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精》不付轻狂

1、噩梦

　　知道江还星要回来之后，裴回接连做了三天噩梦。
　　第一天，他梦到自己那不靠谱的兄弟上课去帮老师操作多媒体，结果不小心把发给他的男男双人运动视频点开。
　　于是整个教室的同学在不可描述的声响里安静了，裴回好险心脏骤停，他刚准备一口咬死不清楚不知道不明白一定是电脑中病毒了。
　　结果郝帅那个二货哪壶不开提哪壶瞪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大声问：“裴哥，咋回事儿，你喜欢男人啊？”
　　裴回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在全班同学异样的眼光里瞬间惊醒。
　　第二天，他梦到了年轻时候的杨凤狷，那是自己三岁时的事。
　　梦里他蹲在一只小兔子面前，小白兔毛茸茸，他爱得不行，无数次打断在不远处拿着大哥大讲话的杨凤狷。
　　杨凤狷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讲完电话之后气急败坏将手里的大哥大往地上一摔，摔完之后又心疼的捡起来，撩了一把头发蹲在他面前。
　　“你喜欢这小东西啊？”
　　“喜欢妈给你买回来做，喜欢麻辣的还是蒜香的？崽崽还挺有眼光，小兔子肉不老，做出来肯定好吃，你吃腿妈吃头，咱俩今天午饭就有了。”
　　裴回看着正在嚼胡萝卜的小兔子，被吓得张嘴就哭。
　　杨凤狷见他哭了，忍不住笑出了声:“妈跟你玩呢，咱不吃，但是也养不了。”
　　裴回把手伸进笼子里，蹭到了兔子的脑袋，软绵绵毛茸茸，真的好可爱。
　　就在裴回心情逐渐平稳下来的时候，杨凤狷语出惊人：“这样吧，妈妈带你去看另一只小白兔吧，又白又可爱，还是个哥哥呢。”
　　这话刚说完，不知道为什么裴回嚎啕大哭，仿佛见那个哥哥比麻辣兔头还让人崩溃，直哭到醒来眼底还含着泪。
　　第三天，裴回再次梦到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那一天。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屋子，地面是暗红色调的水泥，墙面下半段是绿油漆上半段是白墙。
　　那一天阳光很好，窗户把破旧屋子照的透亮，被照亮的还有在窗下玩皮球的小男孩。小男孩就是杨凤狷口里那个又白又可爱像小白兔一样的哥哥。
　　虽然是哥哥，但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许多，皮球也不会拍，只是把球滚到墙根再跑过去捡起来，又回到原地接着滚，每次捡到球都要大喊“妈妈”。
　　小哥哥专心玩那个橘色皮球不怎么理人，但裴回还是喜欢这个可爱哥哥的，屁颠屁颠过去同他说话，从自己的名字说到路上的花草，又说到皮球怎么玩，但哥哥一直不理他，一个眼神都没有放到他身上。
　　裴回急了，在皮球滚到墙根的时候他先过去捡起球拍了几下，他是想要和哥哥一起玩的，但哥哥被气得手足无措冲着他一直叫“妈妈”。
　　这次是生气的叫法，裴回把球递过去，纠正他：“不对，是弟弟。”
　　“妈妈！”
　　“是弟弟，弟弟。”裴回把球塞回哥哥手里，结果下一秒这哥哥就大发脾气，把球甩开。
　　裴回也不生气，把球捡回来给他滚回去。
　　球在哥哥脚边停下，哥哥这次不生气了，又把球给他滚回去，俩个小孩有来有往滚球玩，裴回不厌其烦反复强调自己是弟弟。
　　到离别的时候，裴回挥手说再见，结果刚转身，那个哥哥就扑上来咬住了他的肩膀，俩个小孩哭作一团。
　　被分开的时候，哥哥更是哭的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歇斯底里边哭边喊弟弟。
　　在梦里，那张脸突然有了变化，他又长大了一些。还是在那个家里，依然抱着他不松手，还是边哭边喊弟弟，那双浅的像琉璃一样的眼睛满是不解与悲伤。
　　他喊到最后许是意识到挣扎没用，他故技重施，又一口咬上了裴回的肩，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分离一样。
　　裴回身体一挣，一脚踹到了前面座位的椅子上，梦境太真实了，他下意识按着肩。
　　前面的人是被他踹醒的，转过身来看着他，愣了俩秒回过神来之后才懒散道：“咋啦裴哥？你又做噩梦了，你精神压力有这么大吗？是因为考试还是家长会啊，放心，有哥们儿在你不会是倒一的。”
　　裴回又趴在桌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不过不是因为考试，而是因为他的噩梦——江还星，要回来了。
　　回忆起和江还星一起度过的时光，那可真是一段离奇而又曲折的岁月啊。
　　江还星比他大三岁，因为患有阿斯伯格综合症，整体发育迟缓，三岁还不会说话，五岁才学会叫妈妈，升学晚了好几年，七岁才上的幼儿园还是和他一起才肯去。
　　但遗憾的是小学毕业再升学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之后就被崔姨送去了特殊学校接受教育，自那次搬家江还星哭的稀里哗啦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面了。
