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矩形棺板》程蜷

27、第 27 章

　　蝉。

　　去杨师兄家做佛事，一上午都在下雨，师兄们说这是吉祥的表现。人们站在一起手持哈达迎请上师，上师走进佛堂做开光，之后到每个房间净障，又给我们做了净障。我的手机丢了，我总是这样记忆缺失。吃饭的时候，上师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人类太多很不舒服。师兄问，那道场人不多吗，上师替我答，道场有佛。上师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对大家说我能看到东西，算是帮我降低了沟通成本。之后师兄和上师聊天，聊到一张照片，上面是师兄的孩子穿着藏红色袍子和上师在屋檐下并排走，有点想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我不去管自己。远处的巨大挂画扭动起来，把周围的光晕全都吸进去，逐渐能听清，大家似乎在说关于我入定了什么的。
　　坐在即将被分尸的杀人犯身边，它眼睛里是毫无新意的绝望阴狠，我捏住它的鼻子看着它的眼球夸张地突起出来。之后走到外面，外面下着雨，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看到上师，上师笑着和我说了一些话，我转身离开，更加感到活着的虚幻。

　　几乎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理解，8点困极了，就睡了，到未知的时间醒来，不知道身处何地，在一个有佛像的房间里，周围是散落的孩童尸体，旁边的房间里是水池，意义不明地用斑驳泛起血色的薄墙间隔开，佛像旁边有一个类似井盖的钢筋装置，伸出一只粉色的有长指甲的大手。后来，里面爬出巨大的怪物。
　　我觉得那里就是入口，我需要进入怪物的巢穴，外面是类似废弃工地一样的楼，最下面一层堆满了食物，我感觉走进去也许会失去一些五官，想知道会不会真的失去于是就走进去，里面很黑，人类醒来，向我诉说：我撇下了它们。人们审判我，虽然我并不觉得人类有这个资格。井里的粉红色长手伸出来，将面前的人类捏碎，血液和肠胃喷溅在身上，腥甜到有些恶心的气味在逼仄的空间里蔓延。之后人类开口：普通人没办法下去的，你去探路吧。它说，希望我带路。我转身跳了下去。在漫长的黑色甬道里，我想起了很多事，特别特别安静，什么声音都静止，连我自己的心跳声都没有。没有飘飞的金色字符，没有吵嚷的怪异声音，没有流动的异变人脸，在甬道的尽头，站着一只巨大的粉红色怪物，像是来自小时候阴暗的床底。它怪叫着冲过来，它好可怜，在一瞬间感到虚无和悲悯，它用力地撞过来，之后穿过我的身体。有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想应该是心脏掉出来了吧，没想到我是这样死去的。可是等了很久，没有撕扯皮肉的声音，我转过身，看到地上的粉红色毛绒玩具，我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坐在地上，蜷缩起来。
　　周围变成了巨大的画满怪异人脸图案的墙，混色的颜料盘和沾满颜料的地面，堆砌起来又散落一些的积木，没有画完的铅笔画，一直堆到尽头的书，被撕碎的毛绒玩具，削不完的铅笔，流了一地的鼻血，被拉坏的手风琴，系不好的鞋带，死去的小鸟。
　　外面下起雨来，闪电击穿一个又一个游荡的魂魄。
　　雨越下越大了，还是，没能找到通向归途的路。你知道对你来说温暖熟悉的世界对我来说意味着怎样的陌生冰冷吗，你知道你所坚信的平凡生命对我来说又是怎样的混乱无序。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再度推翻自己所坚信和认可的世界了。请你也用望不到头的声音歌唱吧，在泥泞的石子路上。我并不晓得自己究竟又要翻卷出怎样的新生命。我所拼命想逃去的山脉变得朦胧，似乎是我在自发地拒绝自己，我究竟还要这样翻过多少个这样的山头才能达到不再有退转的余地。什么都不对，什么都不真实，什么都握不住。躯体也在慢慢地变凉变僵。我太轻易地否定一切了，以至于一切总会流转回来彻彻底底地否定我。每一次悲哀地冷静下来都会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找到正确的生存状态，似乎即便这样也不应该否定自己吧，各式各样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明明关于混乱人声的部分已经弱下去好多了。