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叠陵缘》临界之弦

6、棋子

　　录完口供，两名询问的警官起身离开。
　　林未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整个身体仿佛被掏空，脑袋也混混沉沉，一片混沌。
　　脑袋萦绕了一个可怕的疑问：他竟然开枪杀了人？
　　虽然他事先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在他开枪的一刻，他冷静的头脑却失去了控制，整个场面也失去了控制。
　　直到在场的人逃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赌场大厅内，只剩下他和躺在血泊中的雄哥，他的意识才渐渐恢复，脱离了躯体的灵魂才渐渐归位……
　　经历了枪杀，审讯，他终于支持不住，整个身体垮了下来，迷迷糊糊地靠着椅背昏然入睡。
　　“喂，小林，醒醒……”迷迷糊糊中，林未听到了老陈的呼唤。
　　“组长！”小林赶紧站了起来。
　　“走吧，跟我回办公室，我有话问你。”老陈黑着脸，一脸疲倦。
　　“我可以走了？”林未疑惑地问。
　　“局里研究决定，你可以保释。暂时停职，随时接受调查，我又成了你的保姆。”老陈苦笑着调侃，眼前这小子来了几天，给他添得麻烦让他有些崩溃。
　　林未尴尬地应诺，乖乖跟着老陈回到办公室。
　　“小子，你够狠，够黑，第一次开枪就致命。”老陈坐回位置，讽刺地竖起了大拇指。
　　“他还以为我枪里没有子弹，是在吓唬他，领着十几个看场子小弟，肆无忌惮地迎着枪口逼上来。
　　当时我只是想朝他脚下开一枪逼退他，可是第一次真枪实弹面对凶徒，紧张失控，连开了两枪……”说起当时的情形，林未心有余悸。
　　“一个小县城，刚压下了一件溺水命案，又来了一起赌场枪击命案，再加上前几天的袭警案，这下可热闹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年轻人玩得够毒，够狠，够精明。看不出，你还是一个狠角色。”话虽刻薄，老陈心里对眼前的林未却多了一层敬畏。
　　“我当时真的没想杀他，真的只是想开枪震慑他。”林未额头冒出一层汗珠，紧张地辩解。
　　“你不用解释，调取的现场监控记录，完整地记录了当时的情况。从画面上看，确实跟你刚才的描述一模一样。”老陈重复强调着最后四个字。
　　“监控记录？”听说有可以为自己洗脱罪名的监控记录，林未反而有些惊异。
　　“事情闹这么大，又赶上扫黑除恶的风头，地下赌场的摄像头怎么会在风口浪尖上轻易毁坏？
　　小子，你们出手太狠，意图也太明显了。为了一个溺水女孩搞这么大动作，连傻子都看出你们是冲着谁来的。
　　李家在青水几百年的根基，经历几次改朝换代，都屹立不倒，绝非一群无脑狂徒。关键时刻，他们自然会审时度势，选择壮士断腕，舍卒保帅。”老陈意味深长地凝视林未。
　　“组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未似乎悟出一些东西。
　　“记住，年轻人求上进是好事，但千万别急功近利，小心被人当枪使。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你先回宿舍休息一下。”老陈点到为止，及时停止了谈话。
　　“大家安静一下！”一向不过问局里事务的指导员，第一次出面主持召开重大案件的调查报告会。
　　而平时主持重大案件调查的李局，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会议没有露面。
　　平时局里这一个可有可无的指导员，大家都几乎把他当空气。现在大家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空气的压力，令人窒息的压力。
　　“最近几桩案件，涉及李局多名亲属，李局已主动申请回避，最近几桩案件案情通报由我负责主持。
　　接连发生的命案，省市领导两级高度重视，调查组正在赶赴青水的路上。我们必须在调查组到来之前，尽量把工作做细做实，案情要经得起推敲，证据要经得住的验证。现在大家开始汇报总结一下你们的调查结果。”指导员开门见山，抛砖引玉。
