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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不怀乡(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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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八年底,整个大周朝堂笼罩在真州事件和巨鹿风波的阴影中,议论朔风门的阴谋已经深入大周腹地。
从冬至宴饮归来后,这位擅长调和新旧两党矛盾的荣熹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愠色,人人都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君主即将下达强硬的军事指令——这也宣告着朝堂内的均衡即将被打破。
原本还有几分话语权的“主和派”旧党偃旗息鼓,没人敢在这个关头带头挑事,除了……彼时已经宣告告老还乡的三朝老臣司徒彰。
已经“告老还乡”的司徒彰自然不是来上朝的,他只是被当今太后姜妍请来叙家常的。
年初虞太后仙逝,一生不受宠的姜妍才得此太后殊荣。姜妍性格本就多愁善感,亲子荣熹又常年服侍在虞太后身边,荣熹掌握实权后,她还未享受到殊荣就病倒了,缠绵病榻的她只得和朝中唯一亲近的老臣司徒彰交流病友心得。
但饱经世故的司徒彰一靠近皇宫,就闻到了里头是什么味。
从皇宫回去后,司徒彰向荣熹上书,言辞激烈,坚决反对对月凉大规模开战。无人知道那封上书中提了什么忌讳,只知道一向温和敬重长辈的新帝大怒,质问一介平民司徒彰有什么资格上书,并将司徒家上下贬离元京。
此时,朝堂上下还无人知晓这位三朝老臣的最终结局。
但荣熹的命令已经下达,值此年关,整个泾西路却在如火如荼的招揽民兵——年前针对月凉边境堡寨突袭行动取得成效,白虎营顺利攻下了月凉边境的两座州城。
在军事上获得主动权的荣熹却并没有松懈,巨鹿宴饮后,他提出:为了年后深入腹地的军事行动能够顺利实施,整个泾西路必须在年前就做足后勤准备。
与此同时,乔相宜收到回信的一个星期前,在机关鸟中“杳无音讯”的曲晏清到达了泾西路边境。
西北的风干燥扬尘,将曲晏清的白衣染成了灰色。
他没有选择直接去贺州、普州、阙州这样的军事重镇勘察前线动向,而是选择绕路到了一个无名的边关小镇。
此刻,在碉堡残垣上徘徊的曲大师兄……身影黯淡的像只幽灵。
他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出场方式,嫌弃地拍了拍袖口。这时,一道轻柔缥缈的女声道:“曲君,你怎么停下了?”
“哼。”曲晏清道,“说是招揽,实际上是强迫。”
这一带的俯瞰点几乎都被风沙侵蚀得差不多了,只有方才的碉堡残垣刚好形成了一个缓坡,但也不足以望见全境。还好白天的日光足够充足,足够让烟波镜吸收能量,以便在夜晚行动时也能有准确的“视野”。
曲晏清远远望去,远处的建筑物上多了颗“星星”一般的锚点——那是烟波镜翻面时反射出的光。
“看来,这地方今年应该是不会下雪了。”他从高处跳下,将烟波镜收起,只清淡地瞥了一眼那建筑物旁的一道树影。
“曲君,你是想到什么了吗?”被翻过面的烟波镜不满道。
“没有。”曲晏清道,“我只是在想——他应该想不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是哦。”烟波镜声调骤然一变,“嘶……曲君。快把你那滴滴叫的小鸟关了!你倒是舒坦了,连着核心的我可快要被吵死了。”
曲晏清无视了烟波镜的诉求,只眉头微微蹙起,看向前方的目的地。
泾西路普州、容州、阙州、贺州等要作为白虎营的根据地担任指挥重镇,无法承载招揽民兵的要务,于是,三州交叉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竟成为了招揽民兵的根据地——有人发现这里地下水汇聚、植被生长茂盛,与周围山麓斜坡堆积的地貌区别开来,形成了自有生态体系的盆地。
这里人迹罕至,小镇的居民似乎因为边境的骚乱迁徙了,散乱的建筑中,一座残破的道观格外显眼。
再往前走三四里,便到了那些民兵被招揽的地点——乔相宜曾熟悉的老槐树上挂起了泾西路军队的旗帜,后方则是围绕空地和水源规划的整齐的营地。
偶尔,风中传来难眠的哀鸣声,这让曲晏清想起十几年前仙门中一些不好的回忆,微微有点不爽。
在此之前,他怀疑白露谷有叛徒——那该死的章长老绝对被收买了,在老狐狸不出山的情况下还敢公然跟自己叫板,无非是有人看不得白露谷“上下齐心”。所以,导致白露谷上下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消极避世”的曲晏清,此时必然不能出现在元京政治漩涡的中心。
曲晏清并没有救人的兴趣,他隔空弹了道光,烟波镜的镜面顿时恢复澄净——机关鸟喋喋不休的滴滴回音消失了。
“这样可以了吧。”在烟波镜恢复叽叽歪歪前,曲晏清松开了手,“集中精神,帮我找一样东西。”
他判断长乐镇附近一定有泉眼。否则乔相宜提供的线索连不起来,风物派唯一的遗物——那本奇怪的书,也没有合理的力量来源。
尽管现在的风和观已经和乔相宜描述的不大相同,但曲晏清依旧能感受到……风中传来的灵气的波动。
烟波镜像是被一种隐形的丝线牵引着悬浮在空中,镜身偏转了毫厘,随即镜面震颤起了波纹。曲晏清的掌心中出现了六道黯淡的锚点,霎时,一道黄昏般的日光从镜中射出,定格在了远处的一道沙丘。
“找到了。”烟波镜道,“曲君,快夸我。”
“行,没你事了。”曲晏清扬了扬眉,看向方才亮光标记的地点,打算让烟波镜再次闭麦,却听烟波镜不情不愿道,“别。你不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吗?”
