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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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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因为没有证据,案子没有任何进展。”林未心绪沉重,立在唐倩倩身边,低声向死者解释。
“你没有找一航哥哥么?他可以替我作证?”那个细细的声音因急躁而撕裂。
“找过了,他躲在家里不肯见我。”林未语气颓丧。
“他是我最要好的闺蜜,也是我最信任的人,竟然与李正罡勾结设计陷害我,自然不肯出来替我作证,我真是太天真了。”女孩的声音明显有点失落。
“闺蜜?”林未愣了一下,脱口追问。
“男女之间,也可以是闺蜜呀。”女孩的回应多了几分尴尬。
“所以李正罡才会怀疑你们是谈恋爱,因嫉生恨。”林未语气莫名多了一丝嫉妒。
“我们真得只是闺蜜,一航哥哥是祖传太监。”倩倩急于自证,竟然抛出了男闺蜜的隐私。
“祖传太监?太监怎么可能祖传?”林未惊呼出声。
生于现代社会,太监这个职业早已失传,民间竟然还有传承。可是太监这个职业,如何世代传承?
“反正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怎么知道?”女孩语气尴尬,多了一分羞涩。
“这个宁一航编谎话接近女孩,心机深沉,也不是什么好人。”林未已猜出渣男动机,语气多了几分鄙视。
“警察哥哥,你会不会也放弃调查?会不会也丢下我不管?”女孩见他如此,声音多了几分紧张。
“我答应过你,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林未情绪虽低沉,但态度坚决。
“谢谢你,警察哥哥,我好冷好孤单,可以抓我的手么?”女孩突然不再关心案情,反而可怜巴巴地提出让一个活人握她的手。
林未犹豫一下,伸手按在她冰冷僵硬的手上。
“小唐同学,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一些证明你和李正罡之间关系的证据。”林未按着她冰冷的小手,情绪渐渐稳定冷静下来。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真的没有,真的没有……”那个声音突然很激动,几乎是在哭诉着证明自己。
“我相信你,可是……”
“别说了,好不好?可以安静地陪我一会儿么?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真的好孤单,好想有人能够多陪我一会儿。” 女声打断了林未,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这是一个小城,本来生死之间的流动量就不大,而秋天又是一个生死淡季,空荡荡的房间只停放了唐倩倩。
一个死者,一个活人。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死者寂静无声,活者默默无语。
冰冷而死寂的太平间,只有林未轻微的鼻息声,均匀而低沉的循环着……
林未腕上手表指针的单调滴答声,被寂静空洞的空间渐渐放大,一针一针的跳转,震撼着林未的心,那么躺在冰冷尸床上那一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呢?
是不是也在以另外一种方式,追随着时间的指针而搏动?
……
“警察哥哥,时间不早了,你该离开了。”当时针指向6点,那个冰冷的声音发出一句温柔关切的声音。
“哦,那……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蓦然惊醒的林未,居然冒出这样一句。
承诺明天同样的时间,来这里看望这位死者。
“我从小就有一个习惯——写日记,也许我的日记可以帮助你找到一些你需要的证据。日记本搁在我的抽屉里,打开抽屉就会看到那一本淡黄色的日记本, 那是一本记录了我短暂生命的日记。
抽屉钥匙藏在我房间的那一个大花瓶底下,你挪开那一个花瓶就会看到它。”唐倩倩说了很多话,似乎有点累了,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
“日记?好,我这就去你家。”林未立刻来了精神,有时候死者的记录比活人的口供更有力。
因为死人不可能说谎,更不可能篡改记录。
“哥哥,再见!”那个声音清脆的道别,居然去掉了警察二字,直接叫哥哥。
“啊,小唐……不,小倩同学,你好好休息,等我好消息。”林未也赶紧改了口,他意识到如果继续称呼小唐同学,对方一定会伤心失落。
一个活着得人对于一个孤单寂寞的冤魂,应该多一点体谅和关怀。
“请问这是唐倩倩家么?”林未轻轻扣门。
“警察?你们不是已经来过了吗?”一个眼睛红肿的中年妇女探出头,一脸抵触地看着林未。
“是夜律师委托我来的。”林未赶紧把夜流星拉了出来。
“嗯,请进来说话。”倩倩妈紧张地四下观望,将林未让进屋里。
看得出来,她对夜律师还是很信任的。
“来,坐,他爸跟夜律师去了市里,还没有回来。你就是那位林警官吧,听夜律师说,你也不相信我们倩倩是跳河自杀?”倩倩妈妈试探着问道。
“我也只是凭直觉判断,需要证据支持,所以希望您能配合我的工作。”林未一脸严肃。
“证据?我们能提供的,都已经提供给夜律师。”倩倩妈妈疑惑地看着林未。
“听说小倩平常有记日记的习惯,她的日记我想看看,也许里面记录了一些我们需要的东西。”林未小心地提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个……她平时是喜欢写点东西,搁在她的书桌抽屉里。”涉及女儿隐私,倩倩妈妈有些为难。
“您能带我到她房间看看么?”林未客气地请求。
“嗯,你跟我来,只能看看,平常小倩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她走了以后,她的东西我一直都没有碰过。”倩倩妈妈打开了房间的门。
这是一间典型的女孩子卧室,布置的温馨淡雅,充满了童话世界的味道。一丝淡淡幽香扑鼻,林未目光停留靠窗的那一只大花瓶。
