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岚之希》茶茶爱你哦

28、第 28 章

　　出发当天，大家忙着最后的准备，叶希却情绪低落了。他坐在轮椅上，腿上披着一件薄薄的毛毯看着人来人往的忙碌场景，眼神涣散，气息微弱。

　　林清岚蹲在他身前，轻轻为他调整鼻氧管的角度，确认固定得当后，她拍了拍叶希的膝盖：“好了，可以出发了。”

　　叶希抬起头，语气像是从深水里浮起一般缓慢：“不去了，太麻烦了。”

　　林清岚正准备开口，叶欣已经走了过来，蹲在叶希的轮椅旁，手撑在膝盖上，语气轻快：“小希，就当是陪姐姐去，好吗？我也没见过海。”

　　叶希看了她一眼，眉头几乎没有动：“姐，你想去随时都能去，不用带着我。”

　　叶欣却只是笑了笑，手指轻轻敲了敲轮椅的扶手：“我就想陪弟弟去，不行吗？”

　　叶希没有接话，只是把目光重新移回窗外，低声丢出一句：“随便。”然后闭上眼睛，再没有动静。

　　车平稳地驶在公路上，路两旁的景色渐渐展开。林清岚坐在后座，侧着身子，低头握住叶希瘦弱无力的左手，轻轻地为他按摩手指和手腕。手垂在腿上，手指冰冷，骨节瘦削。

　　“手指感觉冷吗？”林清岚抬头问。

　　叶希的眼睛依然闭着，长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低哑而淡漠：“别按了，反正都一样。”

　　“怎么会？”林清岚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血液循环通畅了，你会好受些。”

　　叶希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一丝轻蔑的笑，却带着疲惫的讽刺：“是你心里好受些，我都一样。一天九颗止痛药吃下去，痛不痛没什么差别。”

　　林清岚的手顿了一下，按压的力道却没有改变，仍然沿着肌肉纹理一点点揉捏。

　　前排的叶欣听到这些话，忍不住回过头，眉头紧皱：“小希，你怎么能这么对清岚说话？”

　　叶希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合上了眼睛，像是懒得再辩解。

　　过了一会儿，她转而帮他按摩小腿，从脚踝到膝盖，动作轻缓又细致。

　　林清岚抬起头，对叶欣淡淡一笑：“没关系的，姐。他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然后拉起滑落的毯子给叶希盖上。

　　很快，他们到达了第一个休息站。车刚停稳，叶翔推着叶希的轮椅下了车。休息站附带着一间餐厅，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饭菜香气，但叶希依旧面无表情，任由林清岚将鼻氧管调整好，并熟练地给他戴上口罩。

　　“等一下，我先测一下。”林清岚蹲下身，从随身的医疗包里取出脉搏血氧仪，夹在叶希的指尖上。仪器闪了闪，数值显示正常。她点了点头，把数据记在随手带着的小本子上，随后站起身说：“走吧，进去吃点东西。”

　　叶希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淡，像是在敷衍着点了点头。

　　几人坐下后，餐厅很快端上了餐点。林清岚帮叶希盛了一碗清淡的粥，放到他的面前。

　　“吃点这个。”她轻声说道，把碗往他手边推了推。

　　叶希拿起勺子，低头慢慢地喝了两口，又舀起第三勺时动作却停了下来。他盯着碗里的粥，抬头说了一句：“吃不下。”

　　林清岚没有强迫他，只是把碗拿开：“没关系，上车后补点营养液就可以了。”

　　叶翔忍不住开口：“小希，还是多吃一点吧。你一天就吃这么点，身体怎么扛得住？”

　　叶希偏过头看着窗外，像是没听到一样，勺子也放回了碗里。他没有再开口，动作透着一股冷淡的疏离感。

　　叶翔的嘴唇动了动，却被叶欣拦住了。叶欣轻声说道：“算了，别说了。小希，吃不下就别逼自己，没关系。”

　　吃完饭后，几人决定四处走走再上车完成第二段路程。他们推着叶希沿着附近的古城慢慢移动，街道两旁的石墙斑驳陈旧，透着历史的气息，偶尔有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勾勒出古朴的纹理。然而，这种静谧的美对轮椅却不太友好。

　　地面崎岖不平，小巷两侧布满台阶，有些地方甚至连一块平整的落脚点都找不到。叶翔推着轮椅，费劲地避开路上的石块和台阶，而周围的行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些人只是悄悄地瞥一眼便转开视线，但更多的人，目光停留在叶希的轮椅上，再顺势打量着这一行人。

　　轮椅已经足够引人注目，而他们四人的容貌气质又让那些目光停留得更久了些。

　　叶翔感觉到那些目光，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叶希。他低垂着头，手虚虚地搭在膝盖上，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地方，像是对这些注视毫无察觉，又像是根本不在意。

　　走到一段台阶前，轮椅再难往前推进。叶翔停下脚步，回头对叶希说道：“前面路不好走了，要不要在这儿歇会儿？”

　　叶希抬起头，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台阶，语气淡得像风：“随便。”

