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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开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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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嘉岁解决问题向来直接。
她不像Lawrence,能学刘备三顾茅庐。
就算她有耐心,也没时间浪费。
之前他提过一次,圣诞节和家人有一次聚会。按照约定,雍嘉岁需要陪同到场,这也是他强调要“说服”父母的原因。
也提起过,如果顺利,过年的时候可以借口她回家而缺席,承诺的尾款照付。
她倚着车窗玻璃,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一路上,雍嘉岁都在脑海里假设,他的父母会有多难“说服”。
是古板传统的守旧派,还是貌合神离的笑面虎?伪装情侣应付而已,还需要提前彼此了解做好功课,不知道会严肃到什么地步。
她也怀疑过。
在父母面前装装样子,加深彼此了解干什么?一家人聚餐的时候又不会聊“共同爱好”或是“家里的摆设”,更不会问生平过往。
在她看来,情侣之间无意识的亲昵,在对方骤然靠近时不抗拒、不躲闪,都比背几页简历来得有说服力。
就好比他顺手替她搭回肩头的围巾。
她直起身来,重心偏移,朝向左侧,视线也随身体移回车内,最终落在后视镜里。
那里能看见他的眼睛。
开往他住处的行程不远,一路都是她看惯的风景。相比Lawrence本人,雍嘉岁对他的居住地更为熟悉。
如果她没搬走,他们仍住在同一个街区。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她问。
彼时他正在倒车,视线紧盯后视镜,仍然分心与她玩笑:“怎么,你想说在这附近见过我?”
确实见过。
她在心底回答。
车身停稳,雍嘉岁随他下车,转回公寓大堂。
厅内灯光泻出,Lawrence突然止步。
她穿单薄的大衣,下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风一吹,冷得说话打颤。
“东西忘拿了?”她扭头,下巴朝大厅一角的沙发扬了下,“我在里面等你。”
Lawrence只是问:“需不需要找个朋友陪你。”
雍嘉岁笑起来。
邀她来家里增进了解的是他,瞻前顾后不肯上楼的也是他。
“现在是我加班。”她戳亮手机屏,垂眸瞥一眼,又看向他,“很晚了,我没有那么无私的朋友。”
他没说什么,刷开门禁,带她上楼。
这一条街的楼外观都差不多,内里户型和装修各有特色。
Lawrence住的这套比较特殊,雍嘉岁记得很清楚。
来法之前,她提前咨询过中介,对方推了不少房子,她一一打印出来,对着电脑里记录的地址对比筛选。
那时正值暑假,方幸也不用去学校,切了水果在她旁边坐下。资料就摆在茶几上,方幸捏着叉子喂她一块,又翘着指头推开那一叠照片,挑挑拣拣地评价,不是“这套太小”,就是“那套采光差”,翻了半天没一套入她眼。
“妈妈你好好敷面膜吧!”雍嘉岁无奈,起身推她离开,“你这个挑法,我最后只能去睡桥洞。”
“瞎说八道什么呢……”方幸说着,眼睛一亮,一手抚平下颌翘起的面膜,另一只手指着掉落在地的图片,“这套可以的呀,就这套!”
这套当然可以,比起她最终挑中的房子,价格翻了两番。
她看都不看,轻描淡写地回:“我一个人,你不在,我住不惯那么大的房子。”
方幸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揽过她肩头轻拍着,一如既往地哄:“妈妈有钱!贵就贵点咯。”她抬手,拂开雍嘉岁掉落在腮边的一缕头发,“只要妈妈在一天,我们嘉岁都不吃苦。”
方幸从来偏爱她,甚至超过爱自己。
她想起方幸看她的眼神,鼻头止不住地发酸。视线模糊之前,雍嘉岁仰起头,很快地眨眼,而后神色如常,打量起这套房子。
东西摆得很满,却不凌乱。起居室有一整面展示柜,摆着各种书籍、小幅画作和照片,零星还有一些形状独特的瓷器和饰品。最多的是笔,窗台、茶几、柜子……遍布着各色笔筒,里面无一例外,都插着削好的铅笔。
Lawrence进门就转进卫生间,水流声响起又停止。他手里捏着块白毛巾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走向沙发。他曲腿坐下,另一条腿就那么伸着,踩在长绒地毯上,姿态放松,闲闲地看过来:“我带你细看?”