花瓶半人多高,表面晶莹圆润,瓶身布满了蛛网状的细细红色线纹,仿佛一丝丝细细的血线。瓶里插了一株虬干缠绕的花株,嫩绿欲滴的绿叶间,点缀了几朵血红色的花朵。
灯光掩映,花瓣似乎带露,宛如一滴滴晶莹的泪水。
林未凑近花瓶,一丝清新的花香扑鼻,林未身子为之一振,莫名多了一分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冲动。
林未疑惑片刻,控制了瞬间游离的心神。小心翼翼地挪动温润滑腻的花瓶,下面果然藏一把精致的小钥匙。
“林警官,你是怎么知道的?”倩倩妈妈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林未。
“警察的直觉。”林未自傲地回答。
倩倩妈妈眼里透出了无限的崇敬和信任,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神探,接过钥匙打开抽屉,将一本泛黄的日记捧起来,轻轻地递给了林未。
林未接过笔记本,眼里居然透出一丝诧异。
这个笔记本看起来怎么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对了,这不就是老爹的那本《风水宝鉴》?
除了封面的文字不同,书本的纸张,颜色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一副陈年旧书的沧桑。
看来这本日记已经记录了很久很久,至少也有十年以上。
林未小心翼翼地将书收好,轻轻地揣进了他的口袋里。
“阿姨,这日记我先拿走,等案子结束了,我再还回来。”林未跟主人打完招呼,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阵凉风扑面,外面已是满天星光。
昏暗路灯下,林未沿街缓缓骑车而行,转过一个幽暗转角,眼前的地面多了几条拉长的影子。
几个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林未飞身跳下单车,准备拔警棍。领头的混混一声招呼,埋伏的十几个黑影,挥动着木棍快速包围上来。
林未飞脚踢倒两个,眼前一黑,被人从后面套了一条麻袋。
接下来一阵拳打脚踢,棍棒袭击……
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进来,林未全身疼痛,头痛欲裂,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
“好点没有,额头缝了七针,身上都是皮外伤,好好休息两天就好了。这两年,咱这小县城的治安也越来越乱了,街头小混混越来越猖狂。现在连警察都敢围攻,以后我们这些小百姓晚上连门都不能出了。
现在到处都在打黑除恶,只有咱这青水的水是混的,天是黑的。”一个中年护士端着盘子过来,一边拔林未手上吊针,一边唠叨。
“我怎么会在这里?”林未惊讶地问。
“一个老警察开车送你过来的,说是你的领导。”中年护士丢下一句,自顾照看别的病人去了。
“小林,醒了。来吃点东西。”老陈提着一个保温饭桶出现在病房门口。
“组长,我没事,一点小伤。对了,组长,你昨天怎么知道我被人袭击了。”
“怎么,怀疑我?”老陈尴尬地调侃。
“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你先吃点东西,边吃边聊。你是我组里的人,刚来两天,又逞强好胜,我当然要负责你的安全。
现在出了这事,从今天开始,局里指示要24小时跟着你,免得再出意外。袭击警察这种事在我们青水还是第一次,局里高度重视,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老陈开始介绍局里的指示。
“24小时跟着我?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林未讽刺地看着老陈。
“不管是保护,还是监视,反正这两天你要好好呆在医院休养。还有那个夜律师,不过是正大事务所实习律师,在市里接不到正经案子,想来咱这小地方混点资历。
你最好别跟那个无证小律师混在一起,妨碍司法调查。”老陈一本正经地教训林未。
“组长,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件案子的内情,总觉得局里一直在维护那小子,他究竟什么背景?可不可以指点一下?”林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也没什么深厚背景,就是一个普通家庭,他爸是一个包工头,他妈是县一中管后勤的老师。最近几年承包工程挣了点钱,没有好好管教孩子,成了远近知名的癞皮狗。也就是平时耍耍无赖,恶心一下人,故意杀人这种事,他绝对没有这个胆子。”老陈不屑地撇撇嘴。
“雇人袭击我夜律师,看来他这家庭一点都不普通。”
“他家庭一般,可家族不一般。李氏一族是本县最大的家族,人多势众,你一个外来人,还是收敛一点好。”老陈口气有一丝威胁的味道。
“咱们局长也姓李,难道…..”小林终于有点开窍了。
“小林,说话要注意影响。咱这青水县,姓李的局长至少十几个,可不止咱局长,你可别乱讲。”老陈严厉地制止了林未,目光四下瞅瞅,确认没人注意他们说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陈组长,昨晚的事谢谢你。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这两天那也不去,就呆在医院里。”林未将空饭桶推给老陈,懒懒地靠在了床头。
望着老陈背影消失,林未下床将挂在衣架上的上衣取下来,伸手摸出了那本浅黄色的日记本。
急于寻找证据的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篇日记。
记录时间竟然就是前天,准确地说是前天早上,也就是唐倩倩出事前的几个小时,林未目光一下子被日记内容吸引了:
9月13日晴
昨晚我看到了秀秀,军军,他们在朝我招手,还在冲我笑,笑得好灿烂。
离开农村,搬来县城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漠。
可是昨晚他们又突然出现在我梦里,而且样子竟然那么清晰,那么真切!
