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水边的白莲花

251、手足

　　岚衣奇道：“在家？你莫非要走么？”
　　鸾声忙道：“父亲要朝贺王子百日，说带我去呢！”
　　岚衣也知妘夫人殁了，心里有些同情，叹道：“我这侄女，也是命苦，若有来生，盼她莫入帝王之家才是。”
　　鸾声奇道：“世人都想世世托生帝王家，姑姑怎的如此说？”
　　岚衣拉着鸾声的手，道：“你表姐若不嫁入宗周，也不会英年早逝，你说，这帝王家又有什么好处？”
　　鸾声歪着头：“她嫁与旁人就必定长命百岁么？”
　　岚衣一时语塞，子蝉见状，嗔着鸾声：“没大没小！”
　　鸾声忙搂着岚衣赔罪，又亲自捧了那汤，“姑姑喝了吧，喝了你便青春永驻，貌美如花呢！”
　　岚衣笑骂了一声：“什么仙丹妙药！你这小妮子说嘴！”说罢，接了汤，就一饮而尽。
　　鸾声眨巴着眼睛问：“姑姑，什么味儿，好喝不好喝？”
　　岚衣笑道：“酸不酸甜不甜的，有什么好.......”“喝”字还未出口，岚衣突然变了脸儿，捂着肚子滚在塌上。
　　鸾声大惊失色，忙扑过去，口里念着：“姑姑！姑姑！”
　　岚衣咬牙切齿的抓着鸾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鸾声慌了，哆哆嗦嗦的说：“父亲说是补汤.......”
　　岚衣变了脸色，随即巨大的痛楚排山倒海而来，她忍不住惨叫着在炕上打滚儿，鸾声越发的慌，这时候才想起叫医，于是立刻吼那嬷嬷：“快！快把家里的巫医都叫来！宫里的疾医也一并叫来！快去！”
　　那嬷嬷却笑着上前，道：“小姐如何做这粗活，我来吧。”
　　鸾声见她答非所问，气的要踢打她，这时，一只手牢牢的拉住了她的胳膊，正是方才就沉默不语的子蝉。
　　子蝉拖着鸾声走到外头回廊，顺手把门关上，岚衣的惨叫却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鸾声心急如焚，奋力的挣扎，可子蝉是武将，她哪里挣的过他？鸾声挣脱不得，就劈头盖脸的打子蝉：“姑姑要死了！姑姑要死了！”
　　子蝉捧着鸾声的脸，低声道：“姑母怀了野种，你说她该不该死？”
　　鸾声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她怔怔看去，却见两列侍女款款而来，一列提着清水，抱着白绸，另一列则捧着雪缎衣裳，珍珠首饰。
　　这反差强烈的二列如同地府催命的鬼差，她们推开了房门，岚衣的惨叫一下子放大了十倍，鸾声听见她疯狂的咒骂着妘渌：“大哥！大哥！你害我至此！我死而有知，必要索命！”
　　子蝉啐了一声：“疯妇！”
　　鸾声趁着子蝉分神，趁机推开他，冲进屋子，眼前的一幕叫她终身难忘！
　　屋子里不知何时摆了一只浴桶，岚衣浑身赤裸，被侍女按在水中洗刷，水是冷的，水也是红的，嬷嬷站在一旁，催着“快提干净水来，不可见血才好！”
　　鸾声冲上去要把岚衣拉起来，嬷嬷轻而易举的推开她，依旧说：“小姐如何做这粗活，我来吧。”
　　这时，子蝉走了进来，拽着鸾声往外走，岚衣绝望的大笑：“丫头！丫头！姑母不怪你！你看清楚了！这就是妘家女人的命！”
　　她才说完这句话，就被嬷嬷按进了水中。
　　鸾声腿脚发软，跌跌撞撞的被拉了出去，她突然抓住子蝉：“哥哥！你救救姑母！救救她！”
　　子蝉无奈，道：“妹妹，姑母死了倒是得了好名声，将来你入宫，有这名声做靠山，好处多着呢！”
　　鸾声耳边听着岚衣的惨叫，又被子蝉牢牢拉扯，她看见子蝉的嘴在面前一张一合，岚衣的声音却是渐行渐远，这让她觉得这世界无比荒谬，一阵天旋地转，她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子蝉连忙抱着她，往厅堂去了。
　　厅堂里还坐着他的父亲，妘渌见子蝉抱着昏倒的鸾声过来，并不意外，还对着烛火仔细端详了一番女儿的脸，赞道：“我儿貌美，必能艳压群芳！”
　　子蝉有些心疼，叹道：“她方才还要救姑母呢，姑母满口疯话，惊吓了她，早知如此，何必叫她知道这些？”
　　妘渌道：“你姑母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落得这个下场！”
　　子蝉无言以对，只好说：“我送妹妹回房。”
　　妘渌点了点头，子蝉便带着鸾声走了。
　　妘渌一人独坐在厅堂，面色冷峻。过了一会，那婆子过来回话，“都妥当了。”
　　妘渌立刻起身，急急忙忙的往南楼去。
　　南楼此时风景如故，室内金碧辉煌，瑞脑销于金兽，暗自生香。
　　岚衣身着雪缎礼衣，头戴珍珠宝冠，手握白绫，轻描脂粉，闭目而卧。
　　仿佛睡着了一般。
