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想你的样子》小样儿

3、三

　　最后，我以高出分数线一分的成绩险险的进入市一中。爸爸妈妈摆酒庆贺，最大的功臣却没有到场。
　　“我爸不让我回去。”雨涵在电话里轻轻说。
　　“为什么啊？”我很奇怪。“二叔还说你要准备高考，没时间来呢。”
　　雨涵笑笑，淡淡道：“大概怕我丢人吧。”

　　进入市一中后，我和雨涵又可以每天见面。
　　我在校园里看到程烈几次，他戴了眼镜，和老师们一起走，看起来斯斯文文，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很大不同。
　　只有一次，我和雨涵在路上看到程烈。雨涵的脸色马上变了，用力拉住我，急匆匆走了过去。
　　雨涵和化学老师书信往来更加频繁，他们甚至谈到雨涵考到北京的大学后，化学老师就辞职，去找雨涵，然后两个人一起生活。
　　说起这些时，雨涵的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表情特别幸福，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下学期，学校的新教学区竣工了，高一的学生全部搬到了新教学区。新教学区自成一统，和老教学区完全分开。我只有周六下午才能跑回老教学区找雨涵，平时根本没有时间见面。
　　高三下学期的生活被老师们称作“十八层地狱走一遭”，高考后就到“九重天上乐逍遥”。
　　我想这是真的，因为雨涵明显的瘦了。
　　“晴秋，你一定要好好学，上课不要再睡觉。”雨涵一边提醒我，一边把她的笔记拿给我看。
　　雨涵写字清秀，笔记记得条例清楚，整齐美观。她有个奇怪的习惯，笔记本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都空出来不用，我问过她为什么要空出这两页，她神秘的笑笑，说以后再告诉我。
　　可惜她一直没告诉我，而我也没有机会再知道答案了。

　　“晴秋，我想请你帮我个忙。”高考前两个月，雨涵很兴奋的到新校区找我。
　　“好啊。”我一口答应下来，“什么忙？”
　　“放月假的时候，你陪我去北山玩，在那儿住一晚。”
　　“好啊好啊。我陪你去！”我巴不得能出去玩，马上打电话回家请示爸爸妈妈。他们也觉得我们学习很累，尤其是雨涵，适当放松一下也好。
　　周五下午放了学，我们便直接上了去往北山的大巴，预计晚饭前就能到达。

　　四月，正是春回大地的好时光，北山依山傍水，风景好，小吃又多，我在大巴车上就开始流口水。
　　雨涵比我还要急切，频频看表，车一停就拉着我跑了下去。
　　但方向却不是我心仪的小吃，七拐八拐之后来到一家旅馆。
　　“我有点累，想先休息一下，不如你先去吃小吃，吃完到这里找我。”雨涵指着醒目的大招牌，“幸福旅店203。能找到吧？”
　　“能找到。雨涵你没事吧？”我觉得雨涵很有精神，不像很累的样子。
　　“没事，你快去吧。”雨涵催促我，“记得到这里找我。”
　　“哦。”我被她推着往外走，心里还是有点疑惑。
　　因为不放心雨涵，我匆匆买了几样小吃就回来找她，但雨涵却不在房间，只在桌上留了个纸条，告诉我她出去走走，如果我先回来就先休息，不用担心她。
　　我一边吃小吃一边等，等的都睡着了雨涵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雨涵已经坐在床边，正笑眯眯的看着我。我觉得她有点不一样，可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吃过早饭，雨涵告诉我，她要去见一个人。
　　我恍然大悟：“你和他约在这里见面？”
　　雨涵点点头，拉起我的手：“对不起，拉你来做挡箭牌。”
　　我本来一肚子怨气，可是听她这么说，也没办法生气了。
　　“算了，都是我不聪明。”
　　“晴秋，对不起。”雨涵咬住嘴唇，“真的对不起。”
　　我知道她的习惯，很为难的时候才会咬嘴唇，心里马上软了。
　　雨涵出事后，我一直在想，我那时心软是不是错了。

