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火焰》王大贵儿

4、姑姑的葬礼

　　又一个周日的葬礼当天，来的人竟然站满了殡仪馆的一个小厅，好些人是向北不认识的。

　　他们站在一起寒暄笑谈，仿佛这是一场老友聚会。

　　向北冷眼看着，心想早知道就该收礼金的。

　　等仪式开始，三鞠躬的时候，向北注意到有个中年人没动，反而正举着手机在拍摄众人。

　　这是做什么？总不能是直播吧？

　　鞠完躬后，向北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附近的直播，竟还真的让她找到了直播间。

　　标题更是过分：《墓地自杀老妇人的葬礼》。

　　有好几千人在线观看，弹幕也一直刷个不停：

　　【不像老妇人啊，看照片挺年轻漂亮的，不像是嫁不掉的嘛，可惜了。】

　　【也才60岁，现在的60岁只能算中年，找个老汉也不是不行嘛？】

　　【听说得了子宫癌，估计以前就生不了孩子，所以才没人要的。】

　　【可惜了，怎么没在年轻时候找个二婚带娃的？对继子好一点，还怕什么养老？】

　　向北看得想砸手机，可是砸自己的总是不太好。

　　她举起手机，播放着直播页面，穿过人群，向那个人走过去：“在灵堂直播，什么人能做这种缺德事啊？”

　　那人没料到被发现，有些尴尬：“有粉丝问了，我就随便拍拍……”

　　虽然这样说着，手机却举着没动。

　　向北随意地点点头，伸手一把抢过他的手机，远远扔向了灵堂外。

　　随着她的动作，肃静的灵堂一下子热闹起来。

　　手机的主人由惊转怒，举起巴掌朝着向北扑上来。

　　向北比他反应更快，灵活地往后退开，那人撞到了别人身上。

　　又是一阵惊呼后，拉架的人就位了。

　　爸爸妈妈也小跑了过来，有些无措地不知该保护向北，还是该安抚被摔手机的人。

　　在拉拉扯扯中，谩骂斥责劝和充溢着整个灵堂。

　　向北背对着众人，拨通了报警电话。她看着墙上姑姑含笑的遗照，觉得此刻像是一部荒诞喜剧。

　　警察很快来了，还是熟人，在关于姑姑去世的调查中，向北与两人打过很多次交道。

　　“包警官，计警官，你们来了。”

　　看见警察，直播者明显震惊了一下，随后立马停止了叫骂，脸上堆起笑，嗔怪道：“你这孩子，多大点事就报警。”

　　向北面无表情：“你想打我，我害怕。”

　　那人脸上的笑快维持不住了：“怎么会，你误会了。”

　　包警官问：“怎么回事？”

　　“他直播姑姑的葬礼，我扔了他的手机。”

　　好像的确不是多大的事，两句话就能概述清楚了。

　　罪责也很明了。

　　直播者侵犯逝者隐私权和名誉权在先，且影响较大，作为向敏的合法继承人，向北可以依法追责。

　　向北摔手机，属于毁坏他人财物，直播者也可以追究照价赔偿。

　　两相比较，显然前者罪责更大，那人在妻子的苛责下，诚恳道了歉，摔坏的手机自然也说不上赔偿了。

　　向北还没说什么，爸爸就先开口了：“手机也摔了，警也报了，毕竟林子叔也是长辈，向北，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

　　大伯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合法继承人是什么意思？”

　　向北不理他们，转向警察：“民事纠纷追诉期为三年，三年内，只要我想，都可以追责，对吗？”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是有这样的条款，但具体情况建议咨询律师。”

　　向北点点头：“那今天就到这里，谢谢两位警官。”

　　之后一直到将姑姑的骨灰送入墓园，气氛都严肃得吓人。

　　结束后爸爸热情邀请所有来宾去市区饭店吃个饭再回家，但向北不说话，大伯一家也不说话，气氛更僵。

　　大多数人还是识眼色的：“不了，还要开三四个小时的车回家呢，还是早些出发的好。”

　　于是最后只剩下向北一家和大伯夫妇。

　　爸爸很生气地指责向北：“你什么时候脾气那么大了，一言不合就扔别人手机？还有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报警呢？还非要说什么追诉期！你知道今天过后，亲戚们会怎么说我们家？”

　　向北的表情很无所谓：“会说你的女儿很硬气，还懂法。”

　　爸爸语塞：“你……”

　　大妈在一旁道：“他们肯定会把向敏拿出来说话，向北你这个脾气跟你姑姑当年还是有点像的。”

　　妈妈不高兴了：“大嫂，没必要这样子说向北。”

