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寺木月

9、眨眼之间

　　时间过得很快，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
　　嘴上念叨的事，眨眼之间，就在眼跟前。
　　国庆即将到来之际，大街小巷的路灯上都挂起了五星红旗。
　　热闹的街悬挂着大红色的装饰灯。
　　一片红海。
　　下午，地理老师上了半节课，看大家都心不在焉，也没再接着上，改成了自习，然后人就消失不见了，多半去了办公室。
　　郑维的课早上就已经上完了，他看教室没老师，见缝插针，走进教室念了些放假注意事项，“虽然天气还没凉快下来，但过几天就降温了，不要因为这一时半会儿的热，就私自下水，昙湖是让你们看的，不是让你们进去游的，还有的同学，放假别整天都去上网……”
　　然后就是多看书少玩手机，手机是祸害，青少年的克星之类的。
　　虽然没几个同学听，但郑维还是坚持讲完了。
　　“祝你们国庆快乐。”随后大手一挥，背着双手走出了教室。
　　班里热闹得像过年，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就差放炮放烟花了。
　　宣可敬环抱着手臂，坐在胡越溪的位子看着宋奥，胡越溪中午就请假回家了，下午放学她赶不上车，所以下午的课没来上，宣可敬在这儿坐了一下午。
　　她看着宋奥，一动不动地看着。
　　要放假前，尤其是放长假前，没有人是不激动的，如果有，宣可敬会觉得那是外星人。
　　混在人群中，观察人类的行为，等有一天时机成熟了再回母球带一批小兵攻打地球。
　　比如宋奥，她对放假就没兴趣。
　　“这都马上放假了，你笑一个呗。”宣可敬说，“感觉你一点儿都不高兴。”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家里那位破锣嗓子呗。宋奥一想到要回去跟他同处屋檐下七天，她就心如死灰。
　　她冲宣可敬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好怪异，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宣可敬搓了搓手臂。
　　宋奥放下嘴角，又扬起，“你说我这个笑容有没有可能吓得死人？”
　　“难说，也就我配合你了。”宣可敬说。
　　宋奥趴在桌上，不说话了。
　　“我已经决定好了，放假在家躺几天，最后一天补作业。”宣可敬美滋滋地说。
　　“恭喜你啊。”宋奥撑起脑袋，面无表情看着她。
　　宣可敬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咋了你这是。”
　　宋奥叹了口气，“真羡慕你一个人在家啊。”
　　宣可敬愣了愣，又想了想，“家里待着不安逸？”
　　“差不多吧。”宋奥光是设想都有些烦躁。
　　“小可怜哦……”宣可敬伸出爪子呼噜呼噜她的头发。
　　宋奥一胳膊肘捅过去，“逗狗呢？”
　　“啊？这都被你发现了。”宣可敬仰着脑袋笑。
　　“我有眼睛。”她就差嘬嘬嘬嘬出来了，宋奥又不是瞎子。
　　“你不想回家，就当上课呗，烦了就逃课出去玩，国庆肯定热闹，都是人。”宣可敬说。
　　宋奥摇头，“不了，到处人挤人，受那罪干嘛。”
　　宣可敬趁机说：“那你实在无聊，就帮我把作业写了。”
　　图穷匕见了。
　　宋奥盯着她，眼神里满是“are you kidding me？”
　　地理老师走进教室，拾掇桌上的资料和小蜜蜂扩音器，容光满面精神焕发地说：“为了庆祝国庆，今天的晚自习不上了。”
　　全班响起了爆裂的欢呼声。
　　宋奥还是一副世界与她无关的死样子。
　　人绝对无法理解当下与自己想法不一样的人。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在刺耳的笑声里，她漠然得像个异类。
　　再多的欢呼雀跃，也提不起兴致来。
　　还有大概十分钟左右就放学了，宣可敬回座位捣鼓她的书包。
　　隔壁几个班也接连响起了尖锐的尖叫声，还有吹口哨的声音。
　　宋奥越听，越烦。
　　心里有刺猬在滚，这边滚完那边滚，痛感不是实在的，她不能真的叫出来，所以这矛盾的感觉让她更加不爽。
　　班里同学颇有默契地看着表倒计时。
　　“12，11，10，9，8，7，6，5，4，3，2，1！！！”
　　又是一声盖过一声的欢呼。
　　“国庆国庆！国庆国庆！”不知道谁带头喊了起来。
　　在欢呼声中，下课铃准时打响。
　　这刺耳的话语声中，铃声小得跟用纸巾裹起来了似的，闷闷的，可见大家声音有多大，情绪有多亢奋。
　　手机一阵振动，屏幕亮起。
　　爷爷发来消息问她等会儿还上不上课，她回复不上，爷爷说让她回去吃饭，看完信息她收起手机。
　　宣可敬背着书包火速闪现到她身后，“安啦，有啥事儿记得跟姐说。”