　　他的回答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既没有不满，也没有失望，像是这一切与他无关。

　　叶翔推着轮椅转到一旁的树荫下，试图说些安慰的话：“下次哥找个地方路平点的，轮椅好走些。咱们也能多看看。”

　　叶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声音轻轻飘来：“不用。反正我的身体就这样，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得叶翔微微一愣。他张了张嘴，想接话，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叶欣站在旁边，手指在身侧微微攥紧，也没了刚刚试图安慰的热情，目光在叶希和叶翔之间徘徊，似乎在寻找一种平衡，却什么也没找到。

　　“哥，姐，你们到前面帮我们拍些照片吧，带回来给小希看。”林清岚说道，然后蹲下身，调整着叶希腿上的薄毯，回头笑了笑，“我在这里陪他。去吧。”

　　叶翔犹豫了一瞬，目光在叶希的轮椅和林清岚之间停留，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像是想找一个理由留下来，但叶欣已经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

　　“走吧。”叶欣低声说道，语气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决绝。

　　叶翔抬头看了叶希一眼，发现弟弟正低着头，手指松松地搭在轮椅扶手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走远。他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跟着叶欣离开了。

　　两人穿过古城狭窄的石板路，脚下的青石板凹凸不平，叶翔推着双手插进了外套口袋，步伐越走越沉。身旁的人群熙熙攘攘，许多游客在台阶上停下来拍照，笑声不时传入耳中，却让两人更加沉默。

　　走到一片相对安静的角落，叶翔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结。他低声说道：“他变了。”

　　叶欣看着叶翔，眼神微微闪动，随后垂下视线，轻轻吐出一口气：“能不变吗？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弟弟啊，那个患有重度抑郁症的弟弟。”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苦涩，像是把这句话压在心里很久了，却直到这一刻才不得不说出口。

　　叶翔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显得刺目。他盯着地面，声音低而硬：“他现在，连句话都能把人膈应得难受。”

　　叶欣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些疲惫的释然，她轻声接道：“嗯，还有六天呢。”

　　她顿了顿，眼眸垂下，又低低地说道：“得亏有清岚在。不然……我们该慌了吧。”

　　叶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得像是被压在胸腔里：“我感觉，清岚是真的对小希好。旁人做不到她这样吧。”

　　“嗯，”叶欣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看向远处的古城墙，声音里透着一丝感慨，“她把自己搭进去了。”

　　叶翔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在用这个动作掩饰心中的不安，片刻后，他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和现在的希相处。他变得太陌生了……”

　　叶欣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叶翔的脸上，声音柔了一些：“让他知道我们在就好了吧。清岚不是说，是我们对他的爱和期望束缚了他，还让他伪装的吗？”

　　叶翔沉默了一瞬，眉头微微皱起，像是终于听懂了什么，但又难以完全接受。

　　“至少现在没有伪装了，”叶欣轻轻叹了口气，“才有可能好好治疗吧。”

　　叶翔没有接话，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轮椅方向。林清岚正蹲在叶希身旁，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带着一点柔软的轻快。往日里她冷静自持的气场此刻似乎消散了，少了御姐般的疏离感，反而多了几分普通人絮絮叨叨的真切。

　　叶希低着头，鼻氧管贴在面颊上，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表情。他的手虚虚地垂在腿上，毫无生气，整个人安静得像一片风中的枯叶，孤零零地嵌在这个世界里，却似乎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林清岚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什么，像是问了他什么。叶希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可林清岚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拿起他那瘫软的左手开始按摩了起来。

　　叶翔看着这一幕，目光不由得凝了凝，心头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像浪潮般涌起。他突然明白，林清岚之所以能让叶希接受，或许正是因为她并不试图拉他回到这个世界，而只是默默陪在他身边，甚至看似有些笨拙地和他共处。

　　“走吧，哥。”叶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轻轻打断了叶翔的沉思，“多拍几张照片也好，给他们看看。”

　　叶翔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两人沿着小巷慢慢走远。

　　当他们提着手机满载照片回到两人时，林清岚依旧握着叶希的左手，一边揉捏着，一边低声碎碎念：“……真的，在美国也干过这种蠢事。清河有一次居然把我借给他的信用卡刷爆了，后来还敢嘻嘻哈哈地和我炫耀！你说说，哪里来的脸？”

　　叶希依旧没有回应，头低垂着，目光落在膝上的毛毯上，仿佛那细微的褶皱比周围的一切都更值得关注。他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林清岚的话，又像是不愿给任何反应。

　　“我们回来了。”叶欣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安静。

　　林清岚抬起头，笑了笑，目光里多了一丝期待：“有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好看的？”

　　“这里比较小，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走到底是老城门。”叶翔一边翻着手机里的照片，一边说道，“给你们拍了几张。”

　　“哇，太棒了！”林清岚的语气立刻变得轻快，微微扬起的眉眼里透着几分愉悦，仿佛一阵风吹散了刚才的沉闷。她拍了拍叶希的手背，转头对他说：“听到没，小希？这是座正宗的古城呢！还有老城门。你看看照片，有没有什么能给你留下灵感的？”

