼着淡红的色泽。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又转头看向矗立在远处毫无动静的魔宫,在喉咙深处尝到了血的味道。
......真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