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掩难藏》垂思声色

16、第 16 章

　　十二
　　将近十一点半，游戏结束，大伙儿各自回房间休息。

　　平时住在同一个寝室感觉也没什么，但换成了酒店双人间，杨秀诚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头顶的灯散发着暖光，杜随昱站在床边，拿着手机似乎在看消息，灯光照在他身上，平日里稍显冷峻的轮廓也柔和不少，他个子高，随便往那一站都会产生一种迷惑人眼的氛围。

　　杨秀诚撇开视线，心里隐隐有股东西要破土而出，但杨秀诚没有任何播种的经验，即使种子发芽，他也无知无觉。

　　从行李箱翻出自己的睡衣，又把手机充上电，杨秀诚打算先去洗澡。

　　“杜随昱，你现在要洗澡吗……”。

　　杜随昱放下手机，就看见杨秀诚怀里抱着他那套灰色睡意，拖鞋都换上了。

　　“你先去吧”，杜随昱看他的时候，杨秀诚莫名感到羞耻，大概是自己的丑照还在他手机上，杨秀诚是个喜欢反复咀嚼自己过去的人，刚才他在杜随昱面前摆三连拍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

　　如果有酒店的地板能凭空出现一条裂缝，杨秀诚会选择立马钻进去。

　　地砖很凉，沾了水，杨秀诚怕滑倒，连动作都放缓不少。褪下衣服，杨秀诚的背纤细白皙，流水顺着背部的脊柱一路往下，小腿笔直细瘦，在膝盖上方的大腿里侧，一块褐色的疤痕破坏了整副身躯的和谐，拇指大小的一块，很多年前的伤口，如今已经结痂，留下印记。

　　玻璃门上起了一层白雾，温热的水流流过杨秀诚的脸颊，他洗澡速度快，二十分钟不到，就穿好睡衣出去了。

　　落地窗的床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外面的夜景一览无余，似乎有微风吹进来，杨秀诚擦干脚，穿着拖鞋走到床边，杜随昱在玩游戏，就这么坐在床边，相比起打游戏时情绪亢奋激烈的高子阳，杜随昱显得很平和，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点着，不多时，游戏传来胜利的播报。

　　杜随昱把手机扔到一边，他很少玩游戏，偶尔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

　　他看向杨秀诚，灰色的睡衣其实有些松垮，头发还是湿的，头上顶着一块毛巾，正站在窗边擦头发。

　　小人穿大衣服，杨秀诚整个人皱巴巴的。

　　杜随昱每次这么看他的时候，杨秀诚都难以应对，如果面对的是高子阳，杨秀诚可以很轻松地跟他聊天，甚至不用提前打腹稿，但这些社交小技巧在碰上杜随昱的时候都会通通失效。

　　他的眼睛像是有某种魔力，和这双眼睛对视上，杨秀诚就会心慌，然后结巴，说一堆自己听了都无言的废话。

　　“你玩的是什么游戏？”，杨秀诚搜寻半天，终于憋出一句。

　　杜随昱：“猎区逢生”。

　　杨秀诚知道这款游戏，高子阳经常玩，而且游戏本身热度不低，排在应用商店游戏区第一位，不过仅限于知道，杨秀诚从来没玩过，连消消乐也没玩过。

　　“我……很少看见你玩游戏，没有游戏瘾吗？”，在杨秀诚印象里，很多以前的男同学多少都喜欢玩游戏，平时也舍得在游戏里花钱，几乎拿着手机就在玩游戏。

　　杨秀诚迎接着他的目光，杜随昱是个情绪起伏很小的人，表情不丰富，眼神成了杨秀诚看懂他的唯一途径。

　　“你经常看我吗？”，杜随昱此刻的眼神是柔和的，像是浸在水里的满月，但语气揶揄。

　　这种语气，很像杨秀诚的一个高中同学，男生，他经常会用这样的语气逗旁边的女同桌。

　　杨秀诚咬了咬嘴巴里的软肉，他解释道：“没有……就是你不像子阳那样，每天都在玩，所以才猜测你没有游戏瘾”。

　　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而且因为洗过澡的缘故，杨秀诚的皮肤好像在灯光下更白了，杜随昱喉结微动，看了一阵才移开目光。

　　“打游戏无非想赢，但这些都是算法设计好的，没什么意思，所以就不会上瘾”，杜随昱缓缓开口，这话杨秀诚相信，因为杜随昱就像一个完全特立独行的个体，似乎很多事情都不会让他产生太多的情绪波动。

　　“噢……我不太懂游戏，但你还挺厉害的，不管是打游戏还是其他方面”，杨秀诚擦着头发，他和杜随昱中间隔了一张床，一站一坐。

　　他对杜随昱是有些好奇的，长相出众，家境优渥，除此之外又会拉小提琴，学习成绩也很好，这些很多人难以企及的东西，他都拥有，杨秀诚像是一株小草，在泥土上方时不时仰望挺拔的大树。

