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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寒尽不知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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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0年,晏逐乱掌管东海已经整整一年了,这一年里她没有见过晏子非也没见过晏温。
最初东海不稳定,那些大她好几个轮回的老东西欺她年少三天俩头上门找事,幸好晏逐乱是个天生聪颖又没耐性的,好言相劝没用自然耍点不入流的阴招,那些老东西脸皮厚的心太粗,心细了的脸皮薄,招架不住晏逐乱的手段,没多久便都夹起了尾巴做妖。
没个兴风的,东海这浪倒也激不起来,经过头几个月昏天暗地的忙碌之后晏逐乱总算是得了空,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可没想到闲下来的感觉更不好。
她满脑子都是晏子非,尽管前面所有动静都逃不过她的信息网,但她还是无法安心,心慌倒是其次,比那更可怕的是名为思念的东西,晏逐乱初尝情滋味便觉这东西真不好。
怪不得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向来心比天大的她,如今也心浮气躁的就像心口穿了一根看不见的线,搅得她日夜难安。
唯有在收到信的时候才能有一时片刻的宁静,可晏子非的信一年半载也就那几封,晏逐乱想去找他,但她偏偏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了也只能帮倒忙。
晏逐乱最近很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梦的开场总是仙气芸绕桃花漫天仿若置身仙境,可梦的结尾都是同一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晏子非被万箭穿心,遥遥望着她笑,梦做到这里晏逐乱就再做不下去了,她总会惊出一身冷汗。
海域司里没了晏子非没了晏温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晏逐乱就是怅然若失也没个倾诉的地方,只好摊开宣纸练字,晏温教过她,练字的时候要全神贯注,可她静不下来,每每搁下笔回过神来再看才会发现,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晏子非三字。
这可真是太窝囊了。
今日实在是闲,晏逐乱又连连被噩梦纠缠,回过神来时已经写了一小摞,她忍不住拍拍发胀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惜再怎么拍,她的脑中晃来晃去还是那个画面。
万箭攒心,不得好死。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晏逐乱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想点别的事情好了,等战争结束之后她一定要带晏子非在人界住个天荒地老,人界有很多东西好玩呢。
上次还和晏子非提起人界有家包子好吃到上天,晏子非当下就答应了的,等这次过去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会陪着她,虽然以后还遥遥无期,但晏逐乱就是想想也觉得来日可期到底是个盼头。
想到这里,晏逐乱总算是有点好,美滋滋提起了茶壶,结果茶杯没端稳,一杯热茶都孝敬了手,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白净双手给按住了。
“祖宗啊,瞧瞧这都烫成什么样了,还发呆呢?”
晏逐乱一抬头这才发现来人是她手下一个小妖,那小妖看着机灵当即用了点妖法为她处理伤口,痛感顿时没那么强烈了,晏逐乱报之一笑:“没事,你怎么来了?”
那小妖这才想起是有要事找她,忙道:“三公子,落英堂那边有客人来了,说是要见你,看着很着急的样子。”
“哦?知道是谁吗?”
“那人一袭红衫身上半点妖气都没有,看着性情不好,我就没敢细看,三公子认识吗?”
晏逐乱一听这描述就知道坏了,这怎么听都是她家二嫂啊,魔界虽为外族可这一年里对东海倒是仁至义尽,旁人不清楚也就罢了,晏逐乱倒是一清二楚,只道是重九华虽然名声不好但对晏温还是真心实意。
因此他们几人一直在一起,眼下重九华却来东海寻她,十有八九是前面出事了,那个梦境又悄无声息的占据了晏逐乱的头脑,她死死握紧了拳头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落英堂。
落英堂这边,红衣男子一直盯着堂上主位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晏逐乱气喘吁吁的一声“二嫂”传来,重九华这才转过身来。
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个称呼,可看到晏逐乱的那一瞬间,嘴角还是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晏逐乱大气都顾不上喘扯着重九华的袖子,问题便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二嫂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前面出事了?领主怎么样?我二哥还好吧?还是说你只是替我二哥传个话?”
重九华冷眼看着她,待她把那些鸡零狗碎的问题一起问过了,才缓缓道:“晏温叫我来接你。”
短短几个字,却犹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了下来,晏逐乱感觉自己有点灵肉分离的味道,她听到了自己毫无生气的声音从胸腔里挤了出来:“二哥……找我到底什么……事?”
晏逐乱指甲一向修得短,可此刻重九华却觉自己的手掌上多了些尖锐的划痕,他细细扶起晏逐乱的手,动作很温柔可言语却带着些杀人不见血的残忍:“你大哥想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意思?”