　　宋奥抿了抿唇，勉强笑了笑，“行。”
　　“卧室门一锁，世界就是你的地盘，你的地盘你做主。”宣可敬比了一连串怪异的手势。
　　哦，搁这儿干唱rap。
　　宋奥笑了，“必须的。”
　　“我要回去享受假期了。”宣可敬宛如脱缰的野马，“没有人可以打扰我。”
　　宣可敬是宅女，非常宅，平时很难把她约出来，一般情况下有谁约她，她都是一句：想在家躺着，不去。
　　“太兴奋了，兴奋得我呼吸困难，好久没这么兴奋。”宣可敬咳了两声。
　　“都快喘不上气了。”然后重重地深深地吸了两口空气。
　　宋奥指了指她的包，“你包里装的钢筋啊？这么压着当然喘不过气来了。”
　　“我靠，我就说……”宣可敬脱下书包带子，把书包搁在桌上，“没装什么啊，几本书，我没吃完的零食，下午买的水，还有我同桌的哑铃。”
　　？
　　“哑铃？”宋奥眼睛都瞪大了。
　　“嗯，她说送给我了，我就带回去咯。”宣可敬拉开拉链理了理书包里的东西。
　　宋奥还是有些惊讶，“她哪来的哑铃？”
　　“你忘啦？她是体育生，有这个不是挺正常，她现在换了更重的，这个轻的就给我了。”宣可敬说。
　　“好吧。”宋奥说，“你背前面吧，小心一个不注意把你勒死。”
　　整个包都在往下坠了。
　　“哦。”宣可敬双手穿过包带，把包牢牢抱在胸前。
　　“那我走了，我爸今天提前回来，他没带钥匙，我要回去给他开门。”宣可敬说。
　　“行，我晚上也回家吃。”宋奥说。
　　“拜拜，记得想我啊。”宣可敬送了个飞吻。
　　宋奥懒洋洋地抬起手，“拜拜。”
　　“呜呼！”野马话音还没落，人就窜不见了。
　　宋奥也要面对现实了。
　　不过面对现实之前，她还是想先发会儿呆。
　　班里只留下了个别住校生不急着回，互相说着话，宋奥不熟，再待下去多少有点儿不自在，看了看墨蓝色的天，叹了口气。
　　到家之后，宋梓鹤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他们小学每次放假都是中午就放了。
　　宋奥瞥了他一眼，进了房间。
　　“爷爷！宋奥回来了！可以吃饭了！”宋梓鹤朝着里屋吼道。
　　爷爷听到声音，从里屋出来准备往厨房走，“回来了回来了，洗手吃饭。”
　　宋梓鹤又扭头对着宋奥的房间吼：“宋奥！出来吃饭了！”
　　一听这种刺耳高亢还点名道姓的喊叫声，她就头疼，防止宋梓鹤又喊，她连忙道：“知道了！”
　　爷爷陆陆续续把温在锅里的菜端上桌，宋奥从房间出来，帮着舀饭。
　　“等你等的饿死了。”宋梓鹤不满意地橫她一眼。
　　宋奥把碗搁他面前，“饿你就先吃啊。”
　　宋梓鹤拿起筷子在桌上磕了磕，“你以为我不想吃？奶奶让我们等你回来一起吃。”
　　“这个时候这么听话了？”宋奥说。
　　他就是想逮着机会数落她的不是，他宋梓鹤什么时候这么听爷爷奶奶的话了？在学校惹是生非跟同学打了架，爷爷奶奶让他去道歉他都只会打滚撒泼，誓死不去，最后是两个老人家忙前忙后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
　　小孩儿多金贵啊，宋梓鹤给人打得鼻青脸肿，那小孩儿爸妈心疼死了。爷爷奶奶又是赔钱又是赔情又是赔礼，就差给人跪下来了。
　　就这样了，宋梓鹤还是不道歉。
　　因为什么原因打起来的，宋奥不清楚，爷爷奶奶没讲过，她也不惜的问。
　　但就宋梓鹤这性格，平时在班里称王称霸也是很正常的事。
　　奶奶当时跟宋奥说那小孩儿身体比较差，而且平时不爱说话很内向，所以不用明说，都知道极大概率是宋梓鹤先招惹的。
　　换句话说，如果宋梓鹤有理，就不会缩在家里学都不去上了。
　　宋梓鹤向来看见她就没好面色，还等她吃饭，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没可能。
　　这是利用好机会，方便多刺她两句。
　　“爷爷说我应该包容你，就算你比我大。”宋梓鹤洋洋得意道。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宋奥没心情配合他，只哦了一声。
　　今晚的菜很丰盛，白灼虾、水煮牛肉、辣子鸡和酸菜粉丝汤，都是爷爷经常做的菜，很拿手，很下饭。
　　宋奥吃了两大碗米饭，糯香糯香的米粒裹着麻辣的肉，一夹一口。
　　她吃饭快，家里基本都是她先吃完饭，平时她吃完就钻进卧室了，不过像今天这种一家老小一张桌吃饭的情况，每次她都会等其他人放筷子后再下桌。
　　明明坐得好好的，宋梓鹤小脑发育不完全似的，伸出腿在桌下踹了宋奥一脚。
　　非常用劲的一脚。
　　宋奥今天本来就窝火，他这一踹，心里的火势升高。
　　姐弟俩对视了几秒后，宋奥把凳子往后挪了挪，沉着脸说：“腿有病就去治，到处踹人，你是牲口？”
　　宋梓鹤的脸色变得那叫一个精彩，纯变色龙来的，憋红的脸白了白，白完了又憋红了。
　　爷爷视线在姐弟俩之间来回，“怎么了？”
　　宋梓鹤这下找到了浮木，“她说我，我只是想好心提醒她去洗碗。”
