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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织金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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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门打开,Lawrence裹上浴巾,塞了一条旗袍给雍嘉岁。
她拎着旗袍进了卫生间。
橘粉色的织金锦,被切进窗的阳光一照,流光溢彩。
她抬眼,镜子里的人很陌生。穿惯了黑白灰棕,不大习惯跳脱的颜色。不过明亮的颜色细看也有优点:至少衬得她气色极佳。
余茵身量比她小一些,她穿着稍稍有点绷。雍嘉岁侧身,检查衣服是否服帖,却发现左边耳洞是空的。再一摸,右边的仍在。
经过落水那一遭,她也不太确定耳钉是在开卡槽的时候就忘了戴回,还是挣扎间落入了湖中,又或者是被头发勾落,掉在房间某处。
Lawrence敲门,问她:“换好了么?可以下去吃早餐了……”
声音隔着一道门,像隔一段遥远泛黄的旧时光。
她抚着右耳那枚旧耳钉,想起它的主人。
那时外婆还没老,也爱穿旗袍。老式面料用老式做法,扣子从身侧一颗颗延伸到领口,要很久才能扣完。然后是梳头,从前往后,一下一下理顺、梳通,像是要用那一把梳子,慢悠悠地整理她柴米油盐的生活。
小嘉岁最喜欢看外婆对镜梳妆,小手捧着脸,仰起头,一脸憧憬。
外婆偶尔分心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笑起来,而后弯下腰,木梳从她头顶划过,她便痒得缩起脖子咯咯笑。
“等我们嘉岁长大,外婆就用这把梳子送你出嫁好不好?”
“出嫁是什么?可是我不想要梳子,我有梳子了,和芭比的一样,是粉色的呢!”她不执着于答案,在她眼里,出嫁和出去玩大概也差不多,于是摸着外婆耳朵上的小银环撒娇,“外婆,我出嫁的时候想要这个圈圈。”
“为什么呢?”
“因为圈圈漂亮,外婆戴圈圈就很漂亮。”
外婆又笑:“好,好,这个圈圈留给我们嘉岁做嫁妆,外婆再给你打一套新的圈圈,金黄金黄的,比这个还漂亮!”
她坐在小木凳上,笑盈盈的,外婆也笑盈盈的。
不多时,外公敲着门催促:“我早点都买回来了,你衣服换好没有?嘉岁,跟外公下楼吃早点喽!”
“好了,就来。”
Lawrence斜倚着门框,百无聊赖地等,却在那人出来的时候直起身来,目光紧随她身影。
她垂着头,一边向外走,一边随手将头发绾在脑后。
他早说过,钻石不衬她。雍嘉岁是天生的焦点,就该用浓墨重彩作配。他起身,跟了上去,可她却换了方向,转向另一边。
“在找什么?”他问。
她没抬眼,摩挲着空空的耳洞回了两个字:“耳钉。”
Lawrence一手揣兜,偏头看了她一眼。
右耳一枚银质耳钉,看成色挺旧的,算不上老物件,不值钱。
“回巴黎我送你一对。”他顿了顿,又说,“或者,吃完下船去买一对。”
“啊,那倒不用。”她抬眼看着他,浅浅笑了下,“想找到是因为耳钉是外婆给我的。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在房间里弄丢的,要是掉进了湖里,可能……”
她想起外婆念叨过的说法,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可能是它替我避灾避祸吧。”
出了房间,冷风扑面。
雍嘉岁裹紧坎肩,问他:“我的衣服也丢了么?”