曲晏清:“当然,这里很像元京。”
像元京曾高高挂起的……某个星象图。
看来风物派并不是隐退了,而是故意选了此地驻扎。
曲晏清瞳孔里的光线定格,烟波镜跟随他的视线翻转,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顿时多了一道平滑的、发光的“桥梁”。
烟波镜:“看,就说我还有用吧。这是用沙子做得,保你屁股不开花——啊——”
话音未落,曲晏清已经出现在了那头,从那发光的“桥梁”呲溜滑了下去。凹陷的地面卷起黄沙。烟雾中,曲晏清将烟波镜的镜面掰正,对着一块斑驳的石碑道:“干活。”
“等等,曲君。不要每次都这么暴力!”烟波镜被呛的半死的声音响起:“苍龙是温和的神明,这座模仿他的……阵法制造的基地……需要一点不寻常的方法才能开启。”
曲晏清不屑:“怎么做?”
“比如,你可以把我举起来。”
曲晏清一只脚站在石碑上,将烟波镜轻轻托起。
“对,就是这样,我需要看得更远一些。另外,动作稍微体贴一点——”紧接着,烟波镜感觉到了一道目光的威胁。
“如果不想镜面碎裂的话,后半句可以省略。我劝你,尽量少跟某人连线。”
“可是人家是女孩子啊。”烟波镜听起来快哭了,“乔君说,曲君你偶尔也要有点人情味,不然老在外面得罪人,我俩还要擦屁股的。”
“你俩……?”曲晏清心想。烟波镜什么时候跟乔相宜这么熟了?
曲晏清认为,自己和烟波镜也好,和乔相宜也好,都只是不小心掌握对方秘密,所以挟持对方性命相互合作的关系。但说来也奇怪,烟波镜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学会了乔相宜那套谄媚的行事,偶尔在共同行动中跟他撒起娇、攀扯起人情来,完全没了当年威胁要收回他身体控制权的气势。
但人情,偏偏是曲晏清认为最麻烦的东西。
曲晏清不予置评,无形表明了他的态度。烟波镜只好噤声,将“视野”投向远方。不时,镜面反射出微微波光:“对嘛,温柔一点。不需要很多,只需要……借一点水就可以了。”
说着,镜面锁定了远处扎营处——树下的一座老井,老井的影像清晰地浮现在镜面上,随即镜面起了层神秘的雾,一滴水从镜面边缘滴落到石碑上。石碑四周的砂石下沉,这时,有什么声音炸了一下,地面崩裂,露出了个漆黑的大洞。
沉闷的轰鸣声惊醒了远处的营地,很快引起了注意,营地的篝火亮起,有人从塔楼上望向这里。
烟波镜:“呀,看来我们被埋伏了。”
曲晏清一把抓住它:“闭嘴,还轮不到你发挥。”
石碑上延伸出了类似藤蔓枝条的黑影,缠住了烟波镜的镜边。霎时,一股巨大的牵引力从地底生出,将方才在石碑徘徊的人和镜一同拖入了无尽的深渊。
远处营地的士兵以为是敌营夜半突袭,战火蔓延到境内来了,一阵骚动后匆匆整队。“怎么回事?方才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塔楼上放哨的士兵揉揉眼睛,只看见方才发出轰鸣的方向黄沙褪去,那里只留下了个平整的沙丘。
“奇怪……那里,以前好像有个石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