　　从北山回来，雨涵心情特别好，史无前例的给二叔讲了两个笑话。一个是小白兔买胡萝卜的笑话，一个是新来的老师因为听不懂本地俗语闹的小误会。她学的惟妙惟肖，二叔听的也很开心。
　　我坐在旁边，一边笑，一边心里暗暗打鼓。
　　如果二叔知道了雨涵好心情的根本来源，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而且，我已经是高一学生，学了生物，也看了不少言情书，对于雨涵和化学老师之间“纯洁的感情”，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么单纯的字面理解了。
　　想起生物书和言情书上的内容，我就觉得后脖颈冒冷汗。
　　因为心虚，由先ケ鄙降氖焙蛴械阕帕梗氐窖：螅揖谷环⑵鹕绽矗谝轿袷沂湟菏保┘衣氛挠龅匠塘摇?
　　他来帮学生买眼药水。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校医和他熟络的开玩笑：“小程老师，来来来，让我瞻仰瞻仰！听说你差点为化学献身啊！”
　　我心里一震，他竟然是化学老师！
　　程烈看到躺在里间输液的我，随口问：“流感爆发了吗？”
　　“呵呵，去北山玩冻的。”校医毫不客气的出卖了我。我瞪了他一眼，后悔跟他聊了几句。
　　“这就是疏于锻炼，体质太差。跟她一起去的高三学生都没事，她一回来就倒下了。”校医真是个大嘴巴。我紧紧闭上嘴。
　　程烈笑笑，拿了眼药水就走了。
　　程烈到市一中已经一年多了，但并没有听雨涵说起被他骚扰过，似乎他真的已经放弃了。

　　2000年，雨涵十六岁，顺利的挤过了高考的独木桥，拿到了让家人雀跃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到手的那一天，是雨涵人生中突如其来的一个转折点。
　　那天晚上，她和同学出去庆祝，第二天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说话，也不吃饭。
　　二叔束手无策，把雨涵送到爷爷奶奶身边，希望这里的环境能对她有好处。
　　我看到雨涵的第一眼，心猛的被揪了一下。
　　雨涵呆呆的，眼神木木的看着虚空的某一点，完全不是以前那副聪明灵动的摸样。
　　村里人说，雨涵中邪了。
　　瞎眼陈的儿子说，雨涵天生命薄，突然有了这么好的运势，承受不住。
　　我这时突然发现，雨涵一直没有摘下来过的小金佛，没有了。

　　大人们开始商量是否要带雨涵去看医生，还是先找半仙来驱邪。
　　我坐在雨涵旁边，心里一片茫然和恐惧。
　　这是我的妹妹雨涵么？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晚上雨涵像以前一样跟我睡，她一直睁着眼睛，我也睡不着。
　　时间仿佛回到程烈横车拦住我们那天晚上。
　　不一样的是这次妈妈也陪着我们一起失眠。
　　“晴秋，睡着了么？”妈妈问。
　　“没有。”我。
　　“雨涵呢？”
　　……
　　“没有。”还是我。
　　“唉。”妈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表姐从天津赶回来，想带雨涵去看心理医生。
　　雨涵坐在葡萄架下，一颗一颗的摘下紫红的葡萄，装到口袋里。
　　我忍不住想哭。要去看心理医生，这说明雨涵心里有病了么？
　　装满了葡萄后，雨涵忽然说：“我的笔记本呢？”
　　“雨涵！”我又惊又喜又害怕，这是半个月来，雨涵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笔记本呢？”雨涵又问。
　　“笔记本……”我愣了愣。
　　“我的笔记本呢？”雨涵站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喃喃自语，“我的笔记本呢？”
　　听到我们的说话声跑出来的二叔急忙把雨涵拉了回来。
　　三天后，雨涵还是走了，她趁所有人筋疲力尽睡着时，悄悄离开了。
　　最后找到她，是在那片墓地。
　　她静静地躺在一片荒草里，据说表情很安详，仿佛找到了自己最后的归宿。