　　婆子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拿起那根白绫，悬挂在房梁上，又在白绫下放了个凳子，便悄然退去。
　　妘渌伸手抚了抚岚衣的脸，眼中波光潋滟，他叹息着说：“妹啊，我不是没想过给你活路，可你自己偏要往死路上奔，哥哥我拦不住啊！”
　　他收回手，如子蝉抱着鸾声一般，将岚衣抱了起来，登上那白绫下的凳子，轻柔的将岚衣挂在白绫上。
　　白绫一下子拉直了，妘渌甚至听见岚衣的骨骼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露出难过的神情，走了下来，把凳子踢倒，然后背着手，叹息着离开，岚衣的尸首如同老旧的钟摆，摇摇晃晃，终于归于沉寂，正是：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第二日，侍女发现岚衣悬梁，大惊失色，奔走相告，阖府大哭，妘渌急急忙忙入公子府嚎啕：“我妹贞烈，昨夜悬梁，随君上去了！”
　　公子沸惊了一下，旋即赞道：“妘氏有好女。”
　　妘渌眼巴巴的瞅着公子沸：“随葬可乎？不可乎？”
　　公子沸还能说什么？只好说：“停于鲁庄，五月附葬！”
　　妘渌心满意足的大哭了起来。
　　不到一日的功夫，整个都城都知道妘氏出了个烈女贤妃，人人称赞，个个叫好，渐次雨姚也知了，献芹问：“夫人可要褒奖一番？”
　　雨姚慢条斯理道：“这样的人，果真会为了先君去死么？”
　　献芹也知道里头明堂多，可还是劝道：“到底面子情儿，结好了妘氏，或是助力。”
　　玉帐不耐烦，说：“你这蠢才！妘氏兴旺，公子没趣，夫人再褒奖，公子怕不是要哭死！”
　　献芹恍然大悟，不再提起。
　　雨姚镇定，那辞凤可坐不住了，她问侍女蓁儿：“这是打算送他家那小狐狸精进宫哪？”
　　蓁儿忙道：“凭她是谁，不能越过夫人你去。”
　　辞凤思量了许久，问：“鲁庄那个何时生？”
　　蓁儿道：“少说还有几个月呢！”
　　辞凤说：“寻几个妥帖的，好生照看了，多多的喂她些好东西，庄子上的钱不够，都在我账上！”
　　蓁儿连忙去了。
　　而那妘渌拜别了公子沸，又哭哭啼啼的回府，成功的惹来无数围观者，进了府，他就收了眼泪，先问鸾声。
　　家里人说：“鸾声在房里，一整日水米不沾牙。”
　　妘渌心疼坏了，急忙去鸾声房里，却见鸾声坐在窗前喝汤，妘渌见状，顿时满心欢喜，走上前，笑道：“我儿今日可好？”
　　鸾声笑吟吟道：“我听哥哥说，家里要送我进宫？”
　　妘渌笑道：“公子正值壮年，配你正好。”
　　鸾声叹道：“我去了也是少妃，自然有夫人配他。”
　　妘渌越发的高兴：“孩儿若要做夫人，未必不成。”
　　鸾声也笑了，道：“正是，要做，就做夫人！”
　　妘渌连声夸奖：“我儿有志气。”
　　鸾声笑了笑，说：“父亲悄悄叫几个老娼来家吧，若是走漏了消息，就说是你要取乐。”
　　妘渌的脸顿时绿了，道：“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说这话！”
　　鸾声慢条斯理道：“有些事儿，豪族还比不得做娼的呢。我不学着点，如何讨男人欢喜？”
　　妘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居然反驳不得，只得勉强道：“我儿有志气，为父自然办妥。”鸾声又要了几个会哄孩子的妇人，“来日去周，我等必得见小王子，我哄得小王子高兴，天子也高看咱们家。”
　　妘渌连连点头，闲话了两句就往外走。
　　鸾声站起来，高声道：“父亲！”
　　妘渌听了这一声，心里莫名一颤，停下脚步回头，却见鸾声笑靥如花：“我是要做夫人的人，家里可不能亏待我！”
　　妘渌心知此刻应该一口应下，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岚衣入宫前的模样，这二人就在这一念之间，似乎合二为一，又似乎截然不同。
　　妘渌欲言又止，终于只能点头，然后有些狼狈的走了。
　　鸾声冷笑一声，走到床边上，把被子掀开，里头一只小花猫儿睡的正香，鸾声柔柔的把花猫儿抱了起来，走到外头的庭院，放在树上，猫儿被这动静弄醒了，冲着鸾声喵喵叫着撒娇，鸾声揉了揉猫儿的小脑袋，轻声说：“去吧，去吧，这里都是吃人的鬼，连我也要做鬼了，你快走吧。”
　　猫儿似乎听懂了，扭身跳上树边的矮墙，走了。
　　留下一个鸾声，
　　只有她一人。
　　她看了一眼暮色中寂静的南楼，扶了抚鬓角，便回了房去了。
　　三日后，岚衣入庙。
　　同日，公子沸当朝宣布棠梨的公主之尊，并将雨姚正式尊为大夫人，以和辞凤的夫人之称区别。
　　一个月后，妘渌携子女出城，前往宗周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