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逐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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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少年时代在太阳神庙中潜修，每座太阳神庙都种满了随处可见的月桂树，它是太阳神的象征，代表勇气与智慧，人们将月桂制成桂冠作为嘉奖，太阳神的信徒们会特意寻来开花的月桂枝赠与自己的心上人。
她也曾体会过年少的怦然心动，也曾和其他女孩一样忍不住为神庙中白衣翩翩的清俊少年侧目。
年少的月神祭司见证过太多人缠绵悱恻的爱恋，那些少男少女们欢欣雀跃的笑脸明媚如花，他们捧着开花的月桂奔向自己的爱人，阳光普照万物，太阳神的子民们在歌声与笑声里歌颂爱情，赞美神明。
而她渐渐开始退在寂静处侧耳倾听微风的脚步声，或是午夜辗转不眠时在月下枯坐，偶尔向人群投以注视。
神庙的教习带他们去攀折月桂枝，她看着同行者们折下了开花的月桂，却鬼使神差地折了一枝只有叶子的月桂枝。
凝视月亮太久的人幡然回首，顿悟自己喜欢的只是那轮明月在水中的倒影。
月神的信徒终于听清了月神的低语，她走入荒野里的神庙，成为了祂的祭司。
这次的心动又是什么？
她昔日的好友如今已是太阳神神庙的圣女，圣女的弟弟也已经成为了神庙的新晋神官，那个性格活泼的孩子曾与她们同行过几次。
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是因为月神神庙里的神官们和太阳神庙里的神官们截然不同，也许是因为这个小神官也像其他人一样因目睹了月神的诅咒所以心生怜悯……
后来，小神官独自叩响月神神庙冷清的门环。
她虽然不欢迎陌生的客人，但也不会刻意驱逐，何况这只是一个好奇的小神官——她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对月神的神庙敬而远之。
但她没想到这个小神官不仅活泼，还有点固执，每个狩猎季都抢着来神庙参拜。
月神的祭司知道这个小神官不是月神的信徒，他属于太阳神的神庙，对月神一无所知。不管他到底因为什么原因频频造访神庙，她都已经没有耐心招待了。
“抱歉，神殿事务繁忙。”
“感谢太阳神庙的援助。”
“愿太阳神指引你前路。”
理由得体，无懈可击。于公于私，阻止他靠近月神和月神的神庙，都是一件好事。
她允许自己在途中与各色行人短暂并肩，倾听他们的故事，偶尔给予帮助——对那些真正前来求助的人，无论是精神困顿的信徒，还是生活窘迫的乡邻。
神庙不会对任何人关上大门，但一个月神神庙的祭司应该阻止迷途的羔羊靠近有毒的野草，也应该为其他月神的神官与信徒维护一个安宁的神庙。
这位小神官并不是第一个迷途的羔羊。
有时她也忍不住想，都是太阳神庙的神官，为什么她对小神官和黑袍神官却完全不一样。
这个问题似乎很好回答，因为她并不需要拯救。
或许月神的诅咒不仅是身体上折磨，还有不受控制的偏执。
太阳神的光芒恒定而温暖，可月神的信徒却披上灰暗的斗篷，在寂静的神庙里与诅咒不死不休。
又一次雷暴平息。
雨水浇灭了残余的雷火。
她躺在神庙的台阶上，月桂枝长出了新生的嫩叶，它们翠绿得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撕裂灵魂的风暴只是一场幻觉。赶到神庙的黑袍神官依旧沉默地坐在她身边，衣角沾着泥水，仿佛这只是无数次雷暴过后最寻常的一次陪伴。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直到乌云退却，清冷的月光洒落，他看着她手里的月桂枝，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
这一晚依旧像往常一样，他陪她坐到露水微凉，然后起身告辞。
翌日清晨，与她一同擦拭神庙祭台的神官忽然开口，“你的月桂枝，开花了。”
她低头，看着那簇在绿叶中金灿灿的细小花朵——这枝只有叶子的月桂真的开花了。
难怪他总是在看她手里的月桂枝……
在太阳神庙修行时听过的传说浮上心头——若将开花的月桂枝赠予心上人，便能得到神的祝福。
她思绪一顿，下意识地收拢手指，繁盛的月桂枝在她手中转了一圈。
“月神的恩赐总是不打招呼。”她听见自己低声开口道，“也许和生机有关的神迹会出现在任何灰烬之中。”