　　叶希依然没有回答，目光停在膝上的毛毯上，手指轻轻搭在扶手上，像是专注地研究那些并不存在的细节。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呼吸平缓却几不可闻，像一尊被岁月风干的雕像，无声地隔绝在人群之外。

　　林清岚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手上稍稍用了些力，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真的，看看吧，说不定对你的设计会有帮助。”

　　叶希的眼皮微微抬了抬，像是在努力回应，却又显得勉强。他的声音低到几乎要被风吹散：“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开心？”

　　这句话落下时，叶欣和叶翔几乎同时停住了动作。两人愣了一瞬，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叶欣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叶翔的喉结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瞬。

　　清岚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叶希的手，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聊家常：“慢慢就会感觉到了，不急。”

　　“你觉得，”叶希的眼神又低垂了下去，声音冷静得近乎麻木，“我死前还能感到开心吗？”

　　叶翔的拳头瞬间握紧，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叶欣咬住嘴唇，眼睛有些发红，像是硬生生把情绪压了下去。

　　而林清岚依然平静，甚至弯了弯嘴角，轻轻挑眉：“嗯，你不能死啊，不然我天天去你坟头骂你，让你死也难受。”

　　叶希看着她，嘴角几不可察地轻轻扬了一下。那个笑容短暂得像风中的火苗，却让林清岚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轻了下来。

　　“对嘛。”她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故意打破气氛，“谁让你还有情债没还呢？慢慢熬着吧，我可不会让你轻易死掉。”

　　叶希看着她，沉默了一瞬，随后轻声说道：“走吧，我累了。”

　　“好。”林清岚微微点头，转头对叶翔和叶欣说：“再一个小时就能休息了，哥，姐，我们走吧。”

　　她说完，双手按在轮椅扶手上，稍稍用力，推着叶希慢慢往停车的方向走去。青石板的路面凹凸不平，车轮压过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偶尔有几片枯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落到路边。冬日的微风轻轻掠过，几人的影子拉长在地面，气氛显得格外安静。

　　林清岚一贯钟爱的高跟鞋已经从日常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柔软的平底 sneakers。鞋底沾了一点尘土，却像是她从未注意，也从未在意。这种看似随意的改变，藏着一种不言而喻的细腻和迁就。

　　到了车旁，林清岚熟练地将轮椅刹稳，微微弯下腰，将叶希小心翼翼地搂住：“来，小心点。”

　　她稍稍用力，将叶希的身体托起，动作流畅又不显慌乱，仿佛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最熟悉不过的步骤。叶希顺从地靠着她，瘦削的手臂虚搭在她的肩上，整个人像一张轻飘飘的纸，没什么分量。

　　将叶希安置好在后座后，林清岚拉过毛毯盖在他腿上，又替他调整好鼻氧管的角度，确认无误后才起身关上车门。所有动作娴熟而自然，就像这些早已融入她的日常。

　　过去的两个月，每个礼拜，她就是这么带着叶希去医院，又接他回家。最初不熟练的动作，如今已经成了一种身体记忆。就像她从前习惯回家时，总有现成的饭菜等着她一样，现在的她也习惯了，在这一切的琐碎中为叶希安排好一切。

　　上车后，林清岚熟练地从随身的医疗包里取出脉搏血氧仪，小心地夹在叶希的指尖上。仪器闪了闪，显示屏上跳出一组数字，她低头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天身体表现得很好哦，氧气正常，真棒。”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数据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语气轻快得像是在鼓励一个孩子。

　　叶希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缩回手，闭上眼靠在座椅上，似乎全然不在意。车厢里的气氛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微振动。

　　一个小时的车程飞快而过，到了落脚点后，几人拿着行李分房。林清岚和叶希一间，叶欣和叶翔一间。

　　林清岚把门锁好后，动作麻利地将行李箱放在床边，飞快地解开拉链，把药盒、毛毯和备用的氧气罐一一拿出来，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干练又有条不紊，房间内很快变得井然有序。

　　叶希坐在床上，目光跟着她的动作转了转，忽然开口：“清岚，我忽然又很想把胸前划开了，怎么办？”

　　她的动作顿住了，仿佛空气在这一刻凝结了一样。她转过头，眼睛直直地看向叶希，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答。

　　沉默只持续了一秒，她站直了身子，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嗯……你想这样做，是因为觉得疼痛能让你感觉更清楚，对吧？”

　　叶希的眼神闪了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毛毯的边缘，没有回答，却没有否认。他低垂着目光，声音低而平静，像是在描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我真的很想要划几刀。我想把胸口划开，把心脏挖出来看看，看看它是不是还在跳。”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波澜，也没有情绪，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割肉般刺痛人心。

　　林清岚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指尖缓缓用力，与他冰冷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低下头看着他，声音更低了一些，却稳得不带一丝颤抖：“那个声音，它一定很大声，对吧？一直在你耳边不停地说这些话。”

