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黎明之前装太阳》秋贤月白

13、第十三章 穷凶极恶的气息来源是孩子

　　“你说，这个小男孩就是你感应到的穷凶极恶的东西？” 郑和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好看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的目光在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和神情紧绷的我之间来回移动。
　　眼前这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衣服松垮垮地挂着，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玩偶——那是一个梨子形状的布偶，黄色的梨身，绿色的叶片，虽然颜色有些黯淡，布料边缘也起了些毛球，但整体看起来并不算特别破旧。
　　他把小脸深深埋在那玩偶和膝盖之间，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让人心生怜悯，跟凶戾、危险这些词八竿子打不着边。
　　江泊之没有立刻发表看法，他只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手臂自然地垂着，指尖却在无意识地、缓慢地摩挲着冰冷的枪身，浅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地看着那孩子，也看着我，似乎在飞速地评估、判断，思考着所有不合常理之处。
　　就在几分钟前，情况还截然不同。
　　当时，我刚凭借那种模糊却强烈的直觉，判断出那股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就藏匿在储存区内。
　　郑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催动异能，空气中弥漫的水汽迅速凝聚，化作两层淡蓝色的、半透明的水膜，如同两道柔韧的屏障，悄然在我们身体两侧展开，将我们护在其中，连周围惨淡的应急灯光都被滤得泛出幽幽的蓝色。
　　我双手紧握着手枪，掌心已经被冷汗浸湿，黏腻冰冷。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仿佛要将枪柄捏碎。
　　眼睛瞪得生疼，死死锁定储存区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会提前惊动门后那未知的、散发着如此恶意的东西。
　　那股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针，不断刺激着我的感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极其细微、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拖行，又像是湿滑的肢体划过冰冷的金属表面。每一秒钟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就在我们离储存区大门只剩下最后两步距离时，那令人不安的窸窣声，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连带着，那股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凶戾气息，也如同退潮般骤然减弱了几分。
　　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非但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更紧地攥住了我们的心脏，带来更甚于之前的恐慌。事出反常必有妖。
　　“好像……就在门后。很近。” 我几乎是用气音挤出了这句话，声音干涩得厉害。
　　江泊之微微颔首，眼神锐利如刀。他无声地朝郑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将水盾的能量重点向门口方向偏移、增厚。他自己则缓缓举起了手枪，枪口如同毒蛇昂起的头颅，稳稳地瞄准了储存区大门的门锁和把手区域。
　　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用力，指节同样绷得发白，全身肌肉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显然也做好了应对门后可能冲出的任何恐怖事物的准备。
　　“我数三下，开门。” 江泊之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地传入我们耳中。
　　“三——”
　　我和郑和同时屏住了呼吸。
　　“二——”
　　郑和掌心的水汽光芒微盛，身前的水膜无声地流动、加厚。
　　“一！”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地，江泊之猛地发力，打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铁门！
　　与此同时，郑和控制的水盾如同有生命的墙壁，瞬间向前推移，严严实实地堵在了骤然洞开的门口！
　　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心脏几乎停跳，眼睛瞪大到极限，死死盯着门后那片被水盾淡蓝微光勉强照亮的黑暗空间——
　　预想中丧尸的疯狂扑击、怪物的恐怖嘶吼，什么都没有出现。
　　门后，是一个比外面走廊稍大一些的房间，堆放着许多摞起来的、空荡荡的木质或金属实验箱，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而在房间最深处、堆积的箱子形成的阴影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被阴影完全包裹，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看出是一个极其瘦弱的人形轮廓，似乎在微微发抖。
　　“那是什么？” 郑和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和警惕，挡在门口的水盾没有丝毫撤去的迹象。
　　没人敢掉以轻心，谁也无法保证，刚才那股令人胆寒的气息，不是从这个看似弱小无害的身影身上散发出来的。
　　江泊之动作极快地从背包侧袋重新抽出那根简易火把，点燃。
　　跳跃的、温暖了许多的橘黄色火光驱散了门口一部分阴冷的蓝光和浓重的阴影。他举着火把，向前谨慎地走了两步，火光终于照亮了那个角落。
　　是一个小男孩。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瘦骨嶙峋，穿着明显不合身旧衣服的小男孩。
　　他似乎感觉到了光亮和靠近的脚步声，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难道……我刚才感应到的那股狂暴凶戾的气息，源头竟然是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极度脆弱的小男孩？
　　巨大的困惑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
　　“怎么会是个小孩？” 郑和也愣住了，挡在身前的水盾光芒闪烁了几下，最终缓缓消散，化作细碎的水珠落回地面。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里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邱梨，你刚才感应到的……真是这个小孩？”
　　我没说话，心里的疑惑同样翻江倒海。
　　那股气息的强度和对我的冲击，绝非幻觉。我犹豫了一下，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怀疑，慢慢地、极其小心地，朝着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小男孩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我越靠近他，空气中残留的那股令人极度不适的凶戾感就越发淡薄、稀散，变得断断续续，不再具有刚才那种仿佛要撕裂一切的狂暴冲击力。
　　当我最终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时，那股气息几乎已经微不可察。
　　但我心中的戒备没有丝毫放松。我的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枪，枪口朝向地面，但手指扣在扳机护圈外，随时可以抬起。
　　另一只手则空着，掌心向前，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也没有恶意。
　　凑近了看，这孩子显得更加可怜。
　　他瘦得几乎脱形，手腕细得像两根枯树枝，脸颊深深凹陷，上面还有几道已经结痂的、浅浅的抓痕。
　　枯黄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整个人透着一股长期营养不良和极度恐惧下的虚弱。