　　“大家乐棋牌室是一个极具隐蔽性的地下赌博黑窝点，李正雄为首的一伙带有□□性质的团伙组织，长期幕后操控赌场。
　　李正雄除了从事地下赌博活动，还涉嫌欺行霸市，放高利贷等多项黑恶犯罪。
　　这次在我们刑侦队的精心布置下，林未同志只身潜入黑窝点，成功捣毁了这个长期危害社会治安稳定的黑窝点黑赌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大事，好事。
　　也是我县公安系统近年来成功破获的最大一起涉黑涉赌的重大刑事案件。
　　在场面极度混乱，局势难以控制的情况下，小林同志沉着冷静，开枪击毙试图伺机反扑的□□头目李正雄，稳定了局面，控制了现场事态……”刑警队长一番长篇大论的讲话,给林未的赌场杀人案定了性。
　　为了配合队长的讲话，几个刑侦小组争先恐后地提供了大量大家乐棋牌室涉黑涉赌的证据，证词，以及事后的监控录像及现场的证人证词。
　　涉黑涉毒的人员已经全部搜捕关押，赌场已查封，涉黑涉赌的非法所得正在清缴。
　　……
　　“咳！咳！关于最近发生的一中女学生溺水案，我们刑侦一组也取得了阶段性的突破。首先，它绝不是一件简单的自杀案件，而是有预谋的过失杀人案件。
　　我们查到了案发当天的死者手机通信记录，有了重大的证据突破。前几天由于电信局设备故障，提供的记录有一些遗漏，误导了案件方向。在我们重新核实证据时，他们又重新补充了一些关键的记录。
　　还有，死者的同学宁一航也从最初的恐慌悲痛中冷静下来，为我们提供一些对案件相当有价值的证据证词…..”主导溺水案的一组组长尴尬地干咳两声，开始汇报溺水案件的最新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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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林未跟老陈坐在小餐馆的角落，一边喝酒一边观看餐馆的壁挂电视,画面正在播放本县两起人命案的新闻。
　　首先是在全县公安系统的共同努力下，成功捣毁了一个非法运营的地下赌场，打掉了一伙长期盘踞本县的涉黑团伙，击毙了首恶一名。
　　接下来播报一中女生溺水案，过失致人死亡的罪犯李正罡，是一名不满18岁的未成年人，且有自首情节，判处有期徒刑10年。
　　接下来是对侦办这两起案件的领导及主要办案人员的采访：
　　电视画面上，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夜律师正在接受记者采访，口若悬河，夸夸其谈,鼓吹他这次主动深入基层，免费为溺水女孩提供法律援助，面对压力，迎难而上，最后终于为死者讨回了公道……
　　“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终于落幕了，真正的主角却躲在小酒馆里喝酒，幕后的那个人却在露脸博名位，小子，以后多学着点。”老陈感慨地叹息。
　　“我只为了唐倩倩讨回一个公道，其他的东西对我根本不重要。”林未淡淡地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真得只是为了那一名女学生？”老陈停下酒杯，一脸质疑地盯着林未。
　　“嗯。”林未闷头喝了一杯。
　　“你真得不是受人指派？那你怎么会被分配到我们县？”老陈一脸疑惑。
　　“命案是我来之后才发生。”林未答非所问。
　　“嘿嘿，也是，也是。借溺水命案打击李氏家族的一套幕后动作，一定是溺水案发生之后才布局策划。看来你也是一个倒霉蛋，直接撞到了风口浪尖上。
　　不过，为了一个同村出来的乡亲，竟然豁出命铤而走险，小林，你也是一个有血性的人，老陈就喜欢你这样的汉子，够种，干！”老陈对林未有一种由衷的敬畏。
　　“局里真得打算辞退我？”林未试探地问。
　　“你也听说了？其实这也是组织上想保护你，盘踞本地的李氏家族族群庞大，人多势众。你继续留在这里，一旦再起冲突，会激化社会矛盾，造成恶劣影响。
　　你只是一名辅警，立了大功，自然会调一个更好的岗位。”老陈急忙开解，脸上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惋惜。
　　这一顿酒，二人喝到不醉不归。
　　第二天一早，林未便接到了一纸调令。
