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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槲寄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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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细细的,风一吹,晃晃悠悠落下,连时间都变得缓慢。纷纷扰扰不见,世界空旷到只剩下眼前人。
一定是气温导致她迟钝,迟钝的行动,迟钝的语言,还有更为迟钝的思维。
其实话已经很明朗,但余地还在。
回忆蜂拥而至,茫茫白色中,有个绿色光点,让她想起梧桐叶片掩映之下的背影,和他后领坠着的那枚蜻蜓。
从那时的雨到眼前的雪,整整跨越了三个季节。
原来,他们认识这么久了。
雍嘉岁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
“说吧,这次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帮忙?”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不要再说什么合同和报酬的事情,我会觉得很……受伤。”
朋友之间帮忙不需要报酬,这与他的认知相悖。但与他意志相同的,是他不想让她感到受伤。
他静静地看着雍嘉岁,那笑容在冰天雪地里十分灼人,他像是被烫到,避之不及地垂眸,而后也轻笑:“是,朋友。”
听他承认“朋友”,雍嘉岁的情绪终于落地。
某种隐秘的期待像飘忽不定的雪,静静地归于尘埃。
意外的,她竟然觉得轻松。
从铁塔下来,雍嘉岁遇见一位熟人。
其实并不确定的,因为她上次见到傅宝珍,还是去找雍嵘的时候。傅宝珍比她高半个头,看她的时候下巴扬起来,更有高高在上的气势,以至于雍嘉岁记忆里的面孔有些扭曲,因此,也多看了两眼。
“怎么了?”Lawrence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许天意正好看过来。
他对许天意印象不佳,但张世稀说过,女人之间的友谊,他不懂。
出于尊重,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不用了。”雍嘉岁笑说,“现在,我就不欠你啦。”
Lawrence有些后悔,想着是不是该把这笔账赊到很久以后。
他急于求证,证明朋友的身份不是托词,于是犹豫着开口:“明天……一起吃饭?”
“明天不行。”
“那后天?”
“后天也不行。”
接下来的十天里,她都没有休息日。
他有些苦恼这样的疏离,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
下一秒,雍嘉岁给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解决方案:“但是我可以陪你做点别的。唔……明天下班,一起散步?”
怔忡的几秒里,她还在絮絮解释着原因:“我作业卡住的时候,都会出去走走。如果卡住的时候去吃饭,脑子就不会再转了。我想,散步比吃饭更有助于帮你找灵感。”
他微蹙的眉头松开,落雪融化在眉宇间。
“明天,我等你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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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wrence第二天没能如约出现。
四季度业绩不太理想,店长又在这个节骨眼离职。徐知慧接替她职位,盘点库存的时候发现对不上账,直接报了警。
焦头烂额之际,接到雍嘉岁来电,她才想起自己失约了,而现在赶过去已经来不及。
“没事啊,你那边怎么样?”她停顿片刻,听筒传来绿灯亮起的倒计时,踢踢踏踏响。
“咸吻离你们店不远,我们可以在中间的某个地点碰头。”
楼下警察还没离开,徐知慧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扫一眼清点时的狼藉,苦笑:“我大概要到明天天亮才能出店了。”
“很麻烦吗?那你岂不是还没有吃晚饭?”雍嘉岁没多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到。”
说完,挂断了电话。
半小时后,她提着打包好的晚餐站在店外。
这条街上的每一栋楼都被精心装饰过,有的用灯串包裹成巨大的礼物盒,有的挂上珍珠和品牌logo,美仑美奂。
Moi的圣诞装点在一众各显神通的品牌里显得中规中矩,只在楼外挂了一个巨大的槲寄生花环。
仔细看,能发现其中的巧思——那些红彤彤的小果子是用亚克力做成的透明宝石,包裹着的灯泡缓慢闪动,像在呼吸,形成折射光芒的效果点缀其中,相当可爱。
她拍下来,发给Lawrence。
【嘉岁:你是不是就在这个圆圈里?】
他没回,楼上的窗户却突然开了。
Lawrence探出头来,朝她挥挥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只有你在的地方有光啊。”她仰头笑起来,提着牛皮纸袋给他看,“不饿吗?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牛皮纸袋晃了两下,他受她蛊惑,竟然真的闻到食物香气,肚子很知趣地咕咕响。
徐知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当时整理手稿太过投入,没有听见大门落锁的声音。匆匆下楼,还没开灯,他在黑暗里看见她的轮廓。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锁在店里,但却是第一次从内向外,看清这个世界。
他时常会沉浸在工坊里,店员都知道,也从不打扰。第二天一早,Moi照常营业,他要么带着兴奋的大脑和疲惫的身躯赶回公寓休息,要么就蜷缩在沙发上小憩,和楼下的人互不干扰。
隔着玻璃,街灯朦朦胧胧,她也看见店内走动的身影,提着纸袋小跑过来。
直至在他眼前停住,笑容格外清晰。
“上次路过发现有薯饼卖,所以今天你说没吃晚饭我就想到这家了。”她取出来,递到他眼前,“尝尝看?”