　　叶希没有回答，但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无声的承认。

　　“可是，”林清岚的语气轻柔却坚定，像是在讲给一个失控的孩子听，“我们不让它赢，好不好？它说什么，就让它去说，你听着就行，不要理它。”

　　叶希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疲惫的挣扎，像是溺水的人挣扎着要抓住一根浮木。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寻找词句，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把头靠在了床头，目光空洞而无力。

　　林清岚没有放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像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力量：“我们小希最勇敢了，那些声音那么烦，我们不要去理它们。”她停顿了一下，语气突然轻快了几分，“不然，我继续给你说林清远那个死鬼的故事吧？我跟你说，他以前还真干过比刷爆信用卡更蠢的事。”

　　她噼里啪啦地开始讲起来，语气比刚才更活跃，像是随意地和朋友闲聊。叶希没有反应，但嘴角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像是一点微弱的回应，又像是某种近乎本能的安慰。

　　她继续说着，不时做出夸张的表情，语气中带着一丝故意的戏谑。叶希静静地靠着，没再开口，但他的呼吸似乎变得稍稍平稳了一些，房间里的紧绷感也随之缓缓消散。

　　到了晚餐时间，林清岚轻声唤了几次，叶希终于睁开眼睛。她熟练地给他戴上鼻氧管和口罩，带上了围巾，轻轻整理了薄毯，推着他出了房间，与叶翔和叶欣会合。

　　几人慢慢地沿着这座小城市的街道走着，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拂过街边低矮的屋檐和行人的肩头。这座城市比起繁华的A市，没有高楼大厦和喧嚣的霓虹，更多的是一种朴素的生活气息。街道两旁的建筑显得低调而旧旧的，有些墙角还长出了青苔，像是在诉说着这座城的年岁。

　　几家小吃摊沿街而立，橘黄色的灯光洒在小贩忙碌的身影上，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的香气。铁板烧滋滋作响，旁边的糖炒栗子摊冒着热气，路边的小店里还传出阵阵咿咿呀呀的方言交谈声。

　　叶欣走在前头，停在一家挂着红色灯笼的小餐馆前回头说道：“这家看起来不错，要不要进去试试？”

　　叶翔扫了一眼菜单，点了点头：“看着挺地道的，小希，你觉得呢？”

　　叶希微微抬头，目光落在餐馆门口的花坛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随便。”

　　林清岚笑了笑，对叶翔摆摆手：“你们看着点吧，小希今天胃口不好，点个粥，吃不完也没关系，回去给他喝点营养液。”

　　餐馆里没有太多装饰，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老照片，木质的桌椅擦得干干净净，地上铺着石板砖。林清岚替叶希推到一处靠窗的位置，把椅子移开，将轮椅固定好后，帮他把口罩取下，又帮他调整好鼻氧管的角度。

　　窗外，路灯开始亮起，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斑驳的街道。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大多步伐缓慢，像是这座城市的人们从不被时间催促。

　　“这地方挺好的。”叶翔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放松，“虽然没什么特别，但还挺舒服的。”

　　“嗯。”叶欣点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目光落在叶希身上，语气轻快地问道，“小希，这里的安静是不是比A市好？”

　　叶希没有立刻回答，眼神依然落在窗外的街景上，像是在走神。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道：“嗯。”

　　林清岚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扬起，低头拆开了餐巾纸，把碗筷递给叶翔和叶欣，随后转头看向叶希：“吃完饭我们再随便逛逛，有什么想买的吗？”

　　叶希摇了摇头：“没有。”

　　林清岚也不勉强，又习惯性的抬起叶希的左手开始按摩，语气随意地说：“行，那我们就随便看看。反正你要是突然想要什么，记得告诉我。”

　　空气里飘着餐厅里的饭香，伴随着街上的人声鼎沸，几人的身影融在这座平淡的小城里，慢慢吃着，聊着，试图找到一丝难得的平静。

　　果然，叶希胃口恹恹，只吃了三口白粥，便轻声说道：“不吃了，饱了。”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眼神随意地扫过桌上的菜，又移开，落向窗外，表面平静得像一汪死水，脑海里却早已乱作一团。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像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吵闹音符，无休无止地在他的脑子里撞击着、翻滚着，闹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为什么他们能吃得那么香？为什么我吃两口都费力？
　　“他们是不是在心里嫌我碍事？”
　　“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吃，我是不是太显眼了，太惹人烦了？”
　　“如果我吃一口他们的菜，会不会就死掉？”
　　“死掉也没那么糟，反正我就这样，没用，成天拖累人。”
　　“他们一定觉得我很麻烦吧，带着我一起吃饭，只是勉强配合罢了。”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尖锐，时而模糊，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他紧紧地裹在里面。他试图不去听，但每一个念头却愈发清晰，像一把把细小的尖刀，从四面八方向他刺来。

　　“这个辣椒板面闻起来真香，要是能尝一口就好了……不过心脏可能受不了辣，直接死了会不会很好笑？”
　　“我就这样坐着，吃也不吃，大家会不会觉得我像块木头？一定会的。”
　　“他们是不是在心里想，为什么要带着我，明明我这么多余？”

