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襟》言之唔唔

1、上篇

　　房间一看便知是上海滩高级交际花的住处。暗底墙花上攀满墨绿藤蔓，隔一段距离便开出两朵娇嫩鲜艳的桃红大花，开得近乎糜烂，花蕊张牙舞爪地四散着。沉绿皮沙发，棕灰仿兔毛地毯，白狐皮子随手抛在椅背上。两个金属架子挂着各式衣裙，桃红粉绿明黄宝蓝；几个生锈的长钉子吊着大把的金玉宝石珍珠项链，发着冷淡的铁石光芒。堆砌出一室斑斓的颓靡色彩，可惜都是死的。
　　这房间的主人是被她自己宠坏了，喜欢什么摆什么，不看整体，也丝毫没有顾及客人的意思。房里的用色、饰品，都很过分，过分娇媚之余，还有点过分的孩子气。看久了，让人怀疑自己患了色盲症，刺激得生疼，带着一种犯罪的快感。

　　允珊珊低下眼睛，仿佛不太适应一室的灯红酒绿。她坐在长沙发一角，双手搭着膝盖，谨慎地斟词酌字，“我认得秦小姐。有一次你在车上，我哥回家拿东西，我远远地见过你。”
　　另一张单人沙发里横着个瘦长女人，歪歪地披着件红狐皮大氅，露出一双光裸的笔直长腿吊在扶手上，懒懒笑道，“远远见过就认得了？允小姐记性这么好。”
　　“秦小姐很特别，不怪我哥喜欢你。”

　　允珊珊坐得笔直，身上雪青淡紫的旗袍撑得像店里的模特样本。娇小的两片圆弧立领，往下划出一道如水般的琵琶襟——从领下划到胸侧，往外折了个弯，顶颗大大的镶宝石盘纽，襟线又从胸旁柔滑地往内收拢进来，下到腰间最窄处，密密钉着两个小盘扣，而后九曲回肠地再撇个弧，终于消散在腰臀之间。
　　琵琶襟，不是谁都穿得的。胸前要撑得住大盘扣的飘出，腰侧要守得住小盘扣的精细。勾勒身材，只看琵琶襟。

　　秦湘半眯着眼，目光跟着那蜿蜒襟线一路下滑，流过一把大波浪的长发，斜拨到一侧，垂在胸前。明的光暗的影 ，一个浪接着一个浪。人安静坐着不动，一把长发都像活了似的，自顾自地波涛汹涌。
　　允珊珊的头始终微微低着，长睫毛偶尔往上一抬，水漾秋波一圈圈荡到秦湘脸上，正好对上了秦湘的目光，一湖秋水又潺潺收了回去。

　　秦湘勾唇一笑，这允小姐，一身的旗袍收着，一水儿的襟线勾着，姿态端庄着，眼神妩媚着。哪儿都不露痕迹，哪儿都生了羽毛扇子似的，融融的香风直往秦湘身上泼。
　　连秦湘自己都差点生出一种错觉，以为这允小姐才是传闻中的神秘交际花。

　　允珊珊见她看着自己笑了，下意识扭了扭身，旗袍皱起，腿边的叉子掀开一线天，隐隐可见柔和的腿部曲线。房里铺着厚厚的仿兔毛地毯，深深浅浅的灰，衬得小腿越发的白，旗袍里越发的暗。
　　秦湘闭了闭眼，真要了命了。

　　这允小姐是要找她干什么来着？对方细声细气地仿佛说过一轮话，奈何秦湘的眼睛长在耳朵之前，眼睛太忙，耳朵便没顾上。
　　又或许只是累了。这几日的活动一个接一个，一位爷比一位爷多事，搞得秦湘分身乏术。还是早点送走这位误闯的小白兔千金，补个觉才是正经。

　　秦湘稍回忆了一下，“允小姐说，你哥哥是？”
　　“允瑞麒，应该前几日才跟秦小姐…呃，有过交集的。”
　　秦湘点点头，“允氏烟馆的，我记得他。你说他怎么了？”
　　“秦小姐，我哥哥和嫂子是结发的夫妻，一直很恩爱的。嫂子现在是头一胎，哥哥一个人管着十几家烟铺，本来就忙不过来了。所以我想，想请秦小姐帮个忙，行吗？”
　　秦湘慢腾腾坐起身来，大氅滑了下去堆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件洋派的细吊带丝绸睡裙，两片锁骨直飞到肩上。睡裙做得宽，松松搭在身体上，看不真切哪儿是空的，哪儿是实在的带着体温的她。秦湘一动，身上的丝绸料子跟着哗哗滑动一大片，原本实的成了虚的，虚的又成了实的，清晰勾勒出她的轮廓来。
　　允珊珊呼吸一窒，脸上瞬间腾起一点红，眼睛倒是盯住了秦湘，没再害羞闪躲了。她果然没找错人。