他接过来,没有如她预料那样,大口大口吃完,而是问她想不想要热红酒。
“不是说要忙到天亮?”
现在去集市买到热红酒,以他们散步的速度,大概要耗费一个多小时。
她回绝:“还是不耽误你时间了吧。”
“不耽误。”他侧身让出位置,请她进来。
猜到她会来,他早早煮好了酒,查资料的时候三心二意的,总觉得自己在等她。
雍嘉岁跟着他上楼,热红酒的气息飘出来,她很惊讶:“你会煮吗?”
他不会告诉她,这是刚学会的技能,“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地面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稿纸,上好色的,只有线条的,各式各样,以沙发为圆心展开。
书桌周围倒是很干净,像是清理过,纸笔都井然有序。
她无从下脚,站在书桌旁,问他:“这里能坐吗?”
Lawrence毫不掩饰失序的状态,让她随意,而后放下纸袋,去吧台倒酒。
等待的间隙,雍嘉岁打量起这个空间。
圆弧窗和他之前发过的照片一样,槲寄生绕成的圆圈里,埃菲尔铁塔的灯正噼里啪啦闪。
他似乎偏爱木色围合的空间,桌子对着一整面书柜,很舒适又适合办公的空间。
Lawrence递来一个玻璃杯,提醒她:“暖暖手。”
她捧着杯子,问他今晚是不是要忙着对付这些图纸。
“如果只是整理图纸的话,我帮你捡完,是不是你就能回去休息了?”
好像在她的世界里,朋友就该互相帮忙。
他十分享受她的善意,又或者说,其实是付出。那是一种被在意的感觉,就像她在意他没有吃晚餐,在意他能不能早点得到休息。
所以即使薯饼和汉堡已经受潮变冷,即使她整理完他也无法得到休息,他仍然没有告知事实。
Lawrence看她半蹲在地,这边拾两页,那边拾两页,就像当初他从大脑里摘出那些灵感碎片。
直至某处,她停下动作。
“累了就休息,我吃完了慢慢收。”
雍嘉岁摇头,举起其中一张问他:“这是不是上次我去你家,你画的那张?”她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设计的是麦穗呢,原来是月桂叶啊……”
“My Sui?”
“不是my sweet,麦穗。”她纠正,随即无奈地看向他,“麦田里的麦子,见过没?就是那种,丰收的时候,被压弯的、黄澄澄的麦穗。”
他望着灯下的脸,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两种冠的对比。
月桂叶薄而皱,用偏冷的金色,可以兼具神性和柔美。而麦穗沉甸甸的,是不与生俱来的厚重,和更多的材料匹配。
他又一次被击中。
只不过上次是因为外貌,这次是因为表达。
雍嘉岁看他不说话,还以为触及了他作为设计师的脆弱灵魂,只好小声自言自语:“虽然标注了作品名,我还是觉得,更像麦穗。”
在他之前,她没见过进入忘我状态的人。
不便打扰,也无法独自离开,她整理了大半图纸,伸伸懒腰,窝进沙发里。
小壶里的酒被她喝掉大半,整个人暖烘烘的,连毛孔都张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条毯子,而毯子一角,是Lawrence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醒了?”他半蹲着,给她掖被子,“天还没亮,再睡会儿,晚点我送你回家。”
空气里还残留着酒精挥发的气味,微酸,带着点橙子的香气。
他们隔得好近,雍嘉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他也很专心,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好像真就只想给她盖被子。
可是那么近,她很难不注意到他颤动的睫毛。
鬼使神差地,雍嘉岁微微侧过脸,嘴唇在他跳动的眼皮上碰了一下。
他猛然抬眼看向她。
雍嘉岁心虚,视线飘飘忽忽移向窗外。
点缀在槲寄生里的亚克力灯还在闪,她突然福至心灵,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他们说,在槲寄生下的两个人必须要接吻。”
他好像不信:“是吗?”
“嗯。”雍嘉岁看着他,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哈利波特》就是这么演的。”
Lawrence转身,去够茶几上冷掉的热红酒。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哈利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