　　我没有见到雨涵的最后一面。
　　她出走那天晚上，我开始发高烧，昏昏沉沉的躺了两个多月。
　　这期间发生的事，我完全不知道。后来询问，得到的答案也只是一句，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这是我所知道的，雨涵的事。其中的许多细节，一直在回忆的边缘若隐若现。就像浮在空中的气泡，越想抓住，就飘得越远，终于握到手里时，它悄无声息的破灭了，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家里的人，对雨涵的事绝口不提。我不敢多问，也不想多问。有时候，我会突发奇想，觉得实际上我不想去知道真相，因为，潜意识里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没事吧？”带着体温的外套批到我肩上，晨到底是不放心，跟了过来。
　　“你坐了三个多小时，天都快黑了。”晨蹲在我身边，指指西边的天空。如血的残阳晕满西天。“回去吧。”
　　不知不觉居然坐了这么久，我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扶着晨的胳膊站起来。起身后刚要松手，小腿血液流通不顺畅，脚下一歪，幸好被晨拦腰抱住，没有摔倒，只是把石碑前的土蹭开一块。
　　“小心点。”晨说着弯下腰想把被蹭开的土拨回来。他的手停在离地面半尺的地方，抬眼看我，轻声道，“晴秋，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石碑上的刻字——妻：莫莹\女：霍雨涵之墓
　　立碑人是二叔的名字。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晨。“莫莹，是婶婶的名字。”
　　在雨涵三岁的时候离家出走的婶婶，为什么会葬在这里，和雨涵一起？
　　“先别想。”晨摇摇头，用手把湿润的土拨回石碑前，细心的拍平。

　　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只知道醒来时已经半夜，身边有蓝幽幽的光。
　　“醒啦？”晨转过身，问，“饿不饿？我帮你煮点面？”
　　我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梦里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搅得我头发昏。“你在干吗？”
　　“上网找点东西。”晨挨过来，把被子和我一起抱住。“晴秋，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
　　“嗯？”我被夸的一头雾水。
　　“聪明人都善于逃避。”晨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夸我，果然是圈套。我隔着被子掐了他一下。
　　晨没有夸张的大叫，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被他看的有点发毛。
　　“晴秋，你想不想知道真相？”
　　“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而且，其实你已经知道了一部分答案。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帮你去找残缺的部分。如果你不想知道，我建议你回北京后找一个合法的机构，把已知答案的记忆消掉。”
　　我瞪着晨，朋友们都说我把这个男人吃的死死的，他们都被表象骗了。
　　这个男人把我吃的死死的。

　　我和晨的第一次相遇，就令他终身难忘。（晨的原话。）
　　那天，他跟随姥姥从县城过来看望当中学老师的姨妈，只不过在学校门口看了会儿风景，就被从天而降的木棍打破了额头，留下了无法消除的外伤和难以自愈的内伤。（晨的原话。）
　　当闻声而来的姨妈质问我时，我还非常的理直气壮，自认为是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等到雨涵出来，指出我打错了人，我才一下子软了下去。乖乖道歉，听批评，被教育，赔医药费。
　　晨额头贴着纱布从医务室出来，居高临下，审视我。我心想他一定是要记住我的样子，然后来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于是从那天起，我开始留长发。
　　七年后，在大学校园里，一名男生骑车撞了我室友后想逃跑，被我眼疾手快的揪住了衣领。已经是研一学长的晨笑眯眯的看着我：“女侠，又见面了。你的棍子呢？”
　　一起吃过几次饭，看过两场电影后，偶尔一次，晨随口问：“你的美女妹妹现在还好吧？”
　　我顿了一下，转身就走，一个月没有理晨。
　　雨涵是我心中的□□，一点点的碰触就足以引爆。
　　晨引爆了两次后就学乖了，一直到我大学毕业都没再提过。
　　但是他通过当中学老师的姨妈和市一中的学弟了解了不少信息。对于雨涵生命最后六年所经历的事，他知道的远多于我。
　　这件事想一次就让我咬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