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叠陵缘》临界之弦

4、生死一吻

　　“小伙子，这里住着是你啥人？你每天都来看她？”值班室老人保安一脸疑惑地审视着林未。
　　“她是我们一个村出来的，算是我妹妹吧。”林未尴尬地解释。
　　“那你应该好好调查一下这案子，这小妹子八成是被人害的。”老人一副高深莫测的口气。
　　林未不再跟他多说，径直朝走廊深处走去。
　　“你受伤了，严不严重？是不是李家的人？”唐倩倩的声音因关心而颤抖起来。
　　“没事，一点皮外伤。晚上走夜路，遇见了几个小混混。”林未淡淡地说，走到倩倩旁边，习惯性地轻轻按住了她冰冷的手。
　　“对不起，哥哥，害你受了伤。”尸语充满了心疼。
　　“你小名是二丫？麻村出来的？对不对？”林未开门见山，紧张地询问。
　　“你怎么知道？”
　　“我是张阴阳的儿子。”林未自我介绍。
　　“你是张未哥哥？”尸语惊疑交加。
　　“你的日记我看了一点，出事前你梦到了秀秀，军军？”林未话题立刻转入了正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你也记得他们？”尸语一阵战栗，似乎她也很恐惧。
　　“当然记得，那一个带走他们的日子，那一头渐渐远去的驴，还有那一堆哭泣的沙。”林未仿佛又回到那个让他胆颤心惊，童心破碎的日子。
　　“张未哥，想不到你长大以后这么帅，完全不是小时候那副怂包样子。”倩倩显然不愿意继续那种伤感恐怖的话题，开始关注眼前的林未。
　　“俗话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没说男大怎么变。十二年不见，你也从一个鼻涕小妹妹长成温柔漂亮的大姑娘了。”回忆少年时光，林未不禁有些感慨。
　　“我真得漂亮么？你真得觉得我漂亮么？可惜我现在已经……”倩倩的语气渐渐暗淡下去。
　　“你真得很漂亮，真的。”林未重重地说道，看着倩倩苍白暗淡的脸，嗓子泛起了一阵干涩，喉结艰难地鼓动了一下。
　　“林未哥哥，离开麻村这么多年，能够再次看到你好开心。可惜我就要走了，永远地走了。
　　我真得不想走，我才刚刚十八岁，还没有谈过恋爱，就这样走了，我真得不甘心，好不甘心……”倩倩语气激动转为幽怨，最后哽咽起来。
　　面对如此纠结的问题，林未只能沉默不语，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那一只苍白冰冷的小手。
　　“张未哥哥，我可以爱你么？”倩倩的情绪渐渐平静，幽幽地叹息。
　　林未重重地点了点，一股酸涩的味道直冲鼻翼，伸出粗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倩倩干枯的乱发。
　　这一刻，他目光细致地凝聚倩倩的面庞，第一次发现她真的很美，即使是离去的她依然保留着那种清纯秀丽的美。
　　“张未哥哥，头上的伤一定很疼吧，让你为了我受到伤害，真得对不起。”细心的倩倩已感觉到林未额头的伤痛。
　　“几个小混混休想恐吓我，倩倩，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讨回一个公道？”林未目光中冒出了一股寒冷的杀气。
　　为了冤死的倩倩，他决定跟地头蛇李姓家族一拼到底。
　　“哥哥，我现在不想要什么公道，我只要你不再受伤。只要你平平安安，好好地活在世界上，李正罡这样的人渣根本不值得你跟他拼命。”倩倩的怨恨之气不知何时已渐渐消散，就在林未为她一心一意付出的短暂时间。
　　“倩倩，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林未语气凝重，自信十足。
　　“哥哥，别这样，你家是阴阳世家，自然懂得生死有命的道理。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或早或晚都有离开的一天，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能够在走的时候遇到一位贴心的哥哥，一个愿意陪伴我这个躯体僵硬，一点灵魂弥留的死人的哥哥。
　　就算走得比别人早了一点，我也心无遗憾了。比起那些虚耗一生，浑浑噩噩几十年，生命没有一点真爱的行尸走肉，我此生无憾了。”喜欢写日记的女孩，情感世界和人生境界果然比普通女孩要深远一些，最后的一刻爆发出了她青春时光凝聚的所有人生思考。
　　自幼出身阴阳家庭，又是理工科毕业的林未，头脑里没有一点文学素质，血液没有一点浪漫情怀，对于倩倩这番感慨的生死对白，除了似懂非懂的感动，没有一句完整的对白配合如此浪漫的一刻。
　　“哥哥，我知道让你跟一个离开的人谈恋爱，有点为难你。但是我是真心的，这几天我真得爱上了你。真的！”倩倩似乎感觉到时间不多，抓紧时间开始表白，一个怨魂一旦没有了支持她的怨气，也就是她即将消失的时候。
　　林未脸上爬出了两条泪痕，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这泪是为谁而流。
　　他自小就是一个流血不流泪的傻子，现在傻子居然也流出了莫名其妙的泪水。
　　“哥哥，记住，不要再为我报复李正罡，这一刻我已经原谅了他。感谢他把你带到我身边，把这样一个值得生死一爱的人带到我身边，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天意安排的一段缘，一段生死之间的缘。
　　记住，不要再去调查，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 倩倩的语气渐渐微弱，却越来越执着。
　　“我答应你！”听到倩倩如此急切，林未咬牙说了一句谎。
　　“好，这样就好……哥哥，你可以吻我一下吗？”一个还没有绽放就已凋谢的年轻生命，在最后一刻期待着生命中的第一次绽放，也是最后一次绽放。
　　林未默默地低头下去，对着安静而眠的那张脸，火热的唇渐渐贴近那双冰冷，僵硬，青紫的唇……
　　那一张苍白僵硬的脸上，居然淌下了一行清泪。
　　叮叮！
　　一阵清脆的脆响，那只抓着林未护身美玉的冰冷僵硬的手缓缓松开，那一枚温润剔透的玉跌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倩倩走了，静静地走了！
　　冰冷寂静的房间内，林未突然间感觉很孤单，很寂寞，很无助，他的世界突然变得很空旷，很深远，很透明。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地伫立荒无人烟的天地之间。