她身旁的神官沉默了一下：“或许吧。”
那之后，黑袍神官依旧会来。
他依旧会帮她修补被风雨侵蚀的神庙栅栏，带来一些远方城邦的奇异种子，偶尔讲述一两件平常的趣事。
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她在说他在听。
月神的祭司已经知道了这身黑袍的来历——太阳神的主祭背后还有披着黑袍的圣徒，他是主祭的影子，神职与祭司并不相同。
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也许还有一点点遗憾。
她的月桂枝，花开得越来越繁盛，香气很淡，偶尔会让她忍不住发呆。她知道自己动心了，并且是不太一样的心动。这份凡心如同荒原上点燃的一簇微弱篝火，却也可能引来彻底的毁灭。
月神的呓语总在她耳边吟唱着相似的颂词。诅咒对她的影响似乎变弱了——也可能是她厌倦了雷暴，慢慢开始麻木。她不知道她是离月神更近了一步，还是离她前任祭司的后尘更近了一步。
也许两者皆有，但她觉得更像是前一个可能。
她不再在神庙附近等待诅咒到来，而是在雷暴不期而至时迅速前往一个更加隐蔽的石林。
数不清是多久以后，她才会偶尔想到，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黑袍神官了。
但她觉得是件好事，其实应该更早结束的，是她的贪心让她一再延后了离别。
两三年以后，初夏夜里，她又听到了月神清晰的低语，月桂枝突然疯长，金黄色的花朵点缀在所有枝叶的缝隙里，思念如潮水淹没了独坐高台的她。
她知道真正独坐高台之上的一直是月神，而不是她，她心底的祭司却和月神融为一体，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自己。
月光如水温凉，也许月神也在冥冥中为自己的祭司叹息了一声，但祭司知道，那是她对月神的妄想。
太阳神的信徒扎根大地，聚集成部落，月神的信徒却总在迁徙。
远行的时间已经定下，她不再沉浸于失控的情绪，而是放出了一只飞鸟。
很久以前的夜晚，在撰写寓言与誊抄典籍的空闲时间里，她在满桌散乱的书卷和羊皮纸之间撑着下巴发呆，就着昏黄的灯光写下一个个古老的词汇，又一个个划掉，最后留下了一片空白。
她在抽象的词汇上有卓越的天赋，可在具体的事物上却无所适从。
离开神庙的那个清晨飘着细雨，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如梦似幻。月神的信徒们披着灰斗蓬，各自启程，前往呼唤他们的下一个神庙。
这座神庙很快也会迎来新的祭司与神官。
她将一小把种子仔细包好，留在了这座神庙里，种子是看起来不太起眼的银灰色。
这把种子会开出什么花她也不知道。也许不会开花，也许能开出和月光一样又不畏雷暴的花。
她将种子放在神庙门槛内显眼的位置，旁边，压着一张字迹略显潦草的纸条：“这是奇怪的种子，如果不想种的话就让它们待在这里吧。”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
她回头看了一眼他常来的那条小路，尽头空无一人。
她没有等待回应，也不必等待。那个人或许会来，或许不会。即便来了，结局或许也和如今没什么两样，若干年以后，也终将如同那晚的烟花，成为一段模糊的光影。
这样很好。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她最初悸动与最终抉择的神庙，转身步入迷蒙的雨雾。
回忆偶尔在午夜返潮，却不再泛滥。
彼时年少的她还是太阳神庙里一个小小的修女，她和同辈人一起修行数年，本也应该去参加那场庆典。
可那一晚满地破碎的陶片和刺耳的哭声将她锁在原地不得挣扎。
她看着太阳神庙上空绚烂夺目的烟火，耳畔是风声捎来的欢声笑语，明明只有一路之隔，却好像两个世界。
热闹是其他人的热闹，原来太阳神庙也无法让她彻底摆脱诅咒。
教习领着他们去折月桂，她看着满树繁花，抬手折下了一枝只有绿叶的老枝。
不久以后，她辞别了太阳神庙，一个人走到了荒野，推开了月神神庙的大门。
她义无反顾地走向她的命运，她与生俱来的诅咒，和她的逐月之路，从不回头，也不需后悔。
因为不是月神选择了她，而是她主动成为了祂的祭司。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逐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