　　他的手指攥着毛毯的边缘，骨节泛白。他想用这种力道把那些声音压下去，可它们却像有生命般，在耳边嗡嗡作响，越发吵闹，越发密集，像成千上万只苍蝇在飞舞，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脸颊，把他的头转了过去。

　　“是不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林清岚的声音轻而缓，语气里透着一丝调侃的温柔，“说出来，我们一起听听呗。”

　　叶希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带着疲惫和一丝抗拒，语气倔强而低：“不想说。”

　　他的话因为脸颊被捏而显得含糊不清，嘴巴微微嘟起，语气虽冷硬，却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滑稽。

　　林清岚却丝毫没有松手，反而换了一种轻快的语调：“说出来嘛，心里舒服些。”

　　叶希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冷淡，带着些疲倦：“我说了，你们还吃得下饭？”

　　林清岚的手稍稍松了些，却没有完全放开，而是改为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语气柔和：“没关系啊，饭随时都能吃。可心里的事积久了，爆炸起来可不好。”

　　叶翔的筷子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叶希，眉头紧皱却没有插话。叶欣则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目光掠过叶希，像是在默默守着一片无声的空间。

　　叶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冷冷地溢出：“你确定？我说出来，你不会后悔？”

　　林清岚轻轻点了点头，语气轻描淡写：“不后悔。我还能吃下一整碗饭，你说吧。”

　　叶希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抿紧，目光落在桌面，最终低声开口：“我刚才在想，要是我吃了一口你们的菜，会不会直接死掉。我想试试辣椒板面，觉得它闻起来很好，可脑袋里又说我不能吃辣，刺激太大。然后又觉得，反正我活着也没意思，不如就试试，万一死了就干净了。”

　　“然后，那个声音又说，死也没关系，反正我就是个拖累，连吃个饭都让你们这么费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从深渊里涌出来的回声。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连餐馆的喧闹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林清岚没有被这话吓到，她轻轻握紧了他的手，声音依旧柔和：“听着这些声音很烦吧？像一群烦人的苍蝇，嗡嗡叫个不停。”

　　叶希没有回答，手指却微微动了动，像是在默认。

　　“那咱们就别理它们，让它们去吵，去叫。它们说你拖累人，你偏要坐在这儿，稳稳当当。它们说你吃了会死，你偏不理它。”林清岚语气轻快，像是在哄孩子，“它们越吵，你越别理，看谁先累。”

　　林清岚轻轻拍了拍叶希的手背，语气温柔而坚定：“记住，它们只是声音，不是你。你才是自己。”

　　叶希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虽然低，却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林清岚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眼神里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谢谢你和我分享，小希。”

　　叶希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像是在权衡某个问题，片刻后，他低声问道：“你们……真的不会觉得我很烦吗？”

　　“不会的小希，怎么会呢？”叶欣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语气柔得像一片温暖的毯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宝贝弟弟，不管什么，永远都是。”

　　叶希静静地看着叶欣，眼神里的情绪波动了一下，随后语调平静，却带着一丝挑明的直率：“你想哭。”

　　叶欣的眼眶微微一红，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隐瞒，低声承认：“嗯。我觉得我作为你的姐姐很失败。”

　　叶希低下头，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带着一丝近乎机械的重复：“那些声音说，我才是失败的那个。”

　　他的回答让叶欣微微一愣。这是许主任教给他的练习方法——把那些让他难受的想法和当事人说出来，打破胡思乱想的束缚。
　　叶欣吸了一口气，握住叶希的手：“那些声音说得不对，小希。你不失败，你从来不是失败的人。”

　　“可是……”叶希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挣扎，“它们说，是我让你们难过，让你们觉得麻烦。”

　　叶欣摇了摇头，语气更加温柔：“小希，我们难过，是因为我们爱你。我们也并不觉得你有什么麻烦。所以，你脑子里的那些声音说的不是真的。”

　　叶希看着叶欣的眼睛，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点探寻，随后垂下了头。

　　他没有再反驳，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像是在默默接受。

　　“看吧，说出来好受多了，对吗？”林清岚轻轻拍了拍叶希的手背，语气里带着一丝愉悦的调侃，“还有，没影响到我的胃口呢。这碗板面真挺香的，算是我帮你吃了，呵呵。”

　　她的语气轻快又自然，像是故意把话题往一个轻松的方向引。说完，还故意用筷子挑起了一点板面，夸张地吹了吹气，送入口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嗯”。

　　叶希瞥了她一眼，嘴角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没笑出来。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低声嘟囔了一句：“那你多吃点。”
　　那些盘踞在他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的声音，似乎也被驱散了一点。

　　饭后，四人沿着街道散步，七月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湿润香气，夹杂着摊贩们烤串和甘蔗汁的气味。街道并不宽，灯光洒下，映出行人来来往往的影子。