　　走廊的穿堂风似乎比平时更强劲一些，房间沉重的铁门被阴风吹动，吱吱呀呀地颤抖扭动。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
　　寂寞冰冷的倩倩，静静地躺在冰冷寂寞的推床上。
　　寂寞冰冷的林未，默默地立在冰冷寂寞的地板上。
　　这一刻，时间已停滞，停滞在生死一瞬的临界点。
　　这一刻，空间已凝固，凝固在真情一吻的分离线。
　　……
　　6点钟，又是分离的一刻，可今天分离的一刻却是如此的艰难，如此的伤感，如此的心绪怅然……
　　林未缓缓地弯下腰，缓缓地捡起那一枚跌落冰冷地面的冰冷护身玉，轻轻地将它擦拭干净，轻轻地扶起倩倩冰冷僵硬的脖子，将这块倩倩已经放手的玉轻轻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将那一枚温润的玉轻轻放在了最贴近她心房的地方，假如她的心还有最后的一丝感应，一定能够感应到这一刻的温暖，一份温润纯净的温暖。
　　林未缓缓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当他拉开门一刻，缓缓回头，目光深重凄婉地朝着倩倩望了一眼。
　　这刹那之间的回眸，他竟然发现静静地躺在那里的倩倩，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一丝幸福安静的微笑。
　　看到倩倩的诀别一笑，林未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他猛地关上门，大步朝走廊出口走去，冰冷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倩倩，你安心去吧，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让伤害你的那个畜生付出血的代价……”林未握紧了拳头，默默地发誓。
　　“小林同志，你今天去了哪里？也不跟我说一声，到处找你都找不到。”看到林未回来，老陈焦灼地埋怨。.
　　“停尸房。”林未冷冷地说，透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
　　“什么？停尸房？你说你一个下午都在陪着那个溺水的女孩子？”老陈惊讶的眼球几乎崩出来。
　　“是！”林未淡淡地回答，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老陈紧张地追问，却不敢阻拦，看得出这小子今天情绪有点不对。
　　“回局里。”
　　“啊，也好，也好，我跟你一起回去。”老陈赶紧寸步不离地跟上林未。
　　“小林，那个女孩子究竟是你什么人？”老陈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追问。
　　坐在副驾的林未，仿佛没有听到老陈的问话，目光呆呆地凝视着路面过往的车辆行人。
　　“不管她是你什么人，这件案子就到此为止吧。一组的人已经给检察院上报了调查结果，所有的证人证据都证明唐倩倩是跳水自杀。
　　这件案子只是一个自杀事件，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就这样没了，真是可惜。”老陈一边开车，一边喃喃自语，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一种难言的痛苦。
　　“到了，我们进去吧。”小城的路，说到就到，车已停在警察大院。
　　“嗯！”林未淡淡地应了一声，开门下车。
　　压抑的办公室，二人压抑无语。
　　“老陈，我想请几天假，回乡下老家住两天。”林未默默地坐了良久，抬头淡淡地跟对面的老陈说道。
　　“嗯，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突然的事儿，你初来乍到，确实承受了不少压力，也该好好放松休息一下。”老陈关切地叹息。
　　“谢谢！”林未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小林，时间不早了，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你先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林未闭上眼，靠在了椅背上。
　　“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打包点东西回来。”老陈见林未如此疲倦，站起来独自出去了。
　　走出门一段距离，老陈感觉不对，赶紧疾步返回，当他推门一瞬，脱口惊呼：“小林，你要干什么？”
　　“取枪！”林未此刻正站在保险柜前面，将收藏保险柜的子弹压进弹夹。
　　“林未，你只是一个辅警，千万不可以乱来。”老陈立刻扑过去，试图阻止林未。
　　“别过来！”林未枪已上膛，枪口指着老陈的头。
　　“林未，冷静，一定要冷静！”老陈额头冒出一层细汗，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老陈，我知道你是一个好警察，我可以原谅你前两次审讯徇私舞弊，暗中透露消息给凶手。
　　从现在开始，我做的事请你不要再插手，今天的事只有你和我知道，绝不可以再透露出去，不要逼我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儿。”林未面色阴冷，一脸杀气。
　　“好，我可以替你保密，说你请假回家。但你要答应我，绝不可以凭一时冲动乱来，时刻记住你是一个警察，凡事要多动动脑子。
　　想干一件漂亮的案子，头脑一定要冷静，灵活，一定要一击致命。如果你把握不准时机，最后进监狱的那个人，也许就是你。”老陈此刻出奇的冷静，目光多了一分赞赏。
　　“你为什么帮我？你们不是一伙么？”林未反而有点疑惑。
　　“因为我也跟你一样，是一名维护正义的警察。不同的是我有妻儿老小，你光棍一个。”老陈脸上泛起一层无奈的苦笑。
　　一身便服的林未背了一个旧背包离开了青水县，坐上了开往麻村的公交巴士。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看望父母，自从遇见昔日逃过一劫的麻村小妹，突然之间他有了一种急于回家，急于见到老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