　　允珊珊双手在膝盖上扭了两下，忽然站起走到秦湘身前，才发现自己站太高了，仿佛不是求人的态度。旗袍又不好蹲，干脆一抹裙摆，跪在了秦湘沙发前。
　　秦湘拉起一边大氅，无意间遮去了身前的风景，拉直身子冷声道，“允小姐这是？”
　　“我、我不是要跪你，你别有压力，只是这样近些，我和你好说话。”
　　秦湘失笑，“你们家作兴这样说话的？我这儿的规矩你知不知道，”她一时顺口，带着活动场上惯有的调笑神情，拍了拍自己大腿，“坐上来？不然怎么叫近？”
　　允珊珊立刻站起来，拍拍旗袍，秦湘微愣了愣，却见允珊珊坐到她的沙发扶手上，小心翼翼的语气，“这样够近吗？”

　　绝对是够近了，近得允珊珊一头波浪长发缠绕着扫到秦湘手臂上，淡淡的花香拢了秦湘一身。秦湘扭开脸，把手搭在允珊珊身后隔空护着，认命道，“帮什么忙，说来听听？”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连别人家生孩子，丈夫没空回家都归她管了。允家的烟馆是老字号，老爷子打下的天下，好好守着就行的。居然还能管到没空陪太太，连妹妹都出动了，这允太子爷可真是个人才。

　　允珊珊一喜，连忙凑得近了些，“秦小姐，嫂子最近实在是需要人陪。秦小姐也是个忙人，不知你能不能…暂时先不见我哥哥。”秦湘抬起一边眉毛盯着她，允珊珊连忙解释，“当然，我不是说你，都是我哥自己缠着你…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哥是仰慕秦小姐的才华。”
　　秦湘噗哧一笑，“什么才华？”
　　允珊珊本想夸她歌喉好，因为听说秦湘从前是舞厅里有名的歌姬。但离了舞厅的，最忌人家提那段出身。于是一时也不知该夸什么，只能旧话重提，还是那句，“你很特别。”

　　秦湘不信允珊珊说的特别，就算允珊珊真觉得她特别，也不过是因为白的没见过黑的。若她自己也黑了，便就知道，其实黑与黑都是一样的。黑夜笼罩万物，里面谁都是混沌的，单个的人都没有了，何来特别。

　　秦湘懒得自谦，扯回正题道，“所以允小姐千方百计地找我，就是来帮你嫂子清理哥哥的情妇的？”
　　允珊珊连忙讨好道，“不是～我确实想见见你，我想认识你。”
　　“不认识的好。”秦湘轻轻一笑，想了想，还是耐心道，“允小姐误会了，你哥哥回不回家，实在不归我管。走吧，送你出去。”

　　秦湘套了两手进大氅袖管里，松松包住自己，不打招呼便站了起来。那张沙发竟这样轻，允珊珊猛然失重，惊得啊了一声，却已经被秦湘一手捞住了，稳稳托着她的腰。允珊珊惊魂未定，双手扶着秦湘肩膀，轻喘的气全喷在她锁骨上。秦湘微低着头，“我放手了。”
　　“唔…我脚麻。”话是对着她锁骨说的。
　　秦湘低低一笑，允珊珊扭过头去，长发挡住了脸上的神情。秦湘伸手摸到她脖子上，轻轻一拨，大把长发全拨到了身后。允珊珊惊讶地抬头望着她，脸上红红的。
　　秦湘笑道，“被你撩得不行了。”
　　允珊珊脸上的红更鲜艳了些，睫毛垂了下去，“你说什么。”
　　“说你头发，都钻到我衣服里了，我怕痒。”
　　允珊珊终于向秦湘望了一眼，这才发现她的大氅早滑到两只手肘处，一手搂着允珊珊，大氅便像张毛毯子裹着她们俩，露出秦湘的上半身来。吊带丝绸裙子，长而直而光裸的手臂，胸前的大片风光…刚才允珊珊的头发可能是卷到那里面去了。
　　秦湘望着允珊珊望着自己，说不清谁的眼里更贪婪些。出口的声音带着点沙啞，“你脚麻好些了吗？”
　　“好了。”
　　秦湘慢慢松了手，看着允珊珊真站稳了，转身往门口走去。

　　“秦小姐！”允珊珊快追两步拉着她，“那你，还会见我哥吗？”
　　秦湘转过身来，脸上略显无奈，“该见还是得见的，”眼睛一转，低头俯视着允珊珊，笑道，“要不，兄债妹偿，允小姐替你哥哥来？”
　　允珊珊咬咬唇，掀起睫毛来看她，“他来，是来干什么？”
　　秦湘含着笑，“你说他来干什么？”
　　“让你陪他聊天？”
　　“我们可不止聊天，我们还会交换一些别的，有趣的东西。”
　　“比如呢？”
　　秦湘笑而不语，垂眸扫视着允珊珊，“比如～我挺喜欢这件旗袍，允小姐肯割爱吗？”允珊珊略一迟疑，秦湘又道，“允小姐若真有诚意，要给就现在给，以后再送就没意思了。”
　　允珊珊头又低了下去。两人几乎贴着彼此，她也没有退开。秦湘淡淡一笑，拉起吊在手臂上的大氅，转身一走，大氅却从后被轻轻扯住了。

