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所谓江湖第一章 ...
-
每次随公子桃春风微服出游,都让壮生感到异常的头疼。壮生是桃掌门在智商方面最得意的徒弟。壮生天生的一脸愚相,舌头像是被黄蜂蛰过,含在嘴里像个腊肠。谁瞧见他都会觉得若骗他,于心不忍;若不骗他,又于心不甘。当今天下人仿佛都是从猴群里摸打滚爬出来的,一个比一个猴精。物以稀为贵,人亦如此。是以桃掌门特别器重连说话都不利索的壮生。
桃家帮招收弟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想进桃家帮拜师习武,无论是谁,必须在五岁之前由父母送来。据传这是因为一个人是否真的愚钝只有在幼儿时方能看出,年龄稍长心窍便要打开,学会装傻卖呆,混在愚人堆里滥竽充数。这类家伙们其实是最奸诈最难对付的。平日里自视聪明的人为博一乐,去挑逗这些人的愚钝,但他们哈哈大笑时,这些表面上惘然无知的家伙们,其实正在心底得意自己欺骗戏耍了一群真正的混蛋。桃掌门曾经就是这样的大智若愚者。他当年就是从师父也就是前任掌门眼里的空前笨蛋,一步步挨过来的。在伪装的整整十五年里,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斜着眼睛看师父被他逗得大笑。他至今还认为那老家伙是由于长年累月的狂笑,把金刚不坏之身整垮了。当这个老东西行将就木、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时,他还不忘重演故伎,眼珠翻滚了一下,暗示桃掌门把腾着热气的夜壶端起来。二十一岁的桃掌门见时机成熟,便一反将夜壶当作酒壶的惯常表演,提起臊气冲天的金器,扣在原想笑到最后的老掌门头上。老掌门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个弟子是大智若愚,把他蒙了十五年。老掌门感叹说,你六岁就懂得装傻之术了,比老夫强,我是从十岁开始的……就断了气。
桃掌门每每遇事不决,缺少自信时,总乐意把这段回忆调出来,为自己打气。六岁起的早慧和十五年的隐忍,让他觉得全天下人一生的聪明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他瞬间的才智。然而他又有些担心,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惧怕弟子们也会效法自己,做个不露锋芒的阴谋家,有朝一日忽然现出本事,弑师篡位,让他重走老掌门的老路。所以他招收弟子的年龄上限又降了一岁,变为五岁,并要求由父母亲自送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从这些父母身上能瞧见娃娃们长大后的影子。这就为弟子们愚钝的真实性,又加了分保险。
壮生就是让桃掌门绝对放心的愚人。他力大如牛,四岁时就一拳掏下了他爹的两颗大牙。有天晚上他看见爹压着娘,并把嘴长时间的贴在娘前面隆起的大包上。壮生怀疑爹在偷奶水喝,跳将起来朝这个偷奶犯的右腮帮就是一拳。就是这一拳,打掉了他爹的两颗大牙,也打没了父子间的感情。第二天壮生就被送到桃家帮。壮生十八岁那年,干了件具有轰动效应的事,再一次充分证明自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那日,壮生无端地把一头四百多斤的生猪捆在身上,从桃家山下一路狂奔到山顶,再由山顶跑到山下,来回往返一直不停,直到猪断了气才收住脚。事后师兄弟围上来看那头横造不幸的猪,舌头成了黑紫色,耷拉在嘴外。大家再看壮生,神气活现,丝毫没有累的意思。大家都竖起拇指,道你背着猪跑了一天一夜,自己一点事没有,倒把猪累死了。壮生拍拍胸脯,一脸的诚实:
“其实猪是咬舌自尽的,它受不起那份折腾。要不,这蠢货舌头咋伸得比我还长呢!”
