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叠陵缘》临界之弦

1、溺亡女孩的呼救

　　青水县城，云州下辖郊县。
　　老旧的街道两侧，店铺林立，拥挤杂乱。一辆警车缓缓穿行，开车的中年刑警陈铭，副驾驶位置坐了刚报道的辅警林未。
　　临近东关桥，人群聚足拥堵一起，警车不得不停下来，二人开门下车。
　　人群退散，一辆警车破开人流，护送一辆急救车飞驰而去，渐渐消失在拥挤的街道尽头……
　　“警察哥哥，救救我——”
　　一丝微弱而凄厉的呼救，自消失的救护车传来，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林未被呼救吸引，凝神努力捕捉。声音虽然微弱，却真真切切，萦绕耳边。林未伫立原地，凝视消逝的救护车，一脸疑惑。
　　“有人溺水，过去看看。”老陈扯了一下林未，率先破开人群，进入事发现场。
　　出事地点在一座幽静偏僻的小桥上，平时冷冷清清，少有人光顾。出了命案，人气陡然聚集，破旧的桥栏下，一只女式运动鞋依然丢在现场。
　　东关派出所，询问室，光线幽暗。
　　“姓名？”
　　“李正罡。”
　　“职业？”
　　“县一中高三学生。”
　　“年龄？”
　　“17周岁零九个月十四天。”
　　“咦，小子，台词背得还挺溜的，是不是提前早有准备！”问了几句，林未已感觉眼前这个高中生背景不简单，录口供之前有人早已给他交待怎么说。
　　17周岁零九个月十四天？这不就是暗示他是未成年人么？
　　“小林，先录口供。”老陈赶紧打圆场。
　　“嗯，你是现场唯一目击证人，说说当时的情况。”林未犀利的目光直逼眼前有些疲惫恐慌的少年。
　　他表面伪装出一脸惶恐，却掩饰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霸气，得天独厚的优越感。
　　“她是我同班同学，叫唐倩倩，是我女朋友，最近我怀疑她背着我跟班长宁一航偷偷约会，便找她出来质问，然后便吵了起来，我一时冲动，便动手打了她耳光，还骂了她贱货烂货。
　　她哭着说我冤枉她，侮辱她的人格，说要跳河证明她的清白。我当时很生气，为了压抑自己的火气，就趴在地上做了几个俯卧撑发泄一下。
　　没想到，她真的跳了河。是我冤枉了她，我对不起她，呜呜呜……”
　　这家伙简单几句台词，便把一桩命案给草草了结了，说到痛心处，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
　　“林未，记录好了吗？”老陈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提醒林未结束询问。
　　“好了，不过这小子的话漏洞百出，根本无法采信。”林未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他还是一个孩子，经历如此突然的事故，头脑有些糊涂也很正常。先让他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详细询问。我们先去医院，了解一下溺水者的情况。”老陈打断了林未，起身往外走去。
　　“嗯，这样也好。小子，好好再想想，一定要老实交代问题，别存侥幸心理想糊弄过关，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命案。”林未不得不起身，临走不忘敲打一下审讯对象。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在恐吓我？”那少年抬起头，一副挑衅的眼光。
　　“你他妈的，老子恐吓你怎么了？”林未年轻气盛，立刻被挑起火气，一把拍在办公桌上，震得上面水杯都蹦了起来。
　　“林未，注意冷静，办案子不能够带个人情绪，凭主观判断。好了，走了！”老陈反而一脸严肃地批评林未的办案态度。
　　林未窝了一肚子火，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
　　老陈也只顾闷头开车，心里似乎也满是心事，面色笼罩了一层阴暗。
　　“老陈，你不觉得那小子的口供有问题，明显有人帮他串供？”林未终于耐不住，提出了质疑。
　　“串供？你有证据么？案件一发生，他就被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的派出所控制，怎么串供？谁帮他串供？
　　我们的职责是查案，不要节外生枝。”老陈语气顿时严肃起来，而且话里有音。
　　“我没有啊，我只针对案情。”林未一脸无辜。
　　“年轻人初来乍到，不要太急于表现自己，我们只管做好份内的事就好，最好不要节外生枝。这个案子我来处理，你只是协助我。”老陈不得不以权压人，将林未的想法彻底否定。