　　一些路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叶希的轮身上。他坐着轮椅，戴着口罩，鼻氧管隐约露出一截，让他的存在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特别。小城市的人并不掩饰他们的好奇，有些人走过时悄悄瞥一眼，有些人甚至直接停下来，盯着看了几秒。

　　“那个小哥哥……”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声音不算小。

　　“别乱看。”母亲轻轻拍了下孩子的手，却也忍不住多瞄了一眼，随后压低声音说，“戴着管子，估计身体不好吧，可怜。”

　　还有人并不遮掩自己的好奇心，几乎迎面而来地打量着他们。“坐轮椅？怎么这么年轻就……”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小声感叹了一句。旁边的女人拽了拽他，示意不要多嘴。

　　叶翔走在前面，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悦，肩膀微微绷紧了一些，脚步也加快了些，似乎试图挡住那些不友善的目光。叶欣则尽量把目光放在别处，但眼角余光仍忍不住扫向叶希，心里有些发堵。

　　叶希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依旧低着头，目光落在膝上的围巾上，像是在研究一条不存在的褶皱。他的肩膀微微垮着，身体轻轻靠在轮椅的背垫上，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得彻底。

　　林清岚推着轮椅，神情自若，脚步平稳，仿佛那些投射而来的目光根本不存在。她偶尔低头和叶希聊几句，语气轻松，看起来无比从容。叶希却始终低着头，双手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围巾的边缘，整个人像是陷在自己的壳里，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清亮的锣鼓声，夹杂着悠扬的唱腔，随着风声传来，带着些许地方戏曲特有的韵味。叶翔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群，回头说道：“那边好像在演戏，要不要过去看看？”

　　叶希的目光依旧没抬，语气淡淡的：“随便。”

　　林清岚笑了笑：“咱们就站边上看看，不挤人群，听听热闹也挺好。”说着，她推着轮椅，不紧不慢地往戏台方向走去。

　　戏台搭在小广场中央，红色的布幔随风轻轻摇曳，灯笼的暖光洒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台下聚了不少人，有孩子骑在大人肩膀上指指点点，有年轻人举着手机拍视频，还有老人坐在台阶边，抽着烟听戏，神情专注。

　　他们四人的到来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好奇打量。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忍不住走上前，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问道：“小伙子身体不好啊？戴着管子，是缺氧吗？”

　　林清岚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又亲切：“是的，奶奶，我爱人身体弱一些，今天带他出来散散心。”

　　“唉，年轻人这么瘦，看着就让人心疼。”老奶奶叹了口气，又回头冲周围的人说道：“快让让，别挡着人家。老头儿，你们别抽烟了，呛着小伙子怎么办！”

　　有人连忙侧身让开位置，还有人主动挪到一旁，笑着说：“推到前面去吧。”

　　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叔也跟着附和：“前排好，声音亮，看得也清楚。”说完，他还往旁边退了一步，示意林清岚把轮椅推过去。
　　林清岚连声道谢，把叶希推到前排空出来的地方安置好。台上的戏正在进行《白蛇传·断桥》，青衣的白娘子刚刚翩然登场，水袖翻飞，唱腔婉转悠扬，仿佛将整个广场拉进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中。

　　林清岚低头看了一眼叶希，柔声说道：“小希，小时候听过这个故事吧？”

　　叶希的目光依旧垂着，没反应。

　　林清岚也没管，笑了笑，“这么热闹的锣鼓声，说不定能让脑袋安静一点。”

　　叶希没有回答，但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捏着膝上的围巾，像是抓住一根无形的线索。他依然低着头，肩膀却比刚才放松了些许。

　　这时，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忍不住凑了过来，目光在林清岚和叶希之间来回打量了一圈，脸上带着几分好奇的笑意：“这是……你男朋友啊？”

　　林清岚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而自然：“不是，是我爱人。我们结婚了。”

　　话音刚落，叶希的手指忽然微微一抖，原本紧抓膝上围巾的力道顿时松散了几分。他的目光低垂着，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某根神经，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透过口罩的上方，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位妇女身上，眼神里透着些许慌乱和不知所措，随即又小心翼翼地掠向林清岚的脸。仿佛在确认她刚刚的话是否真实，又仿佛不敢去确认。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试图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勉强对妇女点了点头，那动作小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小伙子眼睛真好看，祝你早日康复。”妇女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热络了。她的语气里带着善意，眼神却仍忍不住多停留了一瞬，像是对叶希那过于苍白瘦削的身形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怜惜。

　　叶希没有再抬头，目光重新落回膝上的围巾，手指在边缘轻轻摩挲着，动作有些无意识。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善意搅乱了心绪，也像是在消化林清岚的那句话，然而又像在沉默中将自己重新封闭起来。

　　林清岚站在他身后，垂眸看着他，眼神柔和，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过头，望向戏台，轻声说道：“小希，你看，水袖飞起来的样子多美。”