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壮生和猪身上,没有发现桃春风已经游魂一样飘过来。他是大家的师兄,桃掌门的独苗。不久前曾有个心眼特实的家伙,冲一个快嘴的师兄说桃春风不是掌门的公子,快嘴的师兄便把这话原封不动的传给嘴更快的师兄。这群大脑生锈嘴巴没门的弟子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单纯,听风就是雨,跟着说“桃春风不是掌门的公子”。一时沸沸扬扬,传到桃家庄的高墙外,闹得满城风雨。桃掌门自是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儿子满脸娇气浑身阴柔,一点也不像全是阳刚的自己。几天后他决定来个滴血认亲,这时耳边传来了第二句流言:“桃春风是帮主的千金。”两句话互为补充,虽是彻头彻尾的人身攻击,但还是承认了桃春风是帮主骨肉的这个事实,从而为父子两省了几滴鲜血。这两句话的话源是一个重度结巴的弟子。当时他想表达“桃春风像个女人”这层意思,他说出第一句话后,突然犯病,第二句关键性的语句怎么也说不出来。这时对面一个师弟嘴边的鼻涕吸引了他,结巴就把这茬抛在了脑后,研究黄橙橙的液体去了。几天后当“桃春风不是掌门的公子”这话回传到结巴的耳朵,他忽而想起第二句话还存在脑里,赶忙补出来,于是真相大白。桃掌门查明事实,心中的怒火立刻转移到这个说话大喘气的弟子身上。桃掌门叫人把他捆在庭院的一根柱子上,准备第二天当众惩处,杀一儆百。可半夜里这倒霉蛋就被捅死了,刀子插在喉咙上,只露出刀把。次日桃掌门见这个本属于自己的发泄对象居然提前死亡,大为恼怒。他把像死猪一样熟睡的两名看守踢起来,问他们夜里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心爱的弟子死于非命。两名看守瞧见哑巴如此难看的死相,当即让脚下的大地湿成一片。他们起誓夜里什么动静也没有,混沌里唯一的一声惨叫,他们断定那是两人在梦里合伙宰一口猪时,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一刹那由猪发出的。正在命案毫无头绪时,嘴边挂着鼻涕的弟子挺身而出,他一把揪住默然于一旁的桃春风,拉了他一个大趔趄。鼻涕说:“师父,师兄就是凶手。我是这么分析的:
第一,我们桃家庄走路像个游魂一样,一点脚步声响也没有的人,除了已经过世的师娘,另一个就是大师兄。正因为此,看守们才没听见任何动静。
第二,被杀者身上散发出的腥臭味里,夹杂着一种特殊的香囊味,和师兄身上令人窒息的气味一模一样。
桃掌门扫了儿子一眼。桃春风此刻哆嗦得像个暴风雨里加抽羊角风的柳树。桃掌门暗骂儿子没出息,又盯住揭发者嘴边的鼻涕,说:“你大师兄走路如风,这一点大家的耳朵可以证明。可你说死者身上有你师兄的香味,我们的鼻子怎么没闻见。” 揭发者得意的笑笑,用舌尖舔舔嘴边的鼻涕,道:
“师父,你可别小瞧我这鼻涕,它能粘住空气里漂移不定的气味,以便让我细细品味,逐一排查。”
桃掌门大吃一惊,心想自己手下竟藏着这等厉害的角色。这时就听众弟子们说道,师父,他号称陈年老鼻涕,鼻涕贼灵的。桃春风两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桃掌门清清嗓子,大喝一声:“孽障!你要是表现得男子汉一点,何至于被人辱成千金,又何至于把不该杀的杀了。昨日你结巴师弟刚刚承认他受了一个流鼻涕的影响,才犯下大错的!他是个诚实男儿。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错杀他。”
话音刚落,一把尖刀就落到陈年老鼻涕的胸口上。刀把被桃春风颤抖的手握着:“对,冤有头债有主,我该杀的是这个鼻涕鬼!”桃春风狠狠的说。
一群傻子望着这突来的一幕呆了,一群呆子望着这血腥的场面傻了。众师兄弟像是瞧见鸡血的猴子,羊角风抽得比刚才的桃春风还要厉害。桃掌门又清清嗓子,发出第二声大喝:“畜生,反了你了!来人,给我绑了!”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桃春风仍握着刀把站在那里,只是身旁多了一头被五花大绑的肥猪。弟子们是按照师父的吩咐办的,他在喊“给我绑了”的时候,右手奋力地指向不远处猪圈里的一头猪。桃掌门望着拼死挣扎的肥猪,沉痛地说:“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桃春风连害两命,罪不容诛。今就对他施行我帮最为严厉之惩罚。壮生,把猪宰了,炖出肉来,让你大师兄全部吃下,非撑死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