挂在房间里,一晚上下来也该半干了吧?实在不行,用吹风机冷风再吹吹,也能勉强穿。
“先吃饭,你不饿么?”他脱了外套往她身上一罩,像承诺又像安慰,“不会让你工伤的,也不会让你有任何财产损失。”
长外套带着他的体温,停留的时间很短暂。风一吹,裙摆飘飘荡开,露出光.裸的小腿。
她加快脚步,试图缩短在外吹风的时间,却险些在下楼时崴脚。
“你先别动。”Lawrence叫住她,撑着栏杆往下一翻,跳到她前面,而后微微仰头,朝她伸手,“来。”
冰凉的手指搭进温热掌心,雍嘉岁侧身低头,踩稳了才移步。她有只鞋掉进了湖里,没法再穿,脚上这双缎面高跟也是余茵刚刚让人送上来的,尺码不合,因此走得很慢。
他极耐心,替她紧紧盯着脚下:“下来的时候小心点,这边有水。”
即使到了甲板上,他也仍然握着她的手。
雍嘉岁有点好笑,问他是不是怕她摔倒了要赔钱。
“你摔进湖里我都能下去捞你,还怕赔那几个钱?”他睨她一眼,“没良心。”
她把这句话记下了,吃饭的时候连连给他夹菜,直到他又一次望过来。
雍嘉岁嘴角一勾:“昨晚辛苦了,多吃点,补充体力。”
他最讨厌烫干丝,餐桌上几样点心,就干丝没动过。她像看不懂似的,一个劲往他盘子里添。
Lawrence不语,默默移开餐盘。
“嘉岁今天不着急赶回学校吧?”余茵也看了过来,征询她意见,“要不,我们今天卢塞恩看看爷爷奶奶?多玩几天再回去。”
“妈……”
他刚开口,就被余茵眼神威胁:“我在问嘉岁。”
说着,又往她杯子里添了点茶。
她斟酌着,思考拒绝的理由。一垂眸,橘粉映入眼帘,雍嘉岁扶了下杯沿,笑说:“可是余阿姨,我这样……”
余茵打量一眼,了然于心,转头出去了。
雍嘉岁:“你当时可没……”
Lawrence:“我当时不知道……”
她抿唇,等他先开口。
“这次是我不对。”他举起手,做投降状,“这样,你去一趟,报酬翻倍,行不行?我意思是……”
他后面说的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雍嘉岁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他。
确实是很丰厚的报酬。只要再早一天,她想,她会欣然同意。
那双眼睛里装着她,十分诚恳,但在此刻的她看来却实在残忍。
怪得了谁呢。
船体随水波晃动,她整个人也轻晃一下,转头拿起差点碰洒的茶杯。
“来看看这个。”余茵捧着两个小盒进来,打开推到雍嘉岁眼前,珠光甲面点点其中一个,“我是觉得这套粉绿翡翠的耳环最搭你身上这条裙子的了。
但是年轻人嘛,可能会觉得翡翠老气。所以呢也可以试试看珍珠的,不过我放在船上这套不太好,塑料珠子涂皮珠,唯一亮点就是设计了。你学这个的,你懂,他们就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样,你挑一套,就当阿姨送你的见面礼。”
雍嘉岁没想到,余阿姨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抿唇,不自觉转动着手里的茶杯。
“试试。”余茵拍拍她手背,“别担心,你的衣服已经在洗了。主要是现在商店还没营业,不然我就买好让人送来了。”
她推脱说太贵重了,不敢收。
“阿姨的好意我心领了。待会儿不是要下船么?这里也没别人,我把这只耳钉取下来就好。”
“姑娘家家的,自己漂亮就好了呀,哪里需要在意有没有别人。”余茵取下翡翠耳环,走到她旁边,“你自己不挑,我就帮你选了。就这套吧,这套是我挣钱后给自己买的第一件首饰,今天送你了。”
右耳的银针被取下,换上的耳环轻扯着耳垂,有些微坠感。
很像她第一次换上耳钉,外婆轻轻捏她耳垂的感受。
“去看看,喜不喜欢?”
“不用看了,我很喜欢。”她道谢后,又轻声说,“余阿姨……跟我外婆很像,都能把日子过成诗。”
“这么高的评价?”余茵笑起来,“那有机会我要回扬州看看她老人家。”
“好。”雍嘉岁说,“到时候我给您当地陪。”
“行啊,先陪我逛逛卢塞恩吧。本来呢,昨晚是想开船去洛桑的,不过……”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从日内瓦过去也不算太远,正好到了可以尝尝奶酪火锅和樱桃白兰地,都是当地特色。”
“好,听您安排。”
餐厅里光线很好,太阳隔着玻璃一晒,身上都暖洋洋的。
Fred不在,雍嘉岁陪着余茵多聊了几句,Lawrence则在一旁,边听边吃三丁包,偶尔夸一句余茵手艺没有回潮。
她每每看向他,他都会回应,有时候含着包子冲她一笑,有时候斜靠着扶手,学着她的样子挑眉,以至于雍嘉岁恍然生出一种错觉——他们已经很熟悉,熟悉到一起吃过很多次饭,走过很多座桥。
会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因为余茵正说到卡佩尔大桥起火。
“那年他还在我肚子里呢,转眼都过了二十多年。”
“老掉牙的故事了,每次回去都要拿出来说一说。”Lawrence告诉她,“我倒是更喜欢水潭边的大狮子。”
雍嘉岁正要问是什么狮子,服务生带着她烘干的衣服进来了。
她换好回来,隔着门听见两人的争论。也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没来得及离开。
等到两人偃旗息鼓,雍嘉岁才推开大门。她在Lawrence身旁坐下,掩饰般端起茶杯,一口饮下。
凉透的魁龙珠泛起苦味,她微微一笑,看向他:“不是要去看爷爷奶奶吗?走吧。”
下船后从码头下车,一直到抵达卢塞恩,她脑子里都是那句:她爱的是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