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梦师笔录》清肄

49、城深旧梦长

　　唐砚知挑眉看她，等她继续说。
　　“蒲落，扶雪失踪的原因和细节我们不得而知，只有他知道，所以……”
　　唐砚知瞬间领悟她的意思，接口说道:“所以……你猜测掳走扶雪的人和李彩欣的人可能是同一个人？想以扶雪的经历看看是否对案件有所帮助？”
　　“正是此意。”
　　“蒲落生性偏冷，他不一定会说。”
　　案桌上堆了许多废掉的画卷，姜蕖由此联想起李彩欣家中的那些画，不由得怅然，轻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试一试。”
　　天未黑尽，高耸木瓦沿壁之中被天边一抹橘红穿过，直直地打在轩窗上，既而又穿过缝隙落在姜蕖发尾上，折射出一抹极亮眼的金黄色。
　　唐砚知恍惚，似乎从这一幕中看到了曾经的江千衿。
　　哦，那不是恍惚，这就是她，即便容貌不是从前，但举止神态从未改变。
　　他蓦然有点心伤，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她究竟受了多少的苦。幸得老天垂怜，又让他再次遇见。
　　见他垂眼看着自己，神情哀愁，姜蕖不知何处“惹”到他，竟又让他这般感伤。
　　“砚知？你怎么了？”
　　唐砚知回神，有些喜极而泣，“无碍。”
　　“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找蒲落？”
　　“明日吧。”
　　“好，那我先回去了。”
　　送走唐砚知后，本以为会休息一会儿，但此时又来了不速之客。
　　是知璃，彼时的她，似乎也是心情惆怅。
　　姜蕖迎上去便闻到了酒味，又见她目光迷离，似乎是有些醉了。
　　姜蕖赶紧她领进来，特意找了一处偏静的厢房，上了一壶好茶。
　　“喝点吧，解酒的。”
　　“我没醉。”知璃透着光看她，眼神波动却看不清情绪。
　　所有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于是，姜蕖也没有揪着不放。“姑娘今夜找我，是有事？”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知璃单手撑着下巴，眼神逐渐涣散，话多了起来，醉态尽显无余。
　　“我只是……只是有点累。”
　　姜蕖不清楚她的来历，但跟言靖打交道的又非闲暇之辈。如今能如此不设防地在一个不熟的人面前醉成这样，她唯一想到的，就只有假醉。
　　即便她装得很像，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
　　“那姑娘愿意说说，何事让你这么累吗？说不定我能为你分担呢。”
　　闻言，知璃转眼看她，不足两秒，噗嗤笑出声。
　　似乎笑她多此一举。
　　随即她低头趴下，慢慢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姜蕖吹灭烛火，走时还把门合上并告知小二，别让旁人进去。
　　“你的家人呢？为何流落至此？”古姝尚在年幼，她生性良善，遇到了天寒交迫的言靖。
　　画面一转，来到了溟阁。
　　“此药是忘却你所有过往，只为重塑古姝的人生。”
　　一支玉兰花瓷瓶递到她面前，是阁主。
　　她的过往又是什么？来不及细想，画面又变了，是八年后的榛州。言靖单手捏着她脖子，他眼里的憎恨的火把她灼伤。
　　“是你！是你杀了古姝，是你一把火害了百条人命！”
　　她在梦里挣扎着醒来，夜浓得深沉，她惊了一身汗。
　　走上溟阁这条路，当初的原因为何，她已然想不起。为了不被溟阁抹杀而活下来，她只能不停做任务直到走到无人可动摇的地位。
　　以往，除目标是恶人的任务，其他无辜人命她从不接手。古家那次，她像是被迷了心窍，造了如此多的孽。
　　许是当初学着古姝，融着她的人生，知璃都能梦到对方的过往。
　　故此，噩梦不再放过她，像冤魂索命，每晚让她夜不能寐。
　　榛州。
　　自从扶雪出事之后，蒲落一心都在照顾她身上，除了日常需要进山采药，他几乎不再来茗品楼，亦没有接单进山找药赚钱了。
　　而扶家人也渐渐接受了他的所为，故此，只要去扶家便能找到蒲落。
　　姜蕖就此来到了扶家门口，静候管家传话。
　　不一会儿，得了应允，姜蕖才随管家进府。
　　扶府宽阔，连去客堂的回廊都绕了几圈。
　　毫不意外地，扶雪和蒲落都在。
　　经过一月有余的时间精心休养，扶雪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连气色都红润健康许多。
　　蒲落扶着她落座，又将披风搭在她身上，神情漠然，虽不言语唯有看向她目光柔情举止温柔。
　　扶雪脸颊通红，似含羞带怯。
　　“看来，扶小姐恢复得不错。”姜蕖笑着说。
　　扶雪点头，看向姜蕖，说道:“一直在病中没空去茶楼多谢姜姑娘呢，姜姑娘前些日子送来的话我很喜欢。”
　　扶雪出事后，姜蕖送了她一幅画，那副画是她曾经畅想的美好生活，有蒲落有家人一同赏雪的场景。