　　“小朋友，别怕，” 我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再轻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听到我的声音，男孩猛地抬起了头！
　　就在这一刹那，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不是普通孩子应有的清澈眼眸，也不是丧尸那种完全浑浊嗜血的红光。
　　他的眼瞳深处，竟然蒙着一层极淡的、仿佛血雾弥漫般的暗红色！
　　那红色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火光映照的错觉，随即就被更浓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惊慌彻底覆盖。
　　他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一缩，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把自己蜷缩得更紧，怀里那个梨子玩偶几乎要被他勒进骨头里。
　　他看着我，或者说，是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们所有人，嘴唇哆嗦着，发出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哭腔的声音：“别……别过来……别碰我……”
　　就在这时，郑和也走了过来，他好看的眉头从刚才起就没松开过，此刻拧得更紧了。
　　这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他看看我，又看看那吓得魂不附体的小男孩，语气里的难以置信更重了：“邱梨，你确定没搞错？你说的穷凶极恶的气息……就是他？” 他指了指那孩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是不是感应出问题了？
　　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那股冲击性的恶意消失得太快太彻底，只留下这个脆弱惊恐的孩子。我
　　只能对着郑和，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法确定。
　　江泊之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在我或郑和身上，而是落在了男孩怀里那个并不破旧、却被他视若生命般紧抱着的梨子布偶上。
　　那布偶的状态，与男孩自身极度的瘦弱和环境的破败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一个被照顾得相对完好的玩偶，和一个几乎被恐惧摧毁的孩子。
　　江泊之没有贸然靠近或触碰男孩，他依旧保持着一段安全的、不会过度刺激到对方的距离，只是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蜷缩的男孩齐平，用比平时低沉缓和许多的声音轻声问道：“小朋友，你一个人在这里多久了？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像你一样的人？”
　　男孩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没有回答。
　　他只是把怀里的梨子玩偶抱得更紧了，几乎要将它揉进自己单薄的胸膛里。他看向江泊之的眼神里，恐惧并没有减少，反而多了一丝清晰的警惕。
　　那警惕，似乎并非仅仅针对我们这三个陌生人，更像是……针对其他人这个说法本身。
　　这个细微的反应让我心头猛地一跳。
　　难不成……之前仓皇破坏监控、留下新鲜脚印的那些人，他们的目标……就是找到这个孩子？
　　我抬头观察了一下这间房间的四周，果然看到了一个监控。
　　我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这个受惊过度的孩子，获取信息。
　　我再次蹲下身，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低、更无害，目光尽可能温柔地迎上男孩那双依旧写满惊惶的眼睛。
　　“小朋友，姐姐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我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耐心：“外面房间那个坏掉的、黑黑的屏幕，是你把它弄坏的吗？”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我能感觉到身旁的江泊之和郑和都略显惊讶地将目光投向了我，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小男孩怯生生地抬起眼帘，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嗯……是，是我。我，我不想被他们找到。他们，他们好可怕，会给人打针，然后，然后人就会变得好大只，好凶，好可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打针和变大只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回想起了极其恐怖的画面。
　　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补充：“我把，把那个能照见人的东西弄坏，躲到这里，他们，他们就看不到我了，就找不到我了……”
　　孩子断断续续的很努力的在回答我的问题。
　　一股尖锐而细密的心疼，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这么小的孩子，独自躲藏在这暗无天日、充满恐怖回忆的地方，仅仅是为了不被他们发现……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几乎是本能地、动作极轻极缓地，朝他伸出手，不是去拉他，而是轻轻拢了拢他瘦弱的肩膀，将他微微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用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本能的温柔语气低声安抚：“别怕，别怕了，我们跟那些人不一样，我们不会伤害你，也不会给你打针。我们是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人需要帮助的。你已经很勇敢了，把屏幕弄坏，躲在这里，保护了自己。”
　　说着，我抬头看了一眼江泊之，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是否可以继续安抚和询问。
　　江泊之的眼神沉静如古井，他对我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我的举动和接下来的问话方向。
　　得到许可，我定了定神，继续用轻柔的声音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饿？渴不渴？我们这里有一些饼干和水，你要不要吃一点？喝一点？”
　　听到饼干两个字，男孩瘦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吞咽了一下。
　　他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蒙着血雾般暗红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属于孩童的、最原始的渴望光芒。
　　但那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瞬间就被更深的恐惧和某种根植于记忆的警惕扑灭了。
　　他飞快地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混合着渴望、恐惧、犹豫，还有一丝几乎让人心碎的绝望。
　　随即，他又立刻低下头，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破旧衣袍的衣角，另一只手则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梨子玩偶，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用一种带着浓浓哭腔、颤抖得更厉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可，可是，我说的那些人，他们，他们都变成怪物了，在里面，一直叫，一直叫。好吵，好可怕……”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一根脏兮兮、细瘦得可怜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了这个储存区房间最深处，一扇我们刚才因为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而忽略了的、不起眼的、紧闭着的深灰色小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