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星的五十二天》白米加速中

1、露薇星的清晨有三秒钟是粉色的

　　星际联盟历 437 年，第七环星边缘，露薇星。
　　当地恒星“白藜”升起前，大气层里漂浮的硅酸盐微粒会被最后一道远紫外光点燃，整个天空像被轻轻抹上一笔稀释的草莓酱——持续时间恰好三秒。
　　三秒过后，天色恢复成温和的珍珠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予把这一刻叫作“开机时间”。
　　他站在废弃 B-12 号温室的门口，光脚穿一双被泥土染成灰褐色的软底鞋，右手悬在空气里，像在等一粒看不见的种子落地。
　　三、二、一。
　　粉色熄灭，林予睁眼，掌心向上——那里躺着一枚针尖大的黑蓝色种子，像被谁偷偷捏碎了的午夜。
　　“今天第一个情绪，是‘失眠’啊。”他轻声念出，仿佛怕吵醒温室里尚未发芽的寂静。
　　半小时后，林予把“失眠”种在 3 号培养皿。培养皿用的是最普通的火山砂，掺了露薇星本地苔藓——那些苔藓在夜晚会发出类似旧时代霓虹的冷绿光，像给土壤镶了一圈细小的护栏。
　　林予没有开灯。他让山雀落在自己肩头，银喉长尾山雀的精神体只有巴掌大，尾羽却拖出细碎的磷光，像一条被揉皱的星河。
　　山雀歪头，把喙贴近主人的耳垂，发出“滴——”的一声轻响。那是记忆储存完毕的提示。
　　林予拍拍它，让它把昨夜从城市另一端叼回来的“失眠片段”归档：
　　——某个不知名的女孩，在凌晨两点零七分，把终端调到静音，给已读不回的对话框打下一行“晚安”，又默默删掉。
　　那一瞬的情绪，被山雀剪成三秒长的无声胶片，如今埋进土壤，成为种子破壳的养料。
　　林予做完这一切，才抬头看温室裂缝的天窗。
　　外面，治安官的巡逻艇正好低速掠过，银灰色机身在珍珠白的天幕上留下一道笔直的冷凝云。
　　他知道那是谁。
　　沈砚，退役哨兵，现露薇星唯一治安官，兼任“星尘花房”尚未签约的保安。
　　他们还没说过一句话。
　　沈砚在驾驶舱里把五感调到“共享·弱档”。
　　这是他在边缘星养成的习惯：让听觉与视觉短暂接驳到公共频段，像把雷达调到最轻的回声，既不会炸碎自己的神经，也能第一时间捕捉“异常能量波动”。
　　波动来自 B-12 温室。
　　数值低得可怜，却带着一股陌生的“情绪重量”，像把羽毛浸了水，再悄悄按进心脏。
　　黑足猫的精神体缩在副驾，尾巴缠住操纵杆，尾巴尖微微发抖。
　　沈砚伸手揉了一把猫耳，声音低哑：“别吵，只是生活系异能。”
　　猫不信，竖瞳里映出那道裂缝天窗——里面站着一个人，肩落星河，脚陷泥土，像一株逆生长的植物。
　　沈砚把巡逻艇悬停，打开侧窗，让露薇星稀薄却甘冽的风灌进来。
　　他闻到火山砂、冷绿苔藓，以及一丝难以命名的夜凉。
　　那是“失眠”的味道。
　　哨兵的嗅觉把味道拆成数据：0.7 毫克的褪黑素残留，3 微升未干泪液，以及 0.05 赫兹的孤独。
　　沈砚关闭共享，把数据写进航行日志：
　　【地点：B-12 温室】
　　【异常：未知生活系异能，情绪权重 1.2，无害】
　　写完，他却没有立刻离开。
　　黑足猫把爪子搭在舷窗，冲温室方向发出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喵”。
　　沈砚听懂那是“想靠近”。
　　他犹豫两秒，最终把巡逻艇降落在温室背后的荒草地，离天窗直线距离五十米。
　　舱门开启，猫先落地，尾巴笔直如旗杆，一路踩着晨露，朝银喉长尾山雀所在的位置潜行。
　　沈砚没叫住它。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露薇星本地植物“苦荬”卷的，尼古丁含量极低，只够让哨兵在清晨保持“不打扰任何人”的清醒。
　　烟雾升起，被珍珠白的天光稀释。
　　沈砚远远看见温室里的人弯腰拾起一把小铲，动作轻得像在抚摸谁的额头。
　　那一瞬，他想起退役典礼上，军部把牺牲队友的铭牌递给他——自己也是这么弯腰，接过，不发出一点声音。
　　烟灰落进草地，被露水裹住，熄灭。
　　黑足猫停在温室门口，蹲坐，尾巴绕爪，抬头看山雀。
　　山雀从林予肩头飞下，落在猫面前，像把一团星光放在一小团黑夜跟前。
　　两只精神体相距十厘米，同时歪头，动作整齐得可笑。
　　林予终于注意到门外的不速之客。
　　他先看见猫，再看见猫背后五十米外那道高而安静的身影——对方没穿治安官制服，只一件深灰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旧式军用终端的银环。
　　林予不认得那张脸，却认得对方站姿：
　　脚尖外展十五度，重心落在右脚，左手拇指与食指虚合——随时可拔枪，或收枪。
　　标准的“退役哨兵待机”。
　　林予把铲子横握在胸前，像握一把并不存在的手术刀，冲远处的人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很轻、很短的招呼，意思仅限于：“我看见你了，但我不会邀请，也不会驱逐。”
　　沈砚回以同样的点头。
　　下一秒，他抬手，把烟蒂摁灭在随身携带的金属盒里，转身走回巡逻艇。
　　黑足猫最后看了一眼山雀，也掉头跟上。
　　起飞前，沈砚打开公共频道，留下一句例行通报：“B-12 温室，安全，无许可需求。”声音低哑，像火山砂上滚过的小石子。
　　林予听懂了——那是对自己说的“早安”。
　　上午九点，露薇星政务厅刚上班，林予的终端跳出一条未署名消息：
　　【露薇星治安官办公室：即日起，B-12 温室列入常规巡逻点，无需回应。】
　　林予盯着那行字，把指尖在裤缝上擦了擦——那里还沾着一点“失眠”的火山砂。
　　他转身回到 3 号培养皿，看见黑蓝色种子已经裂开，探出头发丝细的银白根须，像一条刚醒的月光。
　　山雀落在盆沿，轻轻啄了一下根须，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那是植物对精神体的第一声回应，也是“星尘花房”正式营业的提示音。
　　林予呼出一口气，把音量调到最小，对着空无一人的温室说：“今日现货，‘失眠’一株，功效：让睡不着的人，做一场有光亮的梦。”
　　他把标签手写完毕，贴在培养皿外壁，又补了一行更小的字：“非卖品，仅供展示，感谢治安官先生远程护航。”
　　写完，林予抬头，看见天窗裂缝里漏下一束新的阳光，正好落在标签上，把“治安官先生”四个字照得微微发烫。
　　他忽然想起学院导师说过：“生活系异能者，最忌把情绪据为己有，你要做的，只是把它们种下去，再等风带走。”
　　林予不知道风什么时候来。
　　但他确定，今天的第一阵风，已经随着那艘银灰色巡逻艇，掠过温室上空，带走了“失眠”里 0.05 赫兹的孤独。
　　——第一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