　　台上的白娘子步伐轻盈，水袖在灯光下划出柔和的弧线，锣鼓声回荡在夜空中，仿佛一个遥远又婉转的梦境。而叶希依旧静静地坐着，手指摩挲的动作渐渐停下，头微微歪向一侧，像是在看台上的影子，又像是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戏散场了，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四人也慢慢沿着街道往住宿的方向走。夜晚的空气依然带着七月的暖意，偶尔有微风吹过，掠起路边树梢的沙沙声。叶希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头微微低着，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走了好一段路，叶希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爱人？”

　　林清岚推轮椅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像没事一样继续往前走，语气轻松地答道：“因为我爱你呀。”

　　“虽然你从来没说过你爱我。”林清岚答得毫不犹豫，语气依然轻快，“但是你没得选啊。你已经跟我绑定终生了，就算你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

　　叶希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沉默片刻，又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不是说过了吗？”林清岚挑眉，看着他，语气里带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你真让我大庭广众之下，在你哥和姐面前再说一次？你不害羞吗？”

　　叶希没有反应，只是目光垂下，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像是没听见。

　　林清岚轻轻“呵”了一声，语气里多了一点调皮：“你不害羞，我就说了啊？”

　　叶希依然没有回应。林清岚清了清嗓子，语调故意拖长，带着一点调皮的意味缓缓开口：“我爱你的温柔，你的坚韧，你的强大，爱你的一切一切。我爱你的心脏，爱你的起搏器，爱你的心律转复除颤器……”

　　叶希的目光微微抬了一下，眉头却越蹙越紧，像是在无声地抗议，但他还是没开口。

　　林清岚毫不在意地继续念着，声音多了一点戏谑的轻快：“我爱你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还有你的漂亮眼睛、迷人的嘴唇……爱你那一切努力的、勇敢的部分。不论是坚强，还是脆弱。”

　　叶希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低头沉默了片刻，双手轻轻搭在膝上，似乎被她的话击中了一角。他声音很低，几乎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是……我没有那么好。”

　　林清岚笑了，笑容带着些柔和的调侃：“那无所谓啊，谁让你那么迷人，自己傻乎乎的把我哄到手了。现在没办法了，我爱你。”

　　她的语气渐渐柔缓下来，像是一片温暖的风轻轻掠过夜色：“叶希，爱一个人不是挑最好的部分爱，是连那些让人心疼的部分也一起接受。”

　　她低下头，与叶希的目光平齐，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眼神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明白了吗？”

　　叶希没有立刻回答，抿了抿唇，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抬头，低声说道：“随便你。”

　　林清岚笑意更深，声音里带着点得意：“随便我？那我可就一直爱下去了，赖都赖定你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回到了住宿的地方。林清岚推着轮椅，将叶希带回房间，动作一如既往地熟练而温柔。她先取出营养液递给他，看着他一口一口喝完，又准备好药片和温水，蹲在一旁盯着他，把药一颗颗吃下去才放心。

　　“去洗个澡吧，水温我调好了。”林清岚轻声说道，语气轻柔却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坚持。

　　叶希没有反驳，安静地从轮椅上撑着站起来，步伐缓慢而僵硬，进了浴室。过了许久，他终于出来，动作缓慢地挪回到床上，身子一歪便躺下了，像是彻底用尽了力气。

　　林清岚叮嘱了一句：“躺着别乱动，我去洗个澡。”说完，她便走进浴室，哗哗的水声很快响起。

　　叶希闭着眼，房间里只剩下浴室传来的水声和他自己略微沉重的呼吸。他能感知到，自己的双腿愈发无力，已经开始慢慢的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了。他忽然扯起嘴角，发出一声低低的笑，那笑声混杂着嘲弄和疯狂，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水声逐渐停止，空气瞬间安静得可怕。叶希能感觉到，静谧之下还有另一个声音—自己左心室辅助器的低频震动声。那震动藏在胸腔深处，规律而机械，一下一下，像是提醒着他那颗半人工心脏的存在。

　　震动感沿着胸腔扩散，慢慢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在他的耳边放大，每一下都击打着他的理智。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落在胸口。那里的一切，他熟悉得近乎厌恶——那些疤痕，和微微突起的装置，那皮肤下的异物感。

　　“把它……拿开……”他的喉咙里挤出模糊的低喃，声音哑得像被掐住了一样。他的指尖开始触摸那些线条，力道渐渐加重，直到变成抓挠，似乎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压下那种异样感。

　　手指下的触感冰冷又真实，那种细微的震动像蚂蚁爬过，每一寸都让他无法忍受。他的指甲一下一下划过皮肤，留下几道红痕。那些痕迹慢慢变深，刺痛感混合着胸腔里的震动，让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拿开……它……”他的声音渐渐沙哑，情绪也愈发失控。他手上的动作开始变得粗暴，指甲掐进皮肉里，似乎想要将胸口的皮肤硬生生撕开，把那颗心脏挖出来扔掉。

　　就在他要用力挖下去时，浴室的门忽然开了，林清岚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安静。

　　“叶希！”林清岚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急切。她快步走上前，一眼便看到叶希的胸口已经被抓得一片通红，几道浅浅的血痕刺目地映在苍白的皮肤上。