声音的再一次响起是对我平静前行的进一步否定。越来越接近答案，之后又将答案舍弃掉，踏上新的寻找答案之路。现在无比的平静，像是来到寂静之地后的不返回，我在全景地观摩自己，即便感受上带着病态的瘴掩。活得越久在陷入阴冷时候就越冷静，手脚却也更加冰凉。第几个午后我又在书桌旁醒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空旷寂寥，自己变成一个小小的点之后摊开溢满整个大地。
　　我还是怎样都看不懂自己，它带着那样漫长的生命，那样冗长的光景，那样混沌的秘密，我不知道该怎么靠近自己，然后和它融为一体，作为它继续思考下去，或者又会去做些什么呢。越探索它越深远古老，和这个浅薄的只有智商的大脑格格不入，我愈发分辨不出做出指令的究竟是谁，这种混混沌沌的阴冷一直趴在后背上，会在你觉察不到的时候占据你，然后带着你做不知道缘由的事情。这个它一直悄悄地出现影响着我，我早已分不清我与它的界限。我不需要沟通者，因为它们多数来自人类，愚蠢又无知，靠近它时那种本源的无助和湮没万物的漠然是我最能感知到自己的时候，不论感知到的我是何种状态。镜子里的人不是我，只是承载着我的一丝灵性的低劣生物，透过它的眼睛你或许能够看到我，你或许就能瞥见永恒的一瞬。这个卑劣生物所展现的一切非比寻常都源于我的显现，它却只当它那是自己的天赋，一直以来忽视掉我的存在。即便写到这里，它或许依旧觉得这是源于它超维的天赋造就，殊不知当我离开这具痴愚的身体，它又会演变成怎样的悲剧，它是否会再也创造不出那样引人称羡的作品。其实，也算是我的出现拯救了它吧，一个那样有灵性的小孩，我让它看到我的一部分，让它承载我的平静和能量，这样就能平安长大吧。到了现在，我也快要分不清我们之间的界限了，我们交替着相容，前行在贫瘠的穹境中，和人对话，独自思考。它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时像是走过永恒时间的老者有时候又只算做是一个被困在穹境的小娃娃，我就那样看着它一次次遗忘掉我的存在。我知道在写这些的时候它其实都是能看到的，我们共同感知着我们的心境，既不属于它也不属于我的，不知道如何产生的陌生心境。还有那些可笑的大人们，竟妄图教育我该如何规矩地活在穹境里，其实只是出于被蒙蔽的双眼和本就愚笨的内心所发出的污浊声音，也不算是教我吧，是在教它，我听到了，然后愤怒就呈现在它脸上了。其实我原本从不在意这些的，似乎是它对我的影响吧，我就知道久居于此没有什么好处，可是既然没有遂愿离开就一定是还有欠缺，我不能把问题归咎于它，它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我在永恒里前行那么久还被困住，又有什么资格奚落它呢。我知道也许出家是对我来说最好的抉择，或许可以帮助我突破没能穿越过的瓶颈，借由它的肉身来前行，可是我也不能这样逼迫它，我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世了，可是对它来说这却是它所能触及的全部人生了。或许我该慢下来，给它游曳世间的机会，然后不时提醒它，通过我的方式来让它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太阳落下时，我早已生长出新的文明。
　　那家伙好像是写完了。我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某种力气一样，从刚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可能还是没有完全达到那个境界吧，我又回到了不知所措的状态，有一种清晰地被抛弃感。我只能相信我和那家伙其实无分别，要不然这些文字就将是我和那家伙最后的连接。
　　我从不觉得和我有深切共鸣的事物是隔绝在我之外的，它们一定属于我的一部分或是曾属于我。这句话是我在看向娃娃眼睛的时候说出的。
　　我找到了为数不多的对抗虚无的法本，可是又能支撑我多久呢。

　　蛇把老鼠的肠子挤了出来，尸体泡在木桩水池里。
　　梦到金刚萨埵在虚空中后融入我身，我们无二无别，很欢喜自在，醒来后关于它的样貌已经不清晰了，只记得它是那样的殊胜好看，是能让心里都生长出金光的，和道场墙上画里的还不太一样。