　　林未办完手续，告别刚刚熟悉了的新环境，竟有些恋恋不舍的情绪。
　　“喂，林警官。”情绪有些低沉的林未缓缓步出警察局大门，春风得意的夜流星律师迎面而来。
　　“哦，这么巧？”林未的态度有些冷淡。
　　“呵呵，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夜流星热情上前，伸手搭在林未肩膀。
　　“我已经调离青水。”林未淡淡回应，低头准备离开。
　　夜流星赶上林未，将他拖到一辆黑色奥迪旁：“坐我的车，顺路带你一程。”
　　林未也不好再推脱，闷头上了夜流星的车。
　　“林未同志，这件案子干得漂亮，我们应该找地方庆祝一下。”夜流星压抑不住一脸的兴奋。
　　“庆祝？你不怪我把你的计划搞砸了？如果我不杀死李正雄，不搞出人命，李家也许还会继续包庇掩盖。
　　你们就会抓住一击致命的证据，彻底将他们连根拔起。”林未冷冷地说。
　　“林未，你在说什么？”夜流星突然刹车，惊讶地瞪着林未。
　　“你难道不是受人指使的？一个省城律师，怎么会跑到小县城，接一个莫名其妙的溺水案子？”林未一眼看出夜流星没有伪装，也许跟自己一样，也是一个被人操控的马前小卒。
　　“我只是接受事务所的指派，开始也不愿意。结果一到青水就被人威胁殴打，才发现这案子不简单，办好了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所以才冒险一查到底，富贵险中求，这件案子一办完，我的名声就出去了。
　　你也知道，干我们律师这行名声很重要，你看，现在所里马上给我配了一辆奥迪，卡片也换成了知名律师，而我只是一个见习律师。
　　我的目标，再过三年，混到本市数一数二的知名大律。”夜流星开始还在辩解，很快便暴露了野心。
　　他是一个有理想，有热情，满怀上进心的热血青年。
　　“难道我们无意中都落入了别人布的局？”林未似乎明白了更多。
　　“林未，你想得太多了，有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最好不要胡思乱想。一个年轻人最重要的是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夜流星似乎比林未看得更透，他并不去关心这些可能影响他前途的内幕。
　　性格迥异，话不投机，两个年轻人变得默默无语。
　　“对了，夜律师，我有事需要你帮个忙？”林未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什么事？尽管说，大家都是朋友，只要兄弟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夜律师不愧是靠嘴讨生活，语言满是亲和力。
　　“那个溺水女孩，遗体怎么处理的？”林未脸上浮出一丝深深的痛苦。
　　“尸体已经火化了，骨灰交给了家人安葬。”夜流星也浮出一丝遗憾。
　　“安葬在哪里？你跟他们家熟悉，应该知道。”林未目光殷切地看着夜流星。
　　“他父母在山底下公墓陵园群给自己购置了一块墓地，现在反而给女儿先占用了。结案当日，骨灰便安葬在陵园。”
　　“买的墓地？墓地不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吗？”出身麻村的林未，第一次听说墓地还可以买卖。
　　“时代变了，现在寸土寸金，过去那种粗放式墓葬，浪费有限的土地资源，市里正在大力推进墓葬改革。
　　现在山底下的好多风水宝地，都被集中开发成了墓地陵园。
　　哎，这世界的事还是难料，你猜唐家买的墓地是谁开发的？竟然是李姓家族的一位墓地开发商开发的高端墓地。”面对如此无奈的结局，夜流星不禁也有些感慨。
　　“墓地在哪里，我想去悼念一下死者。”林未急切地询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没关系。我这就打电话查询一下，然后开车送你过去。陵园都是荒僻野外，没有车不方便去。”夜律师很热心，立刻开始替林未查询。
　　查到了地址是桃李陵园，将“桃李陵园”输入了导航地图。
　　“靠，现在科技真的发达，连墓地都可以上导航，真是太方便了。”夜流星一边感慨，一边按照提示驱车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