　　叶希抬起头，目光混沌而迷茫。他的手仍在胸口用力抓挠，指甲深深陷进皮肤，红痕逐渐变深，甚至有微弱的血珠渗出。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力道越来越大，像是想用疼痛冲破内心的某种折磨。

　　因为情绪失控，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的胸口闷得发疼，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压住他的气管，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呼吸急促，整个身体都因为脱力而微微发颤。

　　林清岚猛地蹲下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语气冷静却坚定：“小希，别这样！”

　　叶希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身体依然僵硬。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力气却太小，根本无法挣脱林清岚的手掌。他的目光微微颤动，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又痛苦：“它一直在震……太吵了……我想把它拿掉……好像很多蚂蚁……在爬……”

　　他的语气带着绝望，声音中的沙哑让人心头发紧。

　　林清岚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稍稍调整了坐姿，另一只手抚上他的手背，用温暖的掌心覆盖住他冰凉的指尖。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力量：“小希，听着。那个声音是你的生命，是我们所有人都舍不得的东西。”

　　她一边轻轻揉捏他的手背，一边继续说道：“我知道它吵，你不喜欢，你甚至恨它。但它在帮你活着，帮你留在我们身边。它是我爱的一部分，我爱它，也爱你。”

　　叶希闭上眼，肩膀微微一颤，指尖还在轻轻地发抖，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唇间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音：“可是……它快把我逼疯了……”

　　“疯了也没关系，”林清岚手上依然牢牢握住他的手，“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算疯掉了，我也陪着你疯。”

　　叶希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力道缓缓消散，手终于从胸口松开，轻轻垂在膝盖上。他的呼吸依旧急促，但不再像刚才那样紊乱，眉头也稍稍舒展开了一些。

　　林清岚抬手，轻轻替他擦去额角的冷汗，动作细致而耐心，仿佛擦拭着一块易碎的珍宝。她低下头，语气平稳，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度：“好了，现在闭上眼，不要听那些杂音，听我的声音，好不好？我就在这里，一直在。让我帮你先上药，好不好？然后咱们把今天该做的护理做了，不然明天会更难受。”

　　叶希的眼角滑下一滴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地落下。他闭了闭眼，声音低哑得像从深井里传出来：“我很烦，对吗？”

　　林清岚顿了顿，手稍稍加了些力气，像是要让他的手感受到更多真实的温度：“怎么会？不会。”她声音依旧柔和，没给他多余的时间自责， “来，药来了。”

　　她动作飞快地打开医疗包，知道叶希胸口那些皮肤被抓破的地方必须尽快处理，否则极容易感染。纱布轻触到伤口时，叶希的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但没有挣扎，只是低声说道：“你骗人。”

　　林清岚的手停了一瞬，抬眼看他：“我骗你什么了？”

　　叶希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空气里：“你没遇到我之前，哪里需要学会这些？你本该是被伺候的，而不是来伺候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林清岚叹了口气，继续轻柔地为他清理伤口：“小希，你是个人。没有半死，也没有不活。你是一个完整的人，也是我的老公。做这些是我心甘情愿的。”

　　叶希垂下目光，像是陷入了某种记忆，隔了几秒，他低声说道：“第一次见面，你连帮我按个护士铃都不愿意。”

　　林清岚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你是记仇吗？”

　　叶希没有回应她的调侃，依然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害了你。那个鲜活的你。”

　　林清岚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放下纱布，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柔不容辩驳：“小希，你没有害我。如果有谁敢说你是负担，那是他们不懂你。而我，从不觉得是你拖累了我。我爱你。我愿意学这些，做这些，不是为了伺候你，而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我想你留在我身边。这是我作为爱你的人，最想做的事。”

　　叶希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开口：“你疯了。”

　　林清岚没有丝毫犹豫，嘴角扬起一抹轻快的笑：“嗯，疯子和疯子，最合适。”

　　说完，她站起身，将药箱整理好，然后坐在床边开始帮叶希做腿部护理。她轻轻卷起他的睡裤，露出瘦削的小腿和微微浮肿的脚踝。指尖按在他的皮肤上，轻轻揉捏，力道不轻不重，却能让血液慢慢流通。

　　但当她的指腹轻轻按压下去时，明显的凹痕久久不散，水肿的迹象让她皱起了眉头。她抬手拿起随身的小本子，飞快地记下观察到的情况。

　　叶希闭着眼，似乎已经累得不想再开口。

　　林清岚的动作却依然温柔细致，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她帮他挂上鼻氧管，调整好流量，又拿起记录本，把睡前的氧气数据记了下来。做完这些，她轻轻掖了掖被角，抬手把他的头发理顺，低声说道：“好了，安心睡吧，小希。我会一直在这儿。”

　　叶希睁开眼，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她，声音低低地问了一句：“你不会累吗？”

　　林清岚停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我很累，但你更累，所以我还能坚持。”

　　话音落下，她起身关了灯，只留下床头微弱的灯光，像守护的烛火，温暖而安静地陪伴着他，直至叶希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