重九华忍不住哂笑出声,一字一句道:“意思就是,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
从晏子非走的那一日起,晏逐乱便觉举头三尺悬着一把刀,她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这把刀落下来了,看不见的地方血溅三尺,原来这把刀这样轻,说来也不过四个字,他要死了。
晏逐乱觉得周身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谁要死了?晏子非吗?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
她入东海这么多年,总是见那人风光多于狼狈,尽管上次晏逐乱就有心理准备,可这一刻真正来的时候,她还是不敢相信。
晏子非答应过她,会回来的呀,他明明答应过,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晏逐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觉悲伤犹如巨浪,她在里面沉浮,可再怎么沉浮总归逃不过溺毙的命运。
她看不清重九华的脸,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有什么东西堵着嗓眼,她说不出话哭不出声,嗓子疼的像是被人活活撕开一般,梦境里晏子非的那抹笑成为了最致命的武器,晏逐乱被刺的鲜血淋漓,扯着心脏的那根线断了,心脏落入不知名的深渊,被搅的支离破碎。
重九华细细品味着她的表情,到底还是搭了一把手,任由傀儡娃娃一般的晏逐乱靠在自己身上,晏逐乱说不出话来,只能由他来说了“走吧”。
晏逐乱此刻连保持呼吸都用了极大的力气,她脑子里只有晏子非这一人,至于晏温留给她不要独自行动的忠告,她是真的无暇顾及。
重九华带着她,片刻之间便来到了妖域,晏逐乱还未落地,视线便被一半乌云沉沉电闪雷鸣一半金光凛凛气势恢宏的天空给占据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妖域海域仙界魔界四方势力混战,色系不同的阵法铺天盖地而来仿若大大小小的烟花,可被炸碎的却是货真价实会哭会笑的生灵。
即便自己三魂六魄去了一半,但还是被震惊到了,晏逐乱刚落地不少带着金光的箭矢便密密麻麻扑面而来,幸好重九华撑开了结界晏逐乱这条脆弱的命才得以保全。
地上人头攒动刀剑声鸣不绝厮杀震天,无数阵法一齐发作,书写着悲壮的战歌。
晏逐乱身处其中但无心想别的,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晏子非,哪怕,最后一面。
重九华带着她东奔西走,突然,脚步停了下来,晏逐乱似是早有预感,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个高地,高地上空凝结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阵法,阵法中心是一柄飞速旋转的黑剑。
晏逐乱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非逐啊,非逐还在,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向高地那边走去,没走几步之前的盲区里便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被一身黑色战甲包裹着更显气宇轩昂,他看着下方说了些什么。
那是晏子非啊,他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皱眉、说话、呼吸,好端端的,活着。
一念之间天上地下,失而复得的心情差点将晏逐乱的心脏碾碎,她没办法将自己的眼睛挪开,许是注意到了这股太过热切的视线,晏子非猛的抬头也看了过来。
说不上来晏子非是惊还是喜,但看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晏逐乱亦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晏子非的名字就在她嗓间打转,就在那个名字快要出口的时候,晏逐乱忽觉心口疼的不可思议。
低头一看,一个四方骷髅头透过后背穿到了前心,晏逐乱脚下一软扑倒在地,就在这一瞬间她听到了头顶上方传来的无比冷冰的话语。
“作为宠物,你很聪明。可惜,情爱毁了你,晏子非一个示好,你就蹲在那里眼巴巴的等着他,就像一条狗一样,实在好笑。”
晏逐乱满眼的不可思议,前面的晏子非正以同样不可思议的声音歇斯底里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却连句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血液喷溅而出,口里亦是一股腥味,晏逐乱觉得好恶心,可她一口血含在嘴里却没有吐出来的力气,她甚至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冷。
她仰头看着重九华那张俊朗而又邪魅的脸,可那张脸却没有一丝变化。
晏子非亦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顾不上质问谁,只颤抖着把晏逐乱楼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唤:“仨儿,仨儿。”
权杖已经抽出,晏逐乱的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晏子非颤抖着崩溃着替晏逐乱施法,又腾出另一只手去堵晏逐乱胸口上的破洞,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伤口还是无动于衷。
晏逐乱似乎还有一丝气力,努力伸出手贴在晏子非脸颊上,其实这样也好,晏逐乱不顾身体的疼痛,撑着身子做最后一件事。
她说不出话来,只努力仰头想再去亲亲晏子非的嘴唇,可到底还是不行,她真的没力气了,嘴唇刚碰到晏子非下巴那里,整个身子就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