　　“比不上山珍海味，也不是特有吃食，只是想让你开心。”
　　这是姜蕖的目的，可见，效果还不错。
　　“谢谢，我很开心。”扶雪莞尔一笑，既而又抬眼看她，问道，“姜姑娘此行前来，是有要事？”
　　提及重点，姜蕖看见蒲落紧盯着自己，眼神淡漠，神情麻木。
　　姜蕖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她心里踌躇不决，很是为难。
　　扶雪似乎看出她窘迫，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她抬起手肘推了一下身边人，身边人眼神松动，终是缓和下来了些。
　　“怎么了姜姑娘？”
　　姜蕖深吸一口气，决定表明此次来意。
　　果然，扶雪听闻来意，又提及起那段痛苦的经历，她身上打颤发抖，眼神痛苦无措。
　　蒲落连忙将她入怀，轻轻抚着她的背，用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轻唤她。
　　“对……对不起，扶小姐。”姜蕖的确没想到，那件事对她阴影如此之大，“此事就算了，不要再回想了，你……你不要难过。”
　　蒲落刚想下逐客令，但怀里的人紧拽着他，大口地喘气，直至呼吸平稳，恢复正常。
　　“抱歉……姜姑娘。”扶雪喝了一杯水，心情得以平缓。
　　“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既如此，姜蕖也没有再追问的必要，当下她的状态，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姜蕖从扶家出来的时候，天色与来时无异，只是心情，不似刚来时般轻松。
　　她一踏出扶家，便见到，在门口的唐砚知。
　　“你怎么来了？”
　　“知你在此，便来瞧瞧。”唐砚知上前迎她，见她神色落寞，问道:“不顺利？”
　　“扶雪状态不好，不能提及，蒲落不愿意说。”
　　“不必灰心，说不定来日他便愿意说了。”唐砚知了然，他想起派人去查的线索，又说:“其实，木槿这孩子的案子可以结了。”
　　姜蕖震惊地转眼看他:“你查到了？”
　　唐砚知点头，道:“其实这个案子并不难查，根据死因来推断凶手，那枚插在木槿后颈的毒针与之前下人和丫鬟被杀的毒针别无二致，其边上细小花纹是来自瀚州一组织特有的标志，江湖中人无人不识。”
　　姜蕖认真倾听着，忽觉鬓边一凉——原是横斜的枝桠勾住了她发丝。她正要抬手，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斜里探来，月色袖口掠过她眼前，带起松木清冽的气息。
　　唐砚知为她掀开青柳，微微斜身，垂眼看她，掺着柔情，又继续说道:“溟阁，是一处花钱就能探到任何情报秘密的组织。花钱办事，本是江湖中正常不过的交易，但溟阁里面异世人才居多，探取到的秘密神秘到难以想象，故而，他们组织会向外界广贤纳士。但为达目的，里面也有人会不择手段。”
　　木槿虽年幼，但因为她从小身在中草药之家，父辈是靠挖药卖草药起家，她身为女儿身，并不被家里重男轻女的双亲看重，于是她从小便被当作药蛊，一遍又一遍地试药，小小年纪就已是草毒不侵之躯。
　　这便是她被溟阁盯上的原因。
　　而自从弟弟出生以后，她便更不受重视，整日只能待在药房里抓药。
　　“难怪发现尸体那日，木江楷痛苦得那般大声却执意不肯将她带回家，扔在山上草草埋了了事，难怪她娘亲也并未露面。”姜蕖唏嘘间尽是难过。
　　“此次被溟阁抓走不到一个月便横死野外，兴许是在溟阁发生了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最终的悲剧已经酿成。”
　　两人并齐走着，姜蕖得见旁边河水清澈，河面上倒映着两人身影，颇为有趣，她倚靠着栏杆，听闻着结局，一时缄默。
　　唐砚知知她心绪，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她。
　　稍过一会儿，她问道:“那木家人怎么说？要去溟阁追问结果吗？”
　　唐砚知遗憾摇头，“一听闻要花钱花时间去遥远的瀚州追寻个结果，他们默认拒绝了，正常公布死因即可。”
　　姜蕖心叹这为人父母的狠心，更加同情木槿。
　　“其实，身为州府地方官，且在当下有证据在手的情况，我倒是可以派人去溟阁传话，让他们来此公堂对症。即便是江湖组织，也不应逃出律法制裁。”
　　唐砚知见姜蕖眉头松动，自己心里也松了口气，“且当是为了那可怜的小孩一个交代了。”
　　姜蕖听此，不由得心中流淌暖意，她愈发觉得，眼前人仍跟初见时一般，和煦且温柔。
　　她是这么想的，于是也这么说出口了。
　　“一样的？”
　　姜蕖突然不想他得意，话至嘴边转了个弯腰又说:“其实还是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你没有那么文绉绉，只喜欢说大道理的空话了。”
　　如此直白，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