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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十九)沉香闇落尽此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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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王长脚一跨,动作利落的骑上马背。一身利落的缃黄衣冠,衬得他愈发长身玉立,不可方物。此时我远远地站在送行的人群外,只见他手执马鞭,却远远地将狭长的眼斜过来,不发一语,只是望着我。
我因隐去了身形,四下渊王府人虽多,除了他自己,却没一个能看得见我。于是众人皆被渊王这发狠的眺望弄得莫名其妙,诚惶诚恐地在清晨里跪倒一片。
被他这般盯着看,我也浑身不自在。原本昨夜就该动身的,可还是糊里糊涂拖到了早晨。终于渊王近旁的一位家臣压低了声色,咳了咳嗽,凑到他近旁道了一句。
“三爷……”
他这才用力一提缰绳,淡淡吐出两个字:“出发。”
说罢便重重挥了马鞭,领着一干众人策马而去,带起一大片飞扬的灰尘。那情状,在清晨熙光中好不威风凛凛。
人群皆各自散去,那骑在马背上的人影也越奔越远,我施施然挪了步子,拍了拍周身沾到的灰尘。这便欲绕到西街,先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直接上店里坐班去。
可才一变回谢七,向左拐走出一个巷子口,倒见一个着深蓝布衣、瞎了眼的算命先生,搭了个小摊坐在街角。那头发些须散乱,两眼还翻着白,口中却不停念念有词。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算卦解字,不灵不要钱哎!”
我怔了怔,啧啧,如今凡世里坑蒙拐骗、装神弄鬼的是越来越多了,百姓的生活存在着明显的安全隐患。这样着实不好,不好,待珺渊回来后,还得要跟他提一提。
于是抬腿继续走,却不想听那位算命瞎子大声吆喝道:“那边的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发憷,恐是招了妖人!好不快过来,要我替你算上一卦去掉一劫!”
我听罢疑惑了半日,左看右看,清晨的街上人气儿寥寥无几,“公子”,说的莫不就是我?
可我印堂发黑……么?
竟还双目发憷……么?
真真是好气又好笑,摆摆手不想将他理会。
可那瞎子着实执拗得很,又吆喝道:“唉唷!公子!你大劫将近,还没有戒心!实在可惜可叹!他日后悔,莫寻我也!”
我又是一愣,踱步就到他摊子前。举手将一枚金瓜子放在摊桌上,调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招了哪位妖物,我又有什么劫?说对了打赏,说错了,就休怪公子我不识抬举!”
只见他装模作样掐指一阵,又翻着白眼望天半晌,才说道:“公子!你这一劫,来得好是巧妙!你这一劫,学名便叫做——桃花劫!”
我扑哧一笑,“算你说对了一半。”
他并不理我,却忽然咂摸道:“只可惜……”
连忙一挑眉,“只可惜什么?”
他担忧地摸着下巴:“只可惜公子你非但不是自由身,已有了婚姻在前……更有甚者……”
心里一个咯噔。他竟真算出我有了婚姻在前?
“……更有甚者?”
这一回,算命瞎子整个儿将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提了起来,直直站在我的面前。我这才发现,他那身形原是如此齐整高大,比我男儿身时还高出去半个头。蓦地抬眼,就看到那原本翻白的眼珠露出了瞳孔,发丝也不那么散乱了,温柔的眉眼莞尔一笑,如沐三月春风。
“更有甚者,公子你真身其实乃一位美娇娥。”
我呆了半日,才恍地倒吸一口冷气,拔腿就跑。
待到反应过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初音,快跑……”
过往的人纷纷被我的横冲直撞吓了一跳,重叠的街景不停地消失在眼角睚眦,我遑遑然想起那时在月色下,阿枣拼命将我推上一匹马:“娘娘,快走……快走啊!”
飞快地绕进一条巷子,却一头撞进谁的怀里。惊慌失措地再抬头,却发现眼前之人还是他。
我急得大叫,那人却一把捂住我的嘴,全然不顾我没风度的拳打脚踢,对他又扑又咬。只是紧紧抓住我,生怕我再消失一般,忙不迭急急哽咽而唤。
“娘娘,娘娘,沉闇吓倒您了,是沉闇的错,娘娘莫怕,莫怕。”
沉闇……
天阙……
原是我房内布置的锁仙御无用,那蝴蝶风铃因为仙气外泄而胡乱冲撞,他们终还是找到我了,对不对?
整整一百年了,而我无论怎么躲,也躲不了,对不对?
我无助地摇着头,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是什么娘娘,你认错人了,你放我走,你放我走好不好?”
沉闇那温柔的眉眼都拧在一块去,又忧伤又心疼地看着我说道:“娘娘,我是沉闇啊,您看着我,我是沉闇啊。”
我喘了几口气,越发惴惴不安起来。这苍凉世道安能太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勉强镇定住了心神,艰涩地对着他点,苦笑着自嘲一番。
“你看清楚,我是谢七,皇商谢七,凡人谢七。”
沉闇看似比我还要惴惴不安,这句话震得他一时半会愣住,脸色都青了半截。皱眉间大手一挥,将我的仙障撤了。
于是乎青天白日下,我又变回了青鸾初音。
我想有时候,我是痛恨自己是初音的。
可我更恨,他们要的不是我。他们要的,是以前那个她。可我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却愈发天天祈祷,要我永远不要想起任何。以前的过往,我不屑承受。
喃喃看了看自己此刻的身子,我又倒吸一口冷气,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得沉闇脸颊发白。
“放肆!”
他呆了呆,终于还是直直跪下,“娘娘,沉闇逾越了。”
我从墟鼎里抽了绯冰剑,没有二话,横在沉闇的脖喉。
“你既然叫我娘娘,就应该知道,我可以杀了你!我不但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权利!”
说罢我更加将手中的力道加深了一层,我恐惧,因我怕回到从前,我怕回到天阙,我怕做一个物是人非的玩偶,我怕又变得没有半点波澜、没有任何起色。
我怕见到白隙。
沉闇怔怔抬眼,那往日里风度翩翩的脸写满了憔悴和委屈。我犹记得为了帮我去探望茗泽,他曾被白隙严加惩戒。我竟从不知,他这些年是如何的过;我竟也未想,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找到我。
“娘娘,我找了您太久,久到我都不记得了。”
我身子惶然颤了颤,也直直跪了下去。他见我如此,急忙推搡着我:“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
我不理他这般,只是闭上干涸的眼,怔怔道:“沉闇,就当我求你,放我走罢!”
见我一脸执拗,他缓缓扯出一个笑:“娘娘,您为何每每都不能信任我,我从未想带您回去……”
我睁大眼,听他继续娓娓道来:“沉闇只是太担心您,您离家太久,怕您一个人担惊受怕。”
说罢他摸上我的脸,我却全然呆呆地,看沉闇眉蹙颦颦,终又是宠溺一笑:“娘娘,您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