他们离开已经有十二个年头,如果他们还活着,应该也跟我一样进入了花一样的年华。
当年如果没有惊慌逃跑,而是伸出手拉他们一把,结果又会怎样?
时隔十二年,现在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梦中,笑着伸手拉我……
日记写到这里,嘎然而止,显然只写了一半,被别的事打扰,中断了记录。
秀秀,军军?
林未脸色陡然紧张起来,目光里充满了惊讶恐惧……
少年林未跟几个小伙伴在沙堆上玩挖沙游戏,这个细沙堆在村子外,旁边一个五米深的干沙坑。
麻村的沙层比其他地方浅一些,挖三五米深就可以挖到细沙层,继续挖掘沙层,下面便会挖到地下水源。
呜呜呜……
一阵呜呜咽咽的妇女哭声,随风飘入了少年林未耳朵。呜呜咽咽,幽幽怨怨,萦绕在耳,久久不绝。
“喂,你们有没有听到有人哭?”林未听得有些发憷,慌张地询问一起的小伙伴。
“没有啊,你耳朵有问题吧。”几个小伙伴异口同声地回答。
可是哭声明明就在耳边,林未站起来四处望了一圈,周围根本没有一个人影,可哭声总在耳边萦绕不断。
林未捂了耳朵,撇下其他小伙伴,一个人匆匆地逃回家,捂了一条被子在头上,晚饭也没吃,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这一夜,电闪雷鸣,下了一夜雨。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林未才爬起床,桌上已经摆了午饭,可是爹妈却不在家,透过敞开的窗户,听到外面的村民们议论纷纷。
出什么事了?
林未爬起床,穿鞋跑了出来。
听着人们的议论,林未很快就知道了外面发生了惊天大事。
原来就在他昨天玩沙的地方,出了大事。
一夜暴雨,那一个挖沙的坑积满了雨水,三个六七岁的小朋友在沙堆上玩,其中两个是姐弟两,另外一个伙伴是一个小女孩。
弟弟失足落入了沙坑的泥水,小姐姐伸手去拉住了弟弟浮出水面的手,可是人小力气小,脚下一滑,也向水坑滑下去,但她依然不肯松手,死死地抓着弟弟的手。
结果她也被弟弟拖下了水,掉进积满雨水的沙坑……
另外一个小孩吓得一路哭喊,到村里去喊人,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等救援的村民赶过去,把姐弟两个打捞上来,他们已被泥沙冲了脑壳,鼻腔出血,已经被淹死了。
当天下午,林未站立在人群中,参加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葬礼,一个很特别的葬礼。
按照麻村的习俗,不满12岁的小孩夭折,不可以入土安葬,因为他们的灵魂还不完整,沾了土气会化为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孩子夭折都会采取野葬,找个偏远的荒野地方随便一丢。
一对姐妹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野葬的事自然由村里的邻居们操办。
林未的老爹老张简单在两姐弟身上的比划了几下,便安排人将他们扶上了一头驴的背上,老张在驴屁股上拍了一下。
那一头驴便驮了姐弟两个,朝着远处的荒野慢慢地去了。
越来越远,渐渐消失的荒野与蓝天的交接处。
一对小姐弟被一头驴驮着走了,林未快乐的少年时光也被那一头渐渐远去的驴儿驮着渐渐远去,从此他的生命被一种浓重的压抑笼罩。
傍晚时分,那头驴披着血红色的夕阳独自回来了,那两个小姐弟却永远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