　　说完了好似回过味来，瞪了宋奥几眼，又不解气，拿着筷子砸向宋奥。
　　但他没瞄准，筷子从宋奥身旁擦了过去。
　　宋奥整个人都懵了，她火直接窜到脑门儿上去了，噌一下站起来走到宋梓鹤旁边，捞着他的后领把他提溜出来，也是动了些怒气，“你爹就这么教你的？我们家是这么教你的？忍你多久了，啊？”
　　宋梓鹤使劲挣脱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动，开始用求救的眼神看向爷爷奶奶，“我不要，宋奥打我，爷爷。”
　　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谁打他了？谁动手了？
　　宋奥也没跟他争这些口舌之快，一只手牵制着他，另一只手虎口抵在他下巴上，手掌掐着他脸颊上的肉，“再把外面学的那些东西带到家里，他们不管你，我就帮他们管。”
　　宋梓鹤哭声逐渐响亮，振得人耳膜疼。
　　还坐在桌上的两位老人后知后觉地走了过来，试图制止这场闹剧，爷爷把宋梓鹤圈在怀里，看了看宋奥，“你是姐姐，你大点儿，让让事儿，这本来没什么好大不了的，拌个嘴嘛谁家不拌嘴。”
　　奶奶刚想说话，但看了看宋奥的脸色，没说出口。
　　宋奥深深看了眼宋梓鹤，转身回了房间。
　　从床头柜里找出耳机带上，把音乐声调到了最大。
　　世界终于安静了。

　　时间快到九点的时候，爷爷敲响了房门，但因为敲得轻，前几声宋奥都没听到，后面加重了声音，宋奥才扯掉耳机起身开门。
　　爷爷环顾了一眼漆黑的房间，按下灯的开关，“这么黑，对眼睛不好。”
　　“嗯。”宋奥坐到床上适应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光亮。
　　爷爷也跟着进了房间，坐到房间里除了床和桌子外唯一的大件物品——一张木制椅子上。
　　“宋梓鹤这个年纪，也正是闹腾的时候，小鬼头，不值得你生气。”爷爷说。
　　“知道了。”宋奥应道。
　　爷爷看她没有刚刚那么生气，又继续说：“我知道你是爱护弟弟，但咱们也可以选个不那么激进的方式，是不？”
　　宋奥没回答，撇开眼睛，看向窗外。
　　爷爷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持续的不语，空气中只听得到呼吸声。宋奥不知道说什么，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席卷而来。
　　“你国庆回老家不？”爷爷问，“我和奶奶带宋梓鹤回去几天。”
　　宋奥没急着回答，她有些不知所措。以前都很少回老家，这次放假竟然破天荒地要回去。
　　而且她还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
　　“多久回去？”宋奥问。
　　“明早，还是八点那趟班车，你奶奶上周就想回去看看。”爷爷说，“你不想去就在家自己玩。”
　　看来不是一时兴起才做的决定，是早早就计划好了。
　　“我……”宋奥张了张嘴，心里有个声音已经帮她做了决定，慢慢挤出了几个字，“不回去了吧。”
　　爷爷点了点头，“反正你跟宋梓鹤在一块儿就没个消停，你一个人在家还清净些。”
　　宋奥嗯了声。
　　“你不回去就找你妈要点饭钱，家里也还有几桶方便面，饿了就弄来吃。”爷爷说，“哦，对，冰箱里还剩半袋饺子。”
　　宋奥又嗯了声。
　　等爷爷出了房间之后，宋奥还坐在那里。
　　从小到大的许多事铺在眼前，凑在了一起，和当下发生的一切混杂，眼前黑了一下，止不住地恶心和反胃。
　　几秒后，情绪褪去，她还是坐在那里。
　　时间不会停，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在你发呆的时候，在你无处遁形的时候，在你被一堆烦心事缠身的时候。
　　所以，很快，眼下又到了该躺在床上睡觉的时间。
　　宋奥作息不算多规律，但也不会熬夜熬到很晚。
　　她躺在床上拨弄了会儿手机，瞟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爬起来洗漱。
　　外面黑漆漆的，家人已经睡下。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走进厕所，关好厕所的门，站在镜子前。
　　拿起牙膏挤出一小坨在牙刷上，把牙刷塞进了嘴里。
　　毫无征兆的，清鼻涕混着眼泪低落在人中和嘴唇上。
　　她伸手揩掉，继续刷牙。
　　眼泪越流越多。
　　她缓了缓，等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才重新刷牙
　　回呗，她本来就没想回去。
　　爱回就回，关她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