　　允珊珊绕到秦湘面前，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领口，盈盈望着她，“秦小姐想要，自己拿吧。”
　　秦湘眼睛一眯，一掌猛地摁在允珊珊后腰，把她整个人紧紧搂到身前。允珊珊扶着她手臂，乖乖地贴着她没动。秦湘舌头顶着牙根，手上痒得生恨——这太像一个陷阱，一个美人计。可人家允小姐高门千金，凭什么搭上自己来害她秦湘，谋什么呢？如果不是陷阱，送到嘴边不吃，秦湘也不叫秦湘了。顶多得罪允氏，允氏的根基是深，秦湘的人脉却广。就算真结了仇，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数不清的仇家里再多一个。
　　但说到底，不过是一晚。色相在她，应该是最烦腻的东西，她现在竟要为一晚的色相而担风险，值得吗……
　　秦湘一狠心，松了手转身走开去。允珊珊愣在原地，看着秦湘砰地把自己甩进长沙发里，斜斜靠坐着。望着允珊珊的眼神仿佛很恼火，嘴上却是温柔的，勾唇对允珊珊笑了笑，“怎么办，我不会解那些盘扣呢～允小姐教教我？”

　　琵琶襟上的盘纽，每一颗守着一片玉白的肌肤，领下一颗解开，隐约露出一双小巧的锁骨，胸侧的一颗解开，大片的衣料翻落而下…秦湘呼吸一窒，允珊珊一手又把那片衣料捂在了胸前。然而终是盖不严实，那双小锁骨怯怯显在空气中，旁边隐约露出一段抹胸的丝绸带子，香炉紫烟色的。看来允小姐是真喜欢紫色。

　　秦湘拍拍自己大腿，允珊珊顺从地斜坐了上去，双腿吊着碰不着地，一手捂着胸前，一手勾着秦湘肩膀拿平衡。秦湘脱了大氅围着她，鼻尖蹭了蹭她的，“冷不冷？”
　　允珊珊一脸直红到脖子上，微微摇摇头。
　　秦湘的唇堪堪碰到允珊珊唇上，那唇本能地一缩，被秦湘一张口咬住了。允珊珊不敢再动，眼眶坨红一圈，仿佛醉了酒。唇舌交缠之间，允珊珊从秦湘身上被抱了下来，压在皮沙发上，背后垫着那件狐皮大氅，柔软的皮毛扰得她心烦意乱，“秦小姐…”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我叫秦湘。”
　　“秦湘…”
　　秦湘无声笑了笑，伸手捞起允珊珊的腿。允珊珊立刻轻叫一声，“你、你不是要这衣服吗？”
　　“我不是在要了吗？”
　　“…这样要弄坏的。”
　　秦湘一手覆在她身前，手被那敞开的琵琶襟覆着，“就是要弄坏她，舍不得？”
　　允珊珊轻咬着唇，瞥过脸去，卷曲长发顺着沙发披到地毯上，留出长长的天鹅颈脖，纤细无瑕。秦湘凑了上去，顺着那脖子一点点吻着，含糊的声音听着很愉悦，“问你呢，要弄坏了，还给不给？”
　　允珊珊满目春水，扁着嘴低头软绵绵地瞪着秦湘，头往下凑了凑，秦湘立刻吻了上去，感受到允珊珊发小脾气似的轻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秦湘笑着递得更深入了些……

　　那肆虐在允珊珊身上的节奏带着一种贪得无厌的狠劲。允珊珊的嘤咛求情，时而奏效，得到一个温柔的休息的吻；时而却一把点燃了秦小姐的兴致，跟猫玩耗子似的，指尖一收一放，都是牢牢拿捏允珊珊的极致手法。
　　“不行了，真的要坏了…”允珊珊哭着叫。
　　秦湘一把含断了她的话尾，额间的汗滴落在允珊珊鬓边，融着她挤出的泪流到一海洋的波浪长发里。墙边柜板上一个珐琅西洋小座钟又晃了起来，咚咚、咚、咚咚，一下倒了下来，闷声落进软软的地毯里。

　　那件秦小姐喜欢的旗袍，始终穿在允珊珊身上，虽然后来已经歪得不成样子了，解开以后的琵琶领襟大大翻着，搭在允珊珊身侧随着浪潮翻涌皱褶，渐渐蹭到了腰侧。
　　允珊珊失神间捏住了盘纽上一粒冷硬的大宝石，被她渐渐握得暖了，仿佛连宝石也软了下来，从衣襟上糖似地化到她手心里，再无声化进了秦湘的沙发垫子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