　　向北回头：“哈，我们还在墓园外面，你们就又编排起姑姑啦？不怕她听到吗？”

　　“向北！”

　　“啊，对了，是谁说只带几个相熟亲戚来的呢？怎么会带了一堆？那个林子叔我都不认识来着。要是少来几个乱七八糟的人，今天就不会闹成这样了吧？姑姑上新闻的事，你们是没有听说吗？”

　　一直不说话的大伯忽然开口：“向北今天确实硬气，是继承了向敏的多少财产，有底气了吗？”

　　啊，好拙劣好拙劣。

　　向北几乎要忍不住笑。

　　然而她又故意刺激：“姑姑一直都有工作，又未婚未育，没有人糟蹋她的钱，所以有一些财产，是很正常的吧？”

　　要知道，大伯家的堂哥就是这样糟蹋钱的主，高中毕业后数次创业，先后倒闭一间快递点，一间火锅店，一间奶茶店，最近似乎又想再开回快递点。

　　爸爸妈妈都很尴尬，又一次喊道：“向北！”

　　大伯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但还是忍着气：“那怎么确定你是法定继承人的呢？”

　　“因为姑姑写了遗嘱啊，找国家公证处公证过的，我是她的唯一指定继承人。”

　　“遗嘱在哪里？”

　　“在姑姑的房子里呢，警察调查时还去看过的。”

　　大伯连脑袋带脖子都僵了一下：“向敏在这儿有房子？她不是说在当住家保姆吗？”

　　“啊，住家保姆不能有房子吗？对啦，你们没打过工，应该不知道吧，住家保姆比大学生的工资还要高很多呢！而且吃住都在雇主家，花销又小。加上刚才说的，姑姑还不用养家，攒钱可是比我容易多了。”

　　爸爸擦擦头上的汗，近乎于恳求：“向北，少说几句，行吗？”

　　大伯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没事，向北说的也是实话嘛。”

　　大妈怪模怪样地笑起来：“你们两口子倒是瞒得紧，向敏都走多久了，愣是没听你们提过一个字。要不是这次报警，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爸爸赶忙解释：“我们也不知道，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

　　向北甩甩头发：“姑姑对我那么好，之前她葬礼都没办呢，我要是把遗产挂在嘴边，也太没良心了吧？”

　　“算了。”大伯挥挥手，“你带我们去你姑姑的家里看看吧，我们做兄弟的，也该知道一下她生前过得好不好。”

　　哈，这算是装都不装了吧。

　　“是要办理业主手续才能进的小区，我还没办，暂时进不去呢。等我办好手续了，你们再来看吧。”这是真话，但其实手续也没那么麻烦。

　　大妈不信：“哪有小区是这样的？你不是说警察还去查过房子吗？”

　　“警察办案，哪里都能去啊。”

　　大伯还是问：“向北，你别是被骗了吧？是不是物业保安欺负你呢？你说一下小区名字，我让你南南姐帮你查查那里的规定是不是这样。她在互联网公司上班，什么都查得到。”

　　“物业是照规章办事，没有骗我的必要，我也没有骗你们的必要。”

　　嗯，其实是有必要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又没说你在骗我们。”

　　所幸两人都还想留点面子，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纠缠下去。

　　因为是来参加葬礼的，也不好借机游玩，简单地吃过饭后，四个长辈开车回家了。

　　随后向北便收到了许多条妈妈在路上发来的信息：

　　【你老实告诉我，向敏给你留了多少遗产？】

　　【你真的不该报警，把这事给捅了出来。】

　　【你大伯大妈在说什么家产一般都传男不传女，意思是向东是向家唯一的独苗苗，也要有继承权。】

　　【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呢？早点说了，我跟你爸也能提前想好怎么应付你大伯他们。】

　　【现在好了，这事肯定还有得掰扯。】

　　向北回道：【滚他的独苗苗，毒苗苗还差不多！该我的就是我的，你就说这事向北一个人说了算，他们不服就打官司，我不请律师都能赢他们。】

　　妈妈：【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这样说呢？你今天真的跟吃了炸药一样，难道你大伯说的没错，真是向敏给你留的财产很多，让你飘了？不然就你今天闹的这一出，以后回老家肯定万人嫌。】

　　向北：【你们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有个亲人死了？你们不喜欢她，我喜欢，你们不难过，我难过。拜托也站在我的角度好好想一想吧？如果实在无法体会，就设想一下如果我死了，你们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会怎么样？】

　　妈妈：【呸呸呸！不要乱讲话！！算了，我看你这阵子是瘦了不少，你好好休息吧！大伯那边，我和你爸先应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