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精》不付轻狂

3、六班

　　校长办公室，中年男人呷了一口茶，拿起卷子又看了一遍。
　　他身边的教导主任低声补充：“刘校，刚刚按你的吩咐让那孩子又做了一套卷，是市一中内部的卷子，他做了不到半小时，答案都是对的，就是有俩道简单大题过程不全。”
　　“不管怎么样这孩子得留下，市里的数学联赛咱们年年被剃光头，这要是让他去二中了咱们就更不能看了。”
　　“可那孩子身体有问题，语文也很差及格都费劲。接触久了学生都能发现不对劲，进那俩个特优班家长怕会有意见。”
　　刘校把手里的其他卷子也翻了翻，翻完之后自己也泄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来个好苗子，怎么还是个傻子，让去3班吧。”
　　教导主任应了一声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是一班的班主任，自打知道这个事就生怕这烫手山芋落自己手里，眼下踢出去了心情大好。
　　回到自己办公室，看到那对等候已久的母子，死绝了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想起了俩年前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那妈妈差点给他跪下来求他，但也无法改变被拒绝的命运。几天前也是如此，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来打算敷衍一下算了，可那妈妈掏出一叠成绩单的时候他沉默了。到现在他也想不通，一个脑子不灵光的，居然能学到这个地步？真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老天瞎了眼。
　　见他回来了，那位妈妈忙站起来与他寒暄，而她的傻儿子丝毫不懂人情世故，依然在仰头看墙上贴着的世界地图。
　　教导主任开门见山把班级安排转述了一遍。
　　“六班”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孩站到他面前，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孩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三班，是六班。”
　　教导主任这才把目光放到男生身上，他对自闭症不了解，但眼前的男生穿着干净整洁表现也并不怪异。除了目光从不与他接触，和寻常的同龄人没什么不同。
　　不，或许还是有些不同的。
　　眼前的男生皮肤白皙，一头浅咖色卷发，眉弓深邃鼻梁硬挺，虽然看不太清但也知道那双眼睛应当很漂亮，是会在女同学之间掀起腥风血雨的长相。
　　教导主任想起了刘校的评价，忍不住在心里加了一句，长得也好看怎么就是个傻子。
　　“江还星，大人说话你不许插嘴，出去在门口等我。”
　　江还星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这次没有避开视线，目光如刀似剑，他坚持“六班。”
　　“六班风气很差，说是这届最差的一个班也不为过。混的多学的少，而且最后一年了，选定之后我们这里也没有换班一说。”
　　“六班。”
　　“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这么冥顽不灵你是在拿你的前程开玩笑。”见他顶嘴，教导主任被气的失了智:“果然是脑子不好，也是，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前程？”
　　“谢谢”江还星语气虔诚真挚又重复了一遍“六班。”
　　莫名其妙一句道谢把主任给气笑了，心道还是个好赖话不分的傻子。
　　江还星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推出了门外，他妈妈边推边嘱咐：“小白，去外面等，不许乱跑。”
　　门还没合上，江还星挤着个脑袋固执道：“六班。”
　　“知道了，六班。”
　　江还星满意了，主任办公室在三楼。他倚栏朝外看，整个学校布局简单一共三栋楼，他在的这栋矮楼是办公楼，对面是教学楼，分居大门左右俩侧，大门对面就是宿舍楼和食堂。
　　现在正是大课间，下面学生乱糟糟一片，江还星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唯一不同的那个，他呆滞俩秒之后，转身噔噔往楼下跑。
　　此刻，裴回正蹲在一片树阴下看郝帅遛狗。
　　前几天学校跑来一只小奶狗，是只白色短毛小土狗，小短尾巴见谁都摇得飞起。
　　在英语课上，这小狗大摇大摆走进他们班，上课铃一响倒头在讲台上睡了一觉，下课铃响刚准备走就被郝帅给截胡了。
　　郝帅举着睡迷糊的小狗笑着调侃，“咱这英语课，真是狗都听不下去。”
　　郝帅对小狗一见钟情，认为自己找到了知己兄弟，天天给小狗喂这喂那藏桌子底下养，下课就让人帮他望风，把狗带出来跑。
　　小狗跑着跑着迷糊了，一头撞在裴回小腿上，裴回忍俊不禁刚打算伸手摸摸，那小狗就龇牙咧嘴一改温顺从喉咙里发出低吼。
　　是了，这小狗不喜欢他，他也向来不招小动物喜欢。裴回没当回事儿，大手把狗子掀翻狂揉肚皮。
　　小狗叫的更欢了，郝帅闻声赶来救驾，骂了他俩句提着狗就走了。
　　裴回低笑出声，起身也打算离开，似是有所感应，他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清风从他背后吹来，他刚打算转身便觉背后一沉。