她的邀请很委婉。
雍嘉岁没说话,无声地踢掉鞋子,学着Lawrence的样子光脚踩了进去,站到他面前。
地暖开着,脚心热热的,角落里的仿真壁炉也打开了。
她预估需要花费的时间不短,于是取下围巾叠好,置于茶几上。
“开始吧。”
公事公办的语气,还俯视着他,像贯穿他学生时代的老师,无趣又古板。
Lawrence刚打算起身,就见她抽出两支铅笔,又从笔筒下取出稿纸,推了一张过来。
也不管他接没接,雍嘉岁自顾自埋头,用铅笔挽起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松散的髻。
她的姿态很漂亮,席地而坐腰背也依然挺拔。一字肩毛衣因动作折叠、弯曲,露出一小片后背,有几丝头发散落,随她动作荡过颈后皮肤,让人感同身受,抑制不住地发痒。
Lawrence移开视线,聚焦于她的手腕。她的小臂因用笔而发力,绷紧的皮肤细腻,包裹着一截细小而突出的腕骨。
习惯使然,他在用眼光丈量她尺寸,而后在脑海里勾勒出最适合她的手镯。
画面零碎,灵感像窗外四散的雪,无从捕捉。
他明白,她适合的,不止手镯。
换个角度,视线正对她侧脸,用那双看惯了雕塑的眼睛再次审视。
发髻影响判断,他抬手,抽出碍眼的铅笔,在手里打转。
长发打了个圈,凌乱地散落在肩头。雍嘉岁向后一摸,疑惑地回头看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可他来不及道歉。
心脏在狂跳。
喷薄而出的惊喜、兴奋和冲动。
手里还捏着她挽发的铅笔,他一言不发,埋头起草,就着那张雍嘉岁递过来的草稿纸,寥寥几笔,展现脑海里稍纵即逝的概念。随后起身,带着纸笔坐到窗前。
他动作突然,抽出她固定头发的铅笔之后,雍嘉岁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埋头,沉醉于线条里,看着他飞快地画出麦穗图样,又看着他拿起纸笔,不发一言地向窗边走去。
那里有一张巨大的木质书桌,桌面整洁,摆着成排的笔筒和各色彩笔,她刚进门就注意到了。
台灯亮着,映照他专注的背影。
雍嘉岁写完那一页“简介”,没有靠近,也没有打扰,安静地前往展示墙,一层一层地看过去。
门外一眼扫过的小幅画作闪着光,她当时还以为是用什么特殊的材料画的。近看才发现,那是一盘彩宝,在黑丝绒表面贴成规则的几何图案,再装进相框。
她回想起那些随处可见的纸笔,也想起他提过一次她的专业适合去他们店上班。
所以……他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与她是同行。
雍嘉岁轻弯唇角,发觉这种方式是要比在咖啡店互报履历来得有印象,且真实。
她继续浏览,书的种类就更多了。
中文书脊或古旧,或印着朝代,大多是他收来的藏品,那些明显是当代读物的书本基本都与历史相关。
法语的则什么都有,杂志、小说,最多的是设计类作品,囊括各大品牌最新一季的宣传画报。还有德文书籍,她不认识,只能凭借字体和拼写方式判断语种。
继续往上,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依稀能看出画面主体是个年轻女人,背景一片绿意,再无其他。
陷入沉思之时,眼前多了一只手,轻松将相框倒扣。
她有种窥探他人秘密却被撞破的窘迫。
“抱歉。”雍嘉岁匆忙回身,哪知Lawrence就在她身后,来不及收回的手臂还举着,像在迎接她投怀送抱。
脚下动作比大脑指令要快,她再次向后,头和背都靠上架子。
他抬眼一瞥,忽而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视线受遮挡,鼻息很快被沙龙香填充,恍然之际,耳边有风声呼啸。
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混乱。
雍嘉岁埋首在他怀里,听见很轻的一声闷哼。再抬头,他在头顶皱眉,正盯着她看。
她有点心虚,避开视线之前眼尖地发现他眼尾一道米粒大的伤,也顾不得其他,直视着他提醒:“你好像流血了!”
他当然知道。
那个相框四角镀铜,砸过来时痛觉尖锐,不过还好,现在只余钝痛,想来也不大严重。
可他还是想逗逗她,于是装模作样地“嘶”一声,一手仍撑着她身后的架子,另一只手捂住眼角:“完了破相了没人要了……”
话密得她想把他嘴也捂住。
她站的的方向逆光,Lawrence又高,挡着光源什么都看不清。雍嘉岁怕他伤到眼睛,急得一边道歉一边踮起脚去拉开他的手,试图检查伤口。
掰了两下他都不松手,她也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她手一扔,往他脚尖猛踩一脚,转身就要去沙发上拿包。
身后人“哎哎哎”地叫着,一边捂着脚趾蹦过来,挡住她去路:“别走啊女朋友,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女朋友”这几个字很好用,一起去拍卖行看展那天他就发现了。
她果然停住,冷冷地往他脸上一扫,随后在他站立的脚背上又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