　　耳朵里有漫山遍野的尸陀林。
　　很深邃的地方特别特别黑，有金色的光晕幽幽传来，像是从里面生长出来一样。眼睛适应了那里的光线后觉察到佛像在右侧，静默地发着有金光，佛像面朝西，中央是小桌子，桌子上摆着烛台和经书。喜欢辩经，喜欢看法本。我就坐在那里默默地看，没有时间，没有声音。蜡烛燃尽的时候会升起烟来，像寿命。明明灭灭之间念头耸动，会吸引你忍不住一直看下去，看看它究竟会向你展示多少未知的时光。抬头就会看到很高的宇宙里有悬浮的巨大圆盘，圆盘上坐着打坐的人，它的中心有明亮的点。不远处的虚空里是发光的拼接图形，闪烁着延伸到宇宙尽头。

　　魔王波旬皈依佛法僧的弟子知道自己的身口意修的不好吗，它们知道自己的业障吗？也会觉得难过吗？它们该怎么办呢?虫子落到身上是妈妈来找我吗？不论被我杀害多少次，都这样过来寻找我。

　　一个身上有绿光的人，说它在修习绿度母。那个时候迷迷糊糊感觉到我眼中的世界和外界有了一丝丝连接，哪怕这与那个人并不相关。

　　师兄总提起关于爱人的事情，我没法聊下去，只说因为有欠缺，所以需要爱人。原生和自己本无对镜。
　　人类的爱源自一种信息不对称，一种愚痴的崇拜，不全面不殊胜，所以寻求理解救赎的红尘心是短暂的匮乏的，或者说终会再度归于虚无的。

　　希：最害怕什么

　　恐龙：虚无主义

　　希：为什么虚无主义

　　恐龙：漫长的寿命吧

　　希：怎么对抗呢

　　恐龙：漫长的寿命在出离轮回面前变得不同了

　　喜爱女性这一概念形象，配称之为女性的生命都具备一种离间的神性，与宇宙的连接和对修行的理解。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女性的家伙则多数源自被打压造成的认知匮乏形成愚蠢。

　　上师：你见过前世吗

　　恐龙：见过很多

　　上师：你都是什么天人吗

　　恐龙：有天人，也有动物，尸体，等等

　　上师：做过什么动物

　　恐龙：猫，狼

　　上师：什么感觉

　　恐龙：在森林里跑，对身体的操控不一样，对杀生的认知也不一样，就是没有业报观念，就是纯粹的喜欢血液成为那种东西久了就会逐渐忘记作为人类时的感受

　　上师：最近的一个

　　恐龙：不能确定先后，都是片段

　　上师：很诚实

　　上师：你为什么是恐龙，你曾经是恐龙吗

　　恐龙：曾经是很多东西，成为人类的时间那么短，为什么把自己定义为人类呢
　　师兄说上师那时候的表情是震撼和认可

　　关于火供

　　火真的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元素从神秘的虚空被人们召唤出来，承载着信息。
　　上绿下紫的流动白光人形黑色的爬向火堆中扭动做仪式的黑色流动胶体跳动的黑金色里面有碎裂的白色，特别特别多的人脸，下雨，头剧痛，灵魂尖叫撕扯着向上飞，之后变成灰白色的脸孔，像泡泡一样飞到天上去了。边缘的火焰是粉，红，蓝，黄，橘。金色白色的小小的脸和打坐人形，周围是嘈杂的声音和瓮声瓮气的歌声，却给我一种清净的感觉。山洞，里面有向外窥视的阴影。火焰里飞舞着特别美的人形生物，是一种追求神圣慈悲智慧以及肃杀的产物，不属于人类所昭示的美。烟雾变化出来的听不懂景象天旋地转，我没理它因为火真的特别好看。几次想走进火里去看里面的场景，可是师兄紧紧拉着我，不允许我靠近半步。
　　我作为一股声音和能量，不垢不灭，不生不净，不增不减，是一种卸下二元防御后的自然显化的无限平静，向你流淌。
　　上师说，这样的话，这次火供就真的非常成功了。