　　那是一具热烈滚烫的身体，他似乎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橘子水果糖味。
　　是他！
　　裴回喉头一滚，刚打算说话，就感觉到什么湿热的东西离他越来越近，尖锐牙齿抵在他脖颈处，为了不让他躲，江还星整个手掌都握在他的脖子上，手指冰凉唇齿滚烫。
　　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之后，裴回总被莫名的恐惧缠绕，大庭广众之下，被男性躯体包围突破他的心理防线狠狠亲近，这事让裴回不受控制发抖。
　　牙齿咬合很重，裴回刚想反抗就被松开了，但下一秒像是为了致歉，他被舔了舔伤口，背后的人舔完之后亲切的搂住了他，把他抱的更紧，甚至埋首在他颈间闻了闻。
　　“弟弟”
　　“弟弟”
　　身后的家伙叫个不停，裴回被这套连招吓傻了，几秒钟后，他转身掐着江还星的脖子把人揪下来，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有病！”
　　江还星哈哈笑出声，他眯着眼睛还想往人怀里扑。
　　裴回没松手，按着江还星的脖子自己退后一大步，打量他。
　　几年没见，高了，居然比他还高半个头。脸倒是没怎么变，只是长开了一点，小时候精致好看的脸褪去了婴儿肥，变得更加立体，但因为没什么攻击性，显得面相柔和，是会被学校小太妹堵门口表白被威胁不答应也得答应的类型。
　　和过去差别不大，应该是从小到大一直喝双份牛奶的缘故，他站在太阳底下简直白的晃眼。身体也还是滑滑的，这么一想裴回觉得手下那块颈肉简直烫手，他忙松开手连带着气也消了一半。
　　“弟弟”江还星叫了一声，还要过来。
　　“没完了你？”裴回一只手指抵着他的额头问：“分哪个班了？”
　　“六班”
　　“行，一个班也方便。别以为长大了就可以为所欲为，还记得自己是谁吧？”
　　“小狗！”江还星眼睛亮晶晶一直看着他，又加了几声：“汪汪汪。”
　　裴回没料到他这一出，忙捂住他的嘴巴:“闭嘴，别叫。总之来了就听我的，从现在开始不许叫我弟弟。别人叫我什么你也叫什么，裴哥裴回都行，总之不准叫我弟弟。”
　　裴回没管他的疑惑继续说：“还有，进了这个学校就假装不认识我，谁问咱们俩的关系都说不认识，明白了吗？”
　　裴回松开手等待他的答案。
　　见江还星沉默，裴回又忍不住了“别装，知道你听得懂，说话！”
　　“可你……是弟弟，我是哥哥。”
　　“是又怎样，你是要当哥哥还是要我，你自己选吧。”
　　江还星还是盯着他看，没有说话。
　　但裴回没有再问，在这个问题上他有绝对自信，无论前面的选项是什么，只要和他摆在一起江还星的选择永远都是他。
　　他换了个话题：“怎么就你自己，崔姨呢？你不是又偷偷跑了吧，崔姨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她在哪？”
　　江还星转身指了一个方向。
　　裴回抬头看了一眼，轻轻踹了他一脚：“一天找你八百次，我送你过去，再乱跑打断你的狗腿。”
　　江还星对情绪不敏感，听不懂好赖话也看不懂别人脸色，只能粗糙生硬的通过词语来理解别人的情绪。
　　眼下听到了打字就立马条件反射，他作小狗状，在裴回胳膊上拿脑袋蹭。
　　裴回无语，在心里直翻白眼，但还是抬手拍了拍江还星的脑袋。
　　把人送回去后他就在江还星的目光下走了。
　　直到他回到班级坐下，才巧妙的发现他们班的位置和主任办公室面对面，江还星倚着栏杆，隔着教室玻璃还在看他。
　　江还星的目光如有实质，裴回莫名烦躁，唰的一声拉住了窗帘。
　　郝帅悄悄在桌上用衣服堆了个窝，小白狗躺在里面舒舒服服睡觉，现在窗帘一拉阳光没了，狗没应激郝帅先应激了，但看拉窗帘的是裴回，也就不说话了。
　　裴回更无语了，他悄悄挑开窗帘一角，见江还星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动，他又把窗帘拉开了。他没再往窗外看，戳了戳郝帅问：“你的狗取名字了没？”
　　“取了啊，叫小白。”
　　那可真是太巧了，裴回咂摸着那俩个字突然笑了。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裴回注意到那边崔姨出来了，正押着江还星给主任鞠躬，之后俩个人就离开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传的具体而又充满恶意，说是班里要来一个自闭症。
　　同学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要来个傻子，裴回黑着脸，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直到越传越离谱，灭绝师太才表情严肃出来镇场子，说来说去也就一点，来的是弱势群体，别招惹别找事最好别搭理。
　　裴回看着灭绝师太比他还黑的脸恍然大悟，是了，作为班主任，她不喜欢麻烦也不欢迎麻烦，而江还星就是个麻烦精。
　　她的不悦非常明显，以至于人还没到，江还星的病情就被透露出来了。
　　班里的同学好坏参半，但都对江还星抱有残忍的好奇。
　　裴回审视着那一张张尚且稚嫩的面孔，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
　　没关系的，他无所谓的想。
　　有他在，这些恶意还舞不到江还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