　　杜随昱听到他这么说，只是笑了笑，尽管笑得不明显，他目光不错地看着杨秀诚，随后说道：“谢谢夸奖，小杨同学”。

　　直到杜随昱进浴室，杨秀诚的耳朵还有些发热，明明高子阳也经常这么叫自己，但这个称呼从杜随昱嘴里说出来就带了点微妙的气氛。

　　头发还没完全干，杨秀诚怕头疼就没上床，刚想去窗边看看夜景，手机却突然响了。
　　“喂？爸……”。

　　电话那头，一个声音粗哑的男人声音传来：“这么长时间都不打电话回来，上了大学心野了？”。

　　杨秀诚听着这个声音，那些记忆里的不堪和痛苦接踵而来，他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没有……，你给我打电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杨胜鸿有些不耐烦地说：“没事不能打了？你老子过问两句怎么了”。

　　杨秀诚咬了咬嘴唇，他没反驳，从小到大，他已经试过很多次了，反驳在杨胜鸿眼里是顶嘴、叛逆。

　　“你上的根本不是台城学院吧！啊？！”。

　　听到这一句，杨秀诚身体微微发抖，他强忍着没立刻挂断电话，“谁告诉你的？”。

　　杨胜鸿抽着一支劣质的烟，烟雾缭绕中的双眼带着血丝，他声音陡然拔高，“老子去台城学院问过了，根本没你这号学生，你到底跑哪去了？怎么，老子把你养大，你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杨秀诚咽了咽口水，听着杨胜鸿发疯似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台城的某个小县城，鱼龙混杂的小巷子里。

　　“是……我不在台城，也不会告诉你我在哪”，杨秀诚一字一句说道，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贱，总是惦记着父子间那点微薄的血缘关系，总是狠不下心，比如现在，连电话都没挂断。

　　“好啊，小杂种，老子要是不好过，你也别想舒服，过两天我就去把你妈那个小贱人的坟给挖了……”。

　　杨秀诚握紧拳头，听到这里，他才知道杨胜鸿已经彻底疯了，比前几年还要疯，人死了不算，现在还要去挖坟……

　　“你究竟要干什么？”，杨秀诚怕被杜随昱听到，只要压低声音，里头带了些颤抖。

　　“果然是小贱人生的，倒是还知道顾及，简单啊，每个月给我卡里打三千块钱，我就不去动她的坟”，杨胜鸿喝了酒，已经醉成了一摊烂泥，说话声音又大，隔壁的一个男人嫌吵，过来踢门骂了几句。

　　杨胜鸿不在意，愤愤地拿着手机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门口，开门朝隔壁的门上吐了口唾沫。

　　“我没钱打给你……我在上学哪来的钱”，三千块，已经远超过了杨秀诚每月的生活费，更别提给杨胜鸿再额外打钱了。

　　杨胜鸿不依不饶，无耻地说：“你们不是有奖学金吗？我听人说了，有好几千呢，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不可能没有奖学金！”。

　　台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出了个学习成绩拔尖的好苗子，这是各所高中，乃至左邻右舍都知道的事情，杨胜鸿暗自得意，他之前跑到台城去找杨秀诚，本想着要点钱回去，再不济就跟他们大学老师哭一哭闹一闹，钱总能到手，没想到杨秀诚压根不在台城学院。

　　杨秀诚一咬牙，“我没钱给你”，说完挂断了电话，没给杨胜鸿再说一句的机会。

　　房间里空气充足，但杨秀诚此刻却觉得呼吸困难，他无力地放下手机，双手捏着睡裤边，不论怎么样，他不想再跟杨胜鸿有任何联系了。

　　杜随昱洗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杨秀诚坐在床上，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拿起手机又放下，紧紧攥着被子，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怎么了？”。

　　听到杜随昱的声音，杨秀诚才回过神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连自己都没发现，嘴上却说：“噢……没怎么，你这么快？”。

　　本意是想换个话题，但杨秀诚没意识到自己挑了个有歧义带点颜色的话题，杜随昱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道：“还行，也不快”。

　　杜随昱穿了件睡袍，上头的领口遮不严实，锁骨下方的肌肉看得一清二楚，还有水珠没擦干，顺着滑了下去……在杜随昱发现他的目光时，杨秀诚才意识到自己一边发呆一边盯着人家的胸口看了许久。

　　慌慌张张地撤回视线，杨秀诚很快钻进了被窝，调整好最佳睡姿后，他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杜随昱，只露出一个脑袋，跟乌龟缩进龟壳一样。

　　杜随昱把刚拿起的吹风机放下，拿起一块毛巾擦头发，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点开相册，里面最顶上的一张，照片里头的人嘟着嘴巴，一双大眼睛在长睫毛下，显得无辜又呆愣，嘴唇红润，那张小脸跟小笼包一样，不知道捏起来是不是小笼包的手感。

　　屏幕上的光映在杜随昱优越的脸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滨海三日游】群聊里发来的。

　　高子阳：【昱哥？睡了没~】
　　杜随昱：【睡了】
　　何舟：【这种人，你们看看他】
　　余峰：【本人已经快睡了~~】
　　高子阳：【昱哥，把小杨的三连拍发给我，我要留存】
　　杜随昱：【已经删了，没有】
　　余峰：【找一下最近删除吧，可以复原】
　　乔松然：【显得你很聪明？赶紧关灯睡了】
　　余峰：【好吧……】
　　余峰：【晚安，大家】
　　杜随昱关上手机，没再理会群消息，另一张床上，被窝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床头灯忘了关，杨秀诚朝着没有灯光的一边翻了个身，动作很轻，眉头还微微皱着，这么一看，他的睫毛确实很长。

　　杜随昱走过去把灯关了，黑夜里，杨秀诚发出浅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