　　现在想想江还星对他是有点分离焦虑的，不过自闭症就是这样，刻板封闭无法接受变化。
　　江还星走的那天他开心死了，痛痛快快玩了一天，晚上睡觉躺被子里都忍不住偷笑。
　　杨凤狷也说过江还星的病，据说是一种高功能型自闭症。和江还星相处这么些年，高功能没看出来自闭症倒是深有体会。
　　江还星就是个麻烦精。
　　他会把纸撕成小碎片揣兜里，在高兴的时候撒别人一头，撒完之后不分场合立马补充存货，说是这样就不会在有好事发生的时候没有准备。
　　当然，更让人痛心的是他最开始喜欢粉色，撕的是钱，后来崔姨给买了彩纸才让那些美丽的毛爷爷幸免于难。
　　他也会执着于天上的星星无法自拔，发现冥王星被逐出九大行星行列的那一天他哭的像死了亲爹。
　　他还会因为听不懂人话闹出无数笑话，虽然时常捧着一个红皮的新华字典，也能认识上面的每一个字，但却听不懂半句人话。
　　他可以算出四位数的加减乘除却看不明白小红的妈妈带了五十元买书花了二十元还剩多少元。
　　他可以一眼写出正确的答案，但却记不住任何计算步骤，老师说他作弊他就不说话……
　　最糟糕的是，江还星这样痴傻，招惹了无数人欺负他，从小裴回就在他身边，为他打过无数次架挨过无数白眼，拳不离手的给他当保镖，把他当祖宗一样伺候。
　　但江还星似乎并不领情，无论裴回为他打架被揍成什么狗样，没良心的江还星都会眨巴着他的漂亮眼睛问他明天吃什么。
　　操，裴回想到江还星要回来读书就觉得头疼，可想起江还星离开那天哭湿的睫毛，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江还星那么悲伤，那个样子，就像是，就像是被人抛弃在大雨中的小狗一样。
　　见他一直不说话，前面的人撞撞他的桌子：“走吧，别发呆了，体育课咱打球去。”
　　裴回又叹了一口气，起身跟着去了。
　　乞山镇是位于中部地区的一个山多水少群山环绕的重工业县城，人们靠山吃山穷的叮当响。
　　直到90年代，从乞山炸出了一批优质煤，县城开始建起煤矿，这个死气沉沉的县城才有了一点生机，但教育依然落后，整个县城俩所中学，城南城北各一所。
　　一中位于城南，只有一个老破操场，还是在校外，体育课一帮学生横穿马路过去也就几步远。
　　上课基本就是自由活动，把学生撒开了玩。即便体考在即也无非是加了二十分钟的跑步时间，男生跑完女生跑，跑完一节课正好结束。
　　裴回跑完步刚喘匀气，胳膊就被棒冰碰了一下。见郝帅笑的鬼鬼祟祟就知道这家伙打球是假，心里肯定没憋好屁，他接过棒冰咬了一口含糊道：“有屁就放。”
　　“裴哥，考验我们品格的时候到了。”
　　“又打架？我不去，你上次考验我品格的时候，我在旗杆子下念了一周检讨。再打杨凤狷门都不让我进了。”
　　“这次真是大事，咱们好哥们谁跟谁呀。”郝帅想要勾肩，但见裴回悄悄避开，又讪讪把手放下。
　　“这次不一样，我妹说老薛那个老色批不对劲，体育课上老是动手动脚咱们班好多女同学都吓死了。”
　　裴回把棒冰咬的嘎嘣响：“你妹一直咋咋呼呼，别听风就是雨。”
　　“哎呀，没影的事儿我怎么会和你说，我都观察过了，那个下流东西，我和你说他每次都……”郝帅凑近刚打算细说，突然余光扫到了什么，他忙道：“你自己看，快看。”
　　裴回闻言抬头看过去，不远处女生站了一排准备排队，队伍对面的中年男人就是体育老师老薛。
　　老薛表情激动不知道在骂什么，边骂边上手，把一排女生挨个往后推了推 ，看起来是在嫌弃队伍不齐，但下手的地方却是在女生胸口。
　　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挨个推完之后终于满意。队伍跑起来了，他却意犹未尽盯着看，视线依然让人不舒服。
　　“我靠，这个老东西，真是色胆包天。裴哥，办他，你可是我们一中的大佬，这事你不能不管啊。”
　　裴回俩三下把棒冰嚼碎，用冻麻了的舌头顶顶腮帮子：“他要做个畜牲，我怎么管？”
　　“要不拍照发给他老婆，你忘了咱们之前的年级主任被老婆打上门来闹的人尽皆知，现在不是好多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老薛老婆是个老实人，不敢这么闹呢？况且小破县城唾沫星子淹死人，万一为了保他饭碗，不肯闹呢？”
　　郝帅一下子熄火了，他想了半天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
　　“不行，管不了他就只管一个，实在不行我蒙着脸揍他一顿让他以后我妹远点。”
　　“那你蒙面的意义是什么？”裴回要被气笑了。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在旁边跟跑的老薛，老薛一边跑一边拿个竹制教鞭往落后面几个女生屁股上抽，裴回眸光暗了下来，他想起江还星漂亮的眼睛，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
　　“不过也没完全烂透，看不到脸是个好主意。我看咱们确实需要一个能跑的老师，就这俩天吧，再让他跑俩天，回头把他腿打断，不怕学校不换人。”