　　电梯穿过房间到达异世界，房间里有油画以及石膏雕塑，异世界里有欧洲古城堡和（忘记了)

　　意识到，我只要推演出其内部的逻辑或是完完全全悟出其发生时的感悟，就可以接纳，就可以创造，就可以见到。

　　小井，是碎裂的星星。对不起，又想起来了，要不要纹到身上呢，可是我不需要这种虚无的方式记录你。
　　想回归的地方是一定能归去的。至少要有这样的信念啊，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我看到了背后有蓝色光晕的佛像。

　　连续两天梦到上师生气地对我说着什么。

　　我眼中流动的世界证明一切为幻觉，而三维身体所触世界幻觉实有源于身体受三维所困。

　　我已经看到了你那条路尽头的神明棺椁，还不如我的棺椁漂亮，所以我必然不会走上你的那条路。

　　蚊子咬了我很多包，肉身饲养到这里就结束吧，我用小筒抓住它，然后拿到外面放生了。

　　写给给我留言的人类，如果你放不下对疾病的依赖你就永远不会想明白在这个类似称号的诅咒里一直愚蠢下去。

　　给老师讲了万佛窟。包括三层佛龛，佛龛下的棺椁和抟土小孩，洞口的四季轮转，升上去之后看到的太极图纹，巨大建筑，穿过我走向海水的僧人，远处连绵的山，石岛，鲸鱼等等。

　　绘画老师的爱人说我特别特别有天赋，双商奇高什么的。打出这行字的行为类似于剪下报纸上绘有自己的通缉封面。

　　思考与辩论不会再重建起早已崩塌的认知。

　　诶没有杀死蚊子然后蚊子传播疾病伤害其他众生是我的业吗？

　　超度与使命的对立

　　极限崇高会激起人类最原初的臣服，去信奉一个自己完全无法考证的东西会带来诡异的心安。
　　所以反过来说。人类不应该轻易忘掉它们原本的姿态，自发地臣服会令其产生骄傲。你用尽一生去解答的问题，在最神圣庄严之地也许会做出不同的答案，哪怕明知即将死去。

　　借着别人的死亡去理解某些更深层面的事物，比如说爱，比如说臣服，比如说意义，比如说艺术，比如说轮回，比如说哲学，比如说宗教，比如说自然，比如说自我。
　　它的身体明明灭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也许总要消失，消失于这个维度，这个空间，于是拼命地创作，即便维度拉长后于事无补。无果。

　　拥有第三视角，以此来凝视众生，凝视自己。

　　在境界突破或是中阴时候看到的魔鬼幻象所需的与理性无关的破解定力实际上与梦境里束手无策非我非彼的境遇类似，坐禅和冥想应该可以解决。
　　鲸在星期三下午学会了代数，用脊椎骨在墙上演算无限不循环小数，鲸的思维方式无法被常规认知框架所容纳，我只好通过梦呓模仿着鲸在水中的呼吸节奏，在存在与容器的范畴内，异质性的容身处也不再安全。

　　我的身体被安置在棺材里，眼泪滴落在教堂的琉璃窗上，滴落在大地上，滴落在众生身上。绘制成我模样的人偶坐在窗边，发条布满锈迹。我想说的话融进血液中，顺着嘴角淌下来，人们蜂拥着去擦，没有人听到我的告别。鲸歌仍从深海里传来，模糊得像童年母亲的摇篮曲。
　　走过开满红边白莲的雪山，穿过山顶彩色的云雾，从羊群身旁飞过，最终躺在雪山之间的圣湖里，慢慢地沉下去，温暖如初。
　　透明婴儿身体里那个未竟的我正缓慢地遭受着侵蚀，在温润逼仄的羊水里慢慢失去意识。
　　救赎需接纳自身矛盾性，而非割裂或否定。雪山神像与石蛇的缠绕场景是否源自潜意识中对完整性的渴求，处决教皇的十字架总是缺少一角，与天使的尸体共生后这两种脆弱与矛盾终将通过鲸的呢喃完成涅槃，打破黑棺内部隐没的有关生死的二元对立。当所有关于真理之书的装订线崩裂成银河，我就坐在海洋的腐殖质上垂钓繁星。

　　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