　　阴森昏暗的走廊，天还没有黑，已亮起了幽弱的灯光。
　　林未跟在老陈背后，空荡荡的走廊，回荡着他们皮鞋撞击地板的咔咔声，气氛压抑而沉闷。
　　吱呀——
　　老陈推开了停尸房的推拉门，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林未打了一个冷战，头脑顿时高度清醒，刚才心里积聚的郁闷一下子被卷走了。
　　“除了江水浸泡，身上没有其他任何外伤，初步排除遭受过外部伤害，应该是一个典型的溺水死亡，详细的情况需要立案之后，等法医尸检后才能最后下结论。
　　小林，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案情，明天一早交给我。”老陈简单检查一下尸体，便准备离开。
　　“溺水也有很多种，会不会是那小子把死者推下河的？”林未一边跟着往出走，一边提出自己的质疑。
　　“小林，办案要讲证据的？别忘了，你的身份只是一名辅警。”老陈停下脚步，严肃地批评了林未。
　　“我知道，我只是跟前辈私下讨论一下。”林未尴尬地辩解。
　　“作为一名警察，一定要公私分明，没有证据，决不可以主观臆断。”老陈一脸严肃，语气严厉。
　　林未不再说话，低头跟着老陈往外走。
　　“警察哥哥，帮帮我。”低头而行的林未，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女声。
　　林未怔了一下，站住脚步，空洞的走廊，除了老陈的脚步声，根本没有任何声音。他疑惑地四下看看，继续跟上老陈。
　　“警察哥哥，帮帮我。”那个声音继续响起，声嘶力竭。
　　林未脊背发冷，赶紧上去一把拉住老陈：“老陈，好像有人在说话，你听到了么？”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尸体，被吓到了吧，干我们这一行，以后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老陈不屑地撇撇嘴，继续往外走。
　　“警察哥哥，帮帮我。”那声音又缠上了林未。
　　“怎么？站着干什么？快走啊。”老陈不耐烦地催促。
　　“老陈，真得有人喊我们帮忙呢？”林未依然站在原地，努力地捕捉那声音。
　　“只是检查一下尸体，都整出了幻觉，年轻人，以后还得多历练。好了，你在这儿慢慢听，我先走了。”老陈有些不耐烦，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而去。
　　林未紧跟了几步，后面那个声音几乎要哭出来：“警察哥哥，帮帮我，别走啊，帮帮我。”
　　林未自幼出身阴阳世家，对灵异之事天生有一种恐惧抗体。在连续呼救之声的困扰下，他的恐惧情绪反而渐渐稳定下来。
　　他决定留下来，顺着那个呼救声，去查看一下声音背后究竟是人是鬼？
　　她呼喊自己，究竟要干什么？
　　第一天上班，就遭遇到小城十几年不遇的命案，而且疑点重重。
　　紧接着又听到来自幽暗深处的诡异召唤声，这究竟是一种偶然巧合，还是一种刻意安排？
　　林未回头朝着走廊深处缓缓走过去，耳朵努力捕捉时断时续的幽幽呼唤声。
　　可是那种呼唤声，却再没有出现他的耳边，难道自己第一次到这种阴森地方，真得出现了幻觉？
　　老陈诧异地回望林未背影，犹豫一下，独自匆匆离去。
　　“警察哥哥，求求你，帮帮我。”当林未走近溺水女孩那间卧室，一个细细的，幽幽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来。
　　“你是谁？躲在停尸房想干什么？”林未停住脚步，紧张的手按在了腰间的警棍，轻轻推开那间房门，蹑手蹑脚地朝里面摸进去。
　　“是我。”一个幽幽的声音自那个溺水女孩床位传过来。
　　“是你啊，你没有淹死，活过来了！”林未激动地几乎跳起来，几步跨过去，准备去扶起那个可怜的溺水女孩。
　　当他掀起盖了尸体的那张薄薄的雪白布单，里面依然一脸僵硬苍白的脸，整个身体依然冰冷僵硬在推床上。
　　林未伸手摸鼻息，冷冰冰一点气息没有。
　　“警察哥哥，别摸了，我已经死了。”一个幽幽地声音从死者的躯壳里幽幽而出。
　　“死……死了？死了怎么还能说话？”林未天生胆大，这一刻也不禁全身抖索，脊背发冷。
　　“我没有说话，死人是不能说话的。”那个声音依然幽幽地冒出来。
　　“你没说话？那我怎么会听到？”林未目光死死地盯着女孩苍白得有些青紫的嘴唇，她确实没有说话，因为她的唇没动。
　　“我知道我很快就要走了，可是我不想走，不甘心就这样走。警察哥哥，你要帮我，帮帮我。”女孩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
　　“帮你，怎么帮你？”林未见她说得可怜，渐渐适应这种阴森氛围，反而对这具孤孤单单的女孩尸体生出一丝怜悯。
　　“是李正罡把我推下水的，他不是人，是一个超级恶魔。是他害死了我，害死了我——”那个幽幽的声音陡然愤怒狂躁，化成了一阵凄厉刺耳的呼号。
　　“你冷静一下，慢慢说。”林未面色浓重，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靠近这一侧的那只冰冷僵硬的小手。
　　说也奇怪，那具冰冷女尸的狂躁呼啸居然渐渐平静下来。
　　一个人死了，但她死得不甘心，死得很冤，所以怨气凝结不散，依然凝聚在躯体内，如果怨气得不到化解，就会化身怨灵……
　　林未此刻突然记起了小时候爹给他讲解的恐怖故事，关于怨灵的故事。
　　“你冷静一下，我一定会帮你洗脱冤屈，你现在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你的姓名？”林未掏出随身小本，开始做笔录。
　　“唐倩倩”
　　“职业？”
　　“县一中高三学生。”
　　“年龄？”
　　“十八岁”
　　“今天你为什么会跟李正罡一起，跑到南关小桥那种偏僻地方。”
　　“是班长宁一航发短信约我到河边一起复习功课，我们平时经常一起在河边复习功课。可是今天我到了河边，却发现不是他，而是那个一直纠缠我的恶魔。”那个声音又开始尖利起来。
　　“你跟李正罡什么关系？他说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我跟他只是普通同学，他是学校有名的小霸王。为了追我，到处跟别人说我是他女朋友，破坏我的名声。”
　　“那么宁一航呢？你是不是最近跟他约会？”
　　“我们只是学习上共同进步的好朋友，经常一起复习功课。”
　　……
　　林未询问了一些与溺水相关的问题，知道这是一桩校园霸凌诱发的过失杀人案，并非李正罡编造的溺水自杀。
　　“好了，大概的案情我已经了解，相信法律会给你一个公正判决，李正罡一定会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现在你可以放下怨念，安心地走了。”林未合上小本，一脸严肃地承诺。
　　他知道对一个死人许下的承诺有多重，一旦承诺，说到做到，绝不可以失信。
　　“我不能走，我一定要等到他得到应得的惩罚才走。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给我一个心安的结果。”那幽怨地声音很执着，执着中满含信任。
　　“嗯，好了，你先休息，我走了，有结果我会通知你。”林未看看手表，已经快6点了，天快黑了，他该离开这里了。
　　“警察哥哥，别……别走，这里好冷，我怕……”那声音居然可怜巴巴地恳求，“今天我看到爸爸妈妈送我，还有很多同学亲戚，我不停地大声呼喊他们，可是他们除了哭，根本不理会我的绝望呼喊，因为他们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
　　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听到我的声音，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冷，好害怕……”
　　“可是，这里是死人居住的地方，我不可以长时间呆在这里。就算我不怕，可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也不会让我守在这里，而且我陪在这里，谁去帮你调查处理那个凶手。”林未被她缠着无法脱身，又不好伤她的心。
　　世上任何人的心都可以伤，有一种人的心绝不可以伤，那就是死人。
　　“我知道，我也不想拖累你，让你留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陪我，可是我真的好怕，好冷……”
　　“嗯，这样吧，我这有一块护身符，先留在你身上，就当我在这儿陪着你。等这件事了结了，你走的时候再把它还给我。”林未实在没办法，不得不把脖子里的那枚玉坠拿下来，轻轻地放在了女孩的手心。
　　林未帮她收拢五指，那只苍白得手居然紧紧攥住了玉，那种幽怨的声音也悄然停息。
　　林未轻轻帮她盖上那块雪白的布单，轻轻地朝门外退出。一出门便飞速地沿着走廊大步而去，身上高度紧张的肌肉也渐渐松弛下来。
　　走到走廊尽头，一阵清爽的风扑面，不禁回头朝走廊深处望了一眼，心里居然生出一丝淡淡的怜悯。
　　一出医院，林未便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刑侦大队。
　　他今晚要连夜加班审讯那小子，尽早给那个死去的女孩一个交代。他家传的护身玉